载泽怔怔地望着载潋,他希望能在她嘴里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载潋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良久后载泽只感觉园子里的晚风将自己吹得冷了,心也跟着冷了,才渐渐松开手来。
“对不起潋儿...是我唐突了,可是我...!也实在挂心你得紧!”载泽低声对载潋说,载潋能在载泽的目光中读懂牵挂一个人时才有的神色,可她却不能告诉载泽答案,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感情是大错特错,她不敢再多拉一个人来为自己承担。
更何况眼前的人是泽公呢,载潋知道这个人是最为自己牵肠挂肚的,也是最为情深意重的,她不忍心让他知道。
“不要总抱歉泽公...”载潋开口时已有了悲怆之情,她心底有太多的愧疚,都是为了泽公。载潋抬头看了看载泽,竟见他也不如原先那般意气风发、精神抖擞了,心也不禁跟着载泽疼,她自始至终都希望载泽幸福,从未变过。
“潋儿有太多对不起泽公的地方,泽公的恩情我难以还清,泽公不要再为我而抱歉了...”载潋努力使自己笑出来,她用自己身上带着的巾绢替载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而后转身要迈进清华轩院内,而后又对载泽笑道,“泽公,我能看得出来,静荣是真的在意你,她会是个好妻子和好母亲,泽公将来的日子会很幸福,泽公回去吧,我希望泽公将来再也不会自苦。”
“潋儿...”载泽还想要说些什么,载潋却不敢再听,只好转身关了院子的大门,紧紧以背靠着大门,不敢发出声响。
“泽公,对不起...不是我不愿告诉你答案,是我不能...我这颗付出了就再也要不回的心,还有连自己都看不到的未来,又怎敢再多一人分享呢...”载潋慢慢滑坐在门槛内,她紧紧攥着自己一块绣着玉兰的绢子落泪,静静的夜里,也唯剩泪落无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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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潋方才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重新振作了精神,准备以笑脸去见自己的额娘还有载沣和载洵,可她擦泪的样子却被载沣看了个正着。
载沣因天色晚了,久久找不到载潋而万分着急,后来好容易听见皇上身边的谙达来传信儿说找着载潋了,却仍久久不见载潋回来,不禁更着急。
“潋儿!”载沣疾步匆匆地从东暖阁的檐下走过来,他本憋了一肚子气,正准备向载潋发作,却看见载潋一个人躲着擦泪的模样,气竟然就消了大半,他放慢了步子,要抬起打载潋手心的手最后竟然轻轻落下,他抚了抚载潋的肩头,轻声问她道,“怎么哭了,遇着什么事儿了?”
载潋又擦了擦脸上还残留着眼泪,看见载沣她只觉得格外安心,她道,“方才在外边儿瞧见泽公了,我瞧他憔悴了不少,心里替他难过。”
载沣却不知道载泽今早与静荣那一段渊源,便也不清楚载泽究竟怎么了,他此时只担心载潋担心得紧,便牵着载潋的手往额娘的暖阁里去,道,“别去想了,泽公心性开阔,有什么事儿都会好的,倒是你,额娘等了你一天了,你现在也饿了吧,快陪额娘吃些东西去吧。”
载潋听了此话只觉得惊讶,不禁瞠目结舌问载沣道,“怎么,额娘竟还没用晚膳吗?”
载沣略笑了笑,“大家都等你呢,你不回来,谁吃得下去。”
载潋一时特别感动,便跳起来抱住了载沣,落下来的时候险些将载沣扑一个跟头,载沣踉踉跄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他假意嫌弃地笑骂载潋道,“哪个女孩子家像你这么不稳重的,连我都嫌弃你了,你可真就没救了!”
载潋却笑呵呵地问载沣道,“哥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载沣又假装嫌弃起载潋来,一把推开了抱着自己的载潋,道,“你今儿一准儿又摸爬滚打的,快别靠着我这一身儿新衣裳了!”
载潋退了两步,嘴里小声“哼”了一句,低声道,“什么人嘛,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载沣听了她的话,停下脚下的步子,转过头来直冲冲走到她身边,弹了她一个脑门儿,笑骂道,“别嘟囔了!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过了!”
用晚膳时载涛迟迟没回来,婉贞福晋却并不担心他,总说他是个大男孩,多晚回来都不会过问的,只要载潋回来了就好。
载潋心里暗笑,可怜载涛出去找自己,却连晚膳也用不上了。载潋抬头瞧见载沣站起身子来拿了几只崭新的碟子,用没用过的筷子将每道菜都夹了些出去,心中想他一定是为载涛留的,不禁也感慨,如今的载沣,愈发像这个家的大哥了。
自从阿玛走了,他接下了醇王府的重担,载潋也觉得,载沣同以前不一样了。
晚膳用到了一半,载涛才从外面迟迟而归,他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暖阁时瞧见大家都快将桌上的膳用完了,颇带了几分怒意道,“大额娘,您今儿怎么也不等等儿子,是您让儿子和姜佳氏认识,到最后怎么唯独饿着我啊。”
载涛堵着气坐到了膳桌对面的八仙圆桌上,载涛向来对膳食讲究,绝不会用残羹剩饭,更不会用冷了的饭菜,所以此时就更为生气,也不肯入座去用。
载洵还用得正香,抬起头来叫载涛入座道,“我说弟弟啊,这都是额娘吩咐厨房特意做的,还没凉呢,你过来吃吧!”
载涛抬头瞧了眼桌上摆着的饭菜,扭头不肯过去,赌气道了句,“是特意准备的,都特意准备的妹妹爱吃的吧!”
载洵被逗得忍不住想乐,差点儿呛着自己,最后他也不说话了,只听额娘对载涛道,“儿啊,今儿是额娘对不住你,总想着你是个男孩子家,额娘就不担心你了,怕你哥哥妹妹们饿了,便叫他们先用了,这次是额娘不对,下次额娘叫厨房都做你爱吃的!”
载涛听见额娘跟自己道歉了,心里才畅快了些,载沣匆匆用完了膳,给载涛让了位置,起身时也没多同载涛说些什么,只吩咐阿升道,“去吩咐厨房,将我刚才给七爷留的菜都热了,再端过来。”
载涛坐在一旁听得一愣,心想往日载沣都是最在乎载潋的,对他和载洵都是不甚细腻关心的,今日怎么如此反常,不禁心里感动,站起身来望着缓缓走过的载沣笑道,“哟,今儿哥哥怎么这么疼我啊!”
载潋背对着载涛而坐,听见载涛跟载沣说和自己相同的话,不禁想笑,她想看笑话,又怕太明显,便只好竖起耳朵来去听,不敢转过身去看。
载沣也不看载涛,只用手帕净了净嘴,走过载涛身边的时候回手打了载涛一下,低声道,“别废话了,坐着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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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辰时,太后邀了各府上的命妇格格们一同到佛香阁下正中的牌楼下云集,等待登船游湖。
载潋还是头次坐船游湖,从前从没这样的机会,得了这样的机会也不禁兴奋,早早地便陪同着额娘到了港口等待。太后与辰正时才从乐寿堂款步而来,身旁簇拥着无数格格丫鬟们,左右还跟着皇后和瑾嫔二人。
载潋正疑惑今日大公主怎么没来时,载潋竟忽然听见有人听见叫自己,她回头去瞧,竟是静荣领着自己的丫鬟熙雯从远处走来。
载潋心下觉得惊奇,却仍旧按照长幼之分福身为静荣见了礼,口中道,“载潋见过福晋。”载潋是亲王的女儿,静荣也因着尊卑之分为载潋福身还了礼,道,“妹妹快起来吧。”
“潋儿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静荣竟格外地心平气和,静静同载潋交谈,载潋心里尚奇怪,却也不好多问,只得照实答了,道,“头一次登船游湖,心里兴奋,便早早地来等了。”
静荣用绢子掩着嘴笑,道,“湖边上长大的姑娘,竟没坐过船么,说来我都不信你!”载潋瞧了瞧静荣,见她不信自己,心里赌气道,“自然是真的!太平湖上的船可不是我想坐就能坐的,能到那儿登船游湖的怕也只有老佛爷和皇上了!”
载潋还在奇怪今日静荣怎么这么和气的时候,静荣忽叹了口气感叹道,“潋儿,纵然你我是亲表姐妹,我自小同着皇后娘娘和你一块儿玩大,你我之间如今还是有那么多令人无可奈何的矛盾。”
载潋侧着头静听静荣的话,也静静回道,“那是因为静荣姐姐多虑了,你我之间从没什么瓜葛,又何来矛盾,姐姐唯一的在乎不就是泽公,可惜你自始至终恨错了我,我从不想抢走泽公。”
“潋儿...”静荣说至此处竟忽然落起泪来,她以双手牢牢握住载潋的胳膊,不住地颤抖,一时脆弱得令人不敢相信她竟是平日里雷厉风行的静荣。
“潋儿,我求你...”静荣又接着开口道,声音中已满是恳求之意,她拉紧了载潋的臂膀,恳求道,“我求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他快乐起来,自他昨日回去,便整日闭门不出,以酒作伴,我担心他会受不住的,我求你帮帮我...我心里在乎的,也只有他了。”
载潋一时间被静荣感动了,她打心底里佩服静荣,她感受到静荣是真的发自心底地爱泽公的。
载潋转过身去面对着静荣,以双手扶住了不住颤抖的静荣,一字一句肯定对她道,“姐姐这样爱护泽公,他一定会知道的,姐姐要我如何帮你,我一定为姐姐做到,为了泽公,更为了你。”
载潋同静荣二人正在一处说话,只见太后款款已走至了码头,众人忙抚裙跪倒问安,“奴才等恭迎圣母皇太后,请皇太后金安。”
太后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载潋才瞧见太后今日只外穿了见黄底团龙亮地纱袍,头上并无过多珠翠步摇,只带了几只碧玺花作饰,可见今日太后只是只请了自己亲近的人来,并无过多外臣。
太后到了码头后,便立在琼楼玉宇的牌楼下候着,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再来,众人也不知太后究竟在等待何人,皇后忍不住便开口问道,“皇额娘,您在等谁呢?”
太后放眼向玉澜堂的方向望了望,道,“我今儿也邀了皇帝一起,他为何还不来?”
载潋一听见皇上也要来,心里的欣喜与兴奋不禁又高涨了几分,却不知皇上到底会不会来。静荣在一旁低声道,“我怎么听说万岁爷病了,一准儿是来不了的。”
载潋听了心急如焚地转头看她,“你说的是真的吗!”来不及静荣去回答她,早已有李莲英向太后回了话道,“太后,万岁爷今儿个龙体欠安,已请了太医去瞧了,这会儿万岁爷还在见赶来的军机大臣们呢,许是来不了了,太后就先领着各宫主子登船吧。”
太后竟顷时有了几分不悦之意,道,“这当口儿的,还见什么军机大臣,难得来园子里一趟,他这是败坏我兴致吗!”
载潋在远处听了只觉得心下“咯噔”一声,她最怕太后会刻意难为皇上,那是她如今最怕的,也是她的阿玛生前最怕的。
载潋本以为有大公主在,一定能哄得太后开心的,可谁想今日大公主却偏偏不在,只有李莲英是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可李莲英的话在太后耳朵里,竟及不得大公主半句,李莲英劝了半天,太后却仍旧愤愤的。载潋跟着额娘登了船,李莲英便请额娘和载潋在太后跟前儿坐了,又吩咐了小太监上来随身伺候着,在她们面前的翡翠面圆石桌上的龙凤呈祥纹饰的圆形高脚盘里布了新鲜荔枝与葡萄。
一队宫女上来为婉贞福晋和载潋上了茶,载潋掀开盖子來闻,才发觉是新沏的雨后龙井。
载潋所坐的是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船,船头被修成龙首的模样,船尾则被修成龙尾的样子。
载潋见昨日才和载涛认识了的姜佳氏也在船上,二人目光相对,便淡淡一笑,载潋听见姜佳氏旁边的一个丫头开口哄太后笑道,“太后,如今四海升平,都为迎太后六旬万寿之喜!依奴才看,太后的福气不比天宫上的王母娘娘逊色!”
载潋听了此话只觉得刺耳,如今国家正在与日宣战的紧要关头,日本屡次挑衅,已让皇上忍无可忍,一场战争一触即发,这个丫头居然说如今是四海升平的大喜日子。
载潋想皇上为国事日夜操劳,如今病倒了仍旧坚持召见从城中赶来的军机大臣,全是为了与日开战一事,可如今她们聚在此处游山玩水,嬉戏玩乐,载潋竟感觉自己被负罪感压得透不过气来。
太后却笑得高兴,牵了那会说话的丫头过来,笑道,“模样生得讨喜,也会说话儿,是哪个府里头出来的?”
载潋低着头细思冥想,仿佛已听不见了身边所有的声音,她从不觉得自己与她们不一样,可这一次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与她们不一样。
那些养在深宫王府里的格格丫头们,如今只会说着吉祥话儿尽力讨太后欢心,一丝一毫不顾国家危亡的局面,更不能体谅皇上为国为民一片赤血丹心,她们不能感同身受,甚至不会去考虑皇上的感受片刻。
载潋仿佛一瞬间便懂得了皇上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他最讨厌那些只会阿谀奉承太后的王府格格们,他喜欢载潋,是因为载潋和她们都不一样。
可载潋身处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她又无可奈何,她又能怎么办呢,身边都是这样的人,任凭她再有体谅皇上与国家危亡的心,也无可奈何。
载潋只感觉心口跟着每一声欢声笑语都在痛,她今日所有游船的兴致仿佛都在得知皇上病倒了的那一刻消失了,她现在脑海里只剩下皇上的身体与皇上此时面临的局面。
此时正值初夏,昆明湖上的荷花都含苞待放,开在昆明的西南角上,正临近皇上所住的玉斓堂,太后用望远镜看见远处的荷花开得正好,便吩咐李莲英去告诉掌舵的师傅向西南开船。
太后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只顾着一味笑道,“如今这荷花也提早就开了,可见今年是个好兆头。”
静荣此时也站起身来去扶了太后,笑道,“太后说得没错儿,今年喜逢太后六旬万寿,自是连百花仙子都想沾一沾这喜气儿的!”
太后笑得更高兴起来,点了静荣的额头笑道,“你这张嘴越发会说了,竟是和你姐姐不一样。”静荣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皇后,只微微含了笑意。
船正开至半途,湖面上竟忽然起了风,吹得船在湖面上摇摇晃晃,人在船上都难以站稳,载潋下意识地去扶了身边的额娘坐稳。
载潋身前桌上的两盏茶都因着船身剧烈晃动而落在地上摔碎了,众人都在瞬间里惊惧不已,忙都找了身后可以依靠的地方倚靠而立。
李莲英和皇后左右扶稳了太后,扶她回到座位上坐稳了,才问掌舵的师傅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掌舵的师傅忙连滚带爬地跪着一路挪过来请罪,跪着不敢看太后的脸,请罪道,“奴才该死!惊着了太后和各位主子们!是湖面上忽然起了大风,奴才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太后惊惶未定地在座位上坐稳后,湖面上的大风才渐渐平息,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湖面忽然席卷起的大风才渐渐停息。
待船渐渐平稳下来,那掌舵的小师傅才回去重新掌舵,却听李莲英忽喊了一声,“太后,岸上来人了!奴才瞧着像是万岁爷身边儿的人!”
太后顺着李莲英手指的方向去望了望,竟真瞧见是皇上身边的王商撑着一只小船往这边来,便忙叫掌舵的停了船,等王商上船来回话。
载潋瞧着王商的船越来越近,心也跟着越揪越紧,她怕极了王商带来的会是皇上不好了的消息,方才湖上大风席卷,载潋便有隐隐不安的惶恐感。
王商撑着船慢慢靠近了太后所在的大船,等到靠近了,才从船头上跳上来,见了太后便忙着下跪请安行礼,道,“奴才王商给太后请安,恭请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挥手叫王商起来,忙问他道,“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皇上有口谕要传?”
王商顷时又跪倒了,紧紧降头叩在甲板上,载潋的心一下子便跟着王商的一跪而揪紧了,她已经最好了最坏的准备,打算听皇上的消息。
王商缓了许久才张口大声道,“回太后的话!奴才来传万岁爷的话,万岁爷方才同军机大臣等商讨定夺,决定即日与日开战!”
众人听了这个消息都是不禁一惊,方才那些忙着说吉祥话儿的丫头们不禁立时议论纷纷,议论声如岸边传来的潮水声一样传进载潋的耳畔,“这可怎么得了啊!太后的六旬万寿要到了,怎么能对外宣战呢!这可如何是好!”
太后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内,竟是极为平静,她的拳头慢慢攥紧了,而后却突然抓起手边一直茶盏来,狠狠向前一摔,茶盏发出一声巨响,在甲板上被摔得粉身碎骨。
在船上的所有人都被吓得心底惊惧,忙立时跪倒磕头,不敢大声说一句话。
“好一个聪明的皇帝!好一个孝顺的儿子!”太后发出几声讥讽一般的笑声来,她被怒意冲昏了头脑,站起身来在船上来来回回地踱步,大声骂道,“我一生为朝廷操劳,如今老了,却不能安安心心颐养天年,不能安安心心庆贺自己的生日!这都要归功于你们的万岁爷!我的好儿子啊!”
载潋纵然是跪在甲板上,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过太后的脸,却也知道太后此时该是什么样的表情,载潋的冷汗从额头上一滴一滴往下落,她不知道自己该要怎么做,才能保护下皇上,才能让他好过一些,不再受太后的阻挠。
王商跪在地上有几分颤抖,却仍要将皇上要传的话传到了,王商缓缓开口道,“回太后的话,军机大臣中有人启奏万岁爷,望太后可以准许缩减六旬万寿规制,改为在宫中举办,以为前方将士节省出军费开支!”
太后听了后竟如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过了许久才冷冷一笑,冷冷开口质问道,“我倒是想当面问问你们的好万岁爷!我朝历来讲究敬天法祖,他行如此不行不孝之事,这样待我,就不怕臣民百姓上行下效,就不怕上天降罚吗?”
“是啊,万岁爷怎么能在太后您六旬万寿的关口儿上与日本宣战呢?您的六旬万寿,这明明是普天同庆的喜事儿,可现在...却不得不要缩减规制,这...怎么对得起太后您一生为朝廷操劳付出的心血呢!”庆郡王的女儿四格格搀扶着太后怕她摔倒,满面愁容地附和道。
载潋抬头瞧了瞧四格格,紧紧皱了皱眉头,她的心跟着太后和四格格的话变得越来越冷,她想太后之所以喜欢庆王府的四格格,大概也因为四格格懂得如何顺太后的心意吧,和她那花言巧语的哥哥载振一模一样。
载潋听见太后脚下穿着的花盆底与甲板相碰发出的声音,声音离她越来越近,她紧张得闭起了双眼,她不敢看太后的眼睛,她害怕与太后的目光交汇,因为她做不到违心地去说顺从太后心意的话,却又不敢违背太后的心意,她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太后的脚步声忽然停了,载潋微微睁开眼睛,才感觉额头上一滴冷汗落进了自己的眼睛,她用余光瞧见太后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以手指上戴着的金镶玉护甲敲着手边的案台,船上寂静无声,只闻一点水声,在船上的所有人无一不跪倒在地,在场的所有人没有哪个胆敢反抗大清朝最为尊贵的皇太后。
“好啊,如今他的羽翼丰满了,不必再依靠我行事,这样头等的军国大事,他也丝毫不再过问我的意见了!他竟也不曾想想,是谁扶他坐上了皇帝的宝座?他今日固执与日开战,冲撞我的六旬万寿,丝毫不曾顾及我的感受,可见他丝毫没有将我这个亲爸爸放在眼里,我在他身上付出的所有心血也都白费了!”
太后左右环顾着周围的水面,最后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了玉澜堂,她似是自言自语,声音并不大,可语气之中的狠毒决绝早已昭然若揭了。
载潋悄悄咽了咽口水,她的紧张与担忧无处不往,蔓延到了她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她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太后现在以这样的语气对众人说话,显然是已经对皇上气极了。
载潋能明白皇上为国为民一片赤血丹心,还有皇上想要振兴垂暮国家的殷切抱负,可太后却看不到这些,太后不愿在自己六旬万寿的关头与外国开战,只顾自己一己私欲,建议与日求和,可一味求和只会让环伺各国轻视大清,皇上又怎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呢!
载潋略略抬起了头,她望着远处一片烟波浩渺的昆明湖,身边满满跪了这许多的人,可她竟感觉自己空前的孤独,到底会有多少人能懂得她的心事呢,或者又能有多少人能去体谅皇上的难处呢。
皇后和瑾嫔都安安静静地跪在太后脚边,一言不发。载潋转头看了看身后跪着的许多命妇格格们,竟没有一个人是愿意为皇上说一句话的。
载潋苦涩地冷笑了一声,往日里都会向太后皇上献媚讨好,可现在却全都哑巴了。载潋也明白她们的难处,得罪太后的下场她们谁也吃罪不起,而且她们所有人,谁也没必要为了皇上而去得罪太后,更害了自己。
“小李子,叫船往回走!我要去当面问问他!”太后怒声低吼着,李莲英连忙爬起身来去传太后的话。
船忽然转了向,载潋跪不稳险些摔倒了,她的心思此时都已经被抽空了,她不是不知道得罪太后的下场,掌嘴罚跪已屡见不鲜了,而更令她害怕的是每次皇上接踵而来的误会...可她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太后去到皇上面前兴师问罪。
载潋忽然回忆起皇上走在自己身前的样子,他的步伐是那么坚定,他的声音又是那么肯定,载潋回忆起皇上那句“朕绝不会就这么病倒的”,那个声音竟令她瞬间充满了勇气,她猛地抬起头来,擦去了自己额头上的一层冷汗,她鼓足了声音大吼了一声,“太后!皇上做得没错,日本蕞尔小国,向我大清频频挑衅,难道太后还要皇上坐视不管吗?太后,那样只会让环伺各国轻视我大清,您垂帘听政二十余年,难道就不希望我大清国富民强,再现康乾盛世之貌吗?皇上今日所做,是为国为民,是为了大清三百年的江山社稷,皇上一片碧血丹心天地可鉴!奴才跪求太后体谅!......”
载潋说到激动处,泪已流了满面,她跪着向前挪了几步,挪到了太后脚边才又重重叩头道,“太后,奴才自知万死,斗胆进言,还望太后体谅皇上的难处!”
载潋说完,船上竟一时陷入了令人害怕的寂静之中,她静静等着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可为了皇上,为了阿玛生前苦心经营的北洋海军,她再也忍不住了。
太后忽然从自己的宝座上站起,径直走到载潋的面前,她用手指上金灿灿的护甲挑起载潋的脸来,她低下头来狠狠瞪着跪在甲板上的载潋,她定定问道,“你告诉我,载潋,是谁教你的这些,是皇上,对吗?”
载潋脸上眼泪还没干透,她便一个劲使劲摇头,她断然回道,“不是,是奴才自己,没人教奴才。”
太后却突然站起身来冷笑,她看了看跪了满满一甲板的格格福晋们,她指着跪在载潋身后的一群人冷笑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懂得这些,你该和她们一个样,那才该是你。”
载潋只是磕头,却并未答话,因为她无法回答,她所懂得的这些都是因为皇上,在慢慢走近皇上的这场修行中,她懂得了太多她从前连想都不会想的家国大事,她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像在场其他人一样,只做一个王府里锦衣玉食的格格,因为她心里装着皇上,而皇上的心里装着天下。
太后又冷笑道,“看来是我纵容你太多,让你和皇上交从过密,你才会懂得这些,你一个王府里的女眷,竟懂得这些,这才是最可怕的。”
太后坐回到自己的宝座上,俯视着跪在下面的载潋,她从未想到小小一个载潋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能懂得这么多道理,如今竟也有勇气站到自己的对立面上。
她看着载潋,却想到了珍嫔,想到了曾经请停俢颐和园工程的阎敬铭,想到了皇帝的师傅翁同龢,想到了翁同龢举荐的文廷式和张謇,还有瑾嫔、珍嫔二人的堂兄礼部侍郎志锐,她又想到了已经故去的醇贤亲王奕譞,还有尚在世的恭亲王。
这些人与她对抗,与她抗衡,他们支持、拥护皇帝,他们为了皇帝可以无所畏惧,甚至可以豁出性命,她感觉自己后背发冷,她竟没想到皇帝会在亲政短短几年后的时间里就能扶植出属于自己的势力,从亲贵宗室到前朝大臣,再到后宫的妃子。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此时眼前的这个皇帝,和自己的亲生儿子,英年早逝的穆宗皇帝完全不同。可她却不相信,载湉能逃出自己的掌心,她瞬间想得明白了,若想肃清皇帝身边的这些势力,就只有先放手,让他们去做、去犯错、去撞南墙,不然自己是没有足够的理由去肃清他们的。
所以太后此刻心中纵然还有千般万般的气愤与不甘,也只有挥停了向玉澜堂港口驶去的龙船,她挥了挥手道,“不必去玉澜堂了,朝政大事,皇帝自有决断,我不会再去干涉。”
载潋听到此话猛然抬起头来,用力给太后叩头道,“奴才叩谢皇太后圣恩!”太后却轻声冷笑了笑,她低头看着载潋,道,“可你,我今天是要清算明白的,是谁给你的胆子来质问我,又是谁教你来评判朝政大事的!你也知道你说的话是犯了万死的罪,可我不要你死,我要你跪在排云殿外自己掌自己的嘴,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了,我再放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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