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无瑕剑与仙魔大战（十九）

于数道惊诧目光里，飞剑稳慢着陆。

始终高擡下巴丶不屑给衆人眼色的方霓裳转过身，便立刻敛起了惯来的蛮横与张扬，覆上一脸柔意温色，扶着身後男子走下。

似是对她这份毫不遮掩的亲昵尚不太适应，云憬显露几分局促，略偏过头，朝她低语了什麽。

方霓裳这才撇撇嘴，收起飞剑，一脸不情愿地往旁避让半步。

但，自始至终也只有那半步。

云憬无奈，笑望她一眼後，眉目吐温，提步往前。

青年俨然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身形瘦削，面色憔悴，缓慢步伐里还透着丝丝缕缕虚弱之气。

但因其神色从容，背脊笔直，飘动衣袂间带出若有似无宜人清香，宛若是一棵立于高山之巅的青竹，虽才经狂风骤雨锤洗过，但仍傲然挺立，叫人不敢随意轻视。

径直步至言以凡跟前，云憬才停下，面含笑，端正恭敬行了一礼。

“掌门师兄。”

一声唤，也将言以凡从缥缈若梦境般的恍惚里扯回神，他赶忙将人扶起，温慈双目又细细打量了青年良久，不放过一寸一缕的地方。

言以凡终于相信所见为真，花白眉峰间涌出无尽惊喜和欣慰。

“方长老竟真的救回……好……好啊，太好了！”

话语间，这位数百岁年纪的老翁竟当着衆多晚辈的面，不自禁热泪盈眶，拍着青年的肩，口里反反复复念叨着“太好了”，令在旁不少人看了也跟着动容。

云憬歉疚不已，“让掌门师兄为我忧心了。”

“醒来就好。”言以凡压下心绪，惭愧感慨，“此番，是多亏了方长老始终不弃你，还有你那几位师侄，反而是我这个当师兄的，什麽也没能帮忙。”

云憬摇头安抚几句，遂地别过脸，望向身旁女子。

冷不防对上视线，二人皆怔了怔。

很快，云憬便仓促收了目光，方霓裳也不自觉面上一热，微微低下头。

“云憬仙长。”薛苍出声，毫不客气搅乱了二人间的微妙气氛，讶然问，“你不是早在数十年前便已经……”

“莫非，真的是七味奇药复生了你？”卓瑛也好奇问。

云憬笑了笑，不语，却是坦然点头。

衆人大惊，交头接耳，纷纷感叹起这七味奇药的神奇之处。

就连素来云淡风轻的玄清方丈也合起两掌，深深感慨了一句，“想不到，这世间竟真的有人能集齐那七味奇药。”

几位掌门无不赞同点头。

人死之际，若能令其三魂七魄不散，再辅以七味奇药，便可起死回生。这传闻存在了数千年，但在云憬醒来之前，传闻，不过也只是传闻罢了。

数千年来，自是也有许多人对七味奇药心生向往，试图寻找过，但皆是无功而返，莫说七味，便是寻到其中一味都比登天还要难。

久而久之，再无人敢追逐这传闻。

但方霓裳非但敢，甚至是做到了。可见其心志之坚，对云憬用情之深，不可谓不是个奇女子。

觉察有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方霓裳收起了女儿家的羞涩，略擡头，却是看向了挺括站在人群前方的红黑弟子服少年。

唯有她清楚，此事最大功劳不在自己。

当年，云憬被妖魔重伤，魂飞魄散，她拼尽浑身修为也才堪堪找回三魂六魄，哪里还有命去寻什麽七味奇药。

暂稳住云憬的魂魄，她先是耗十数年为自己疗好伤，然後才出了云裳宫寻奇药，但又是十数年过去，却丁点消息也无。本以为这条路漫漫长远，她终是要耗自己一生走下去。

却在此之际，一个蒙面人找上云裳宫。

之後数十年，皆是蒙面人提供线索，她才陆续找到其中几味。若无此人，她恐怕仍在为奇药奔波两界，更别提能见到云憬了。

适才御剑而来，相隔几里地远时，她便已注意到人群中的少年。

也一眼就认出，此少年正是那位蒙面人。

虽从未见过面具下的容颜，也不知他究竟叫何名讳，但除了云憬，她与此蒙面人相处最久，身形姿态早已刻在记忆里，绝不会认错。

此前她闲来便会猜测，蒙面人究竟是何人何身份，竟能如此顺利探得七味奇药的线索，今日方知他是万魔宫少主，当年也曾名动修真界丶最善诡谋的那位少年。

如此，被他寻见，倒是也不奇怪了。

感触到她的视线，唐墨望来，生分却又不失礼貌地报以一笑。

方霓裳自往事里抽身，沉吟须臾，虽不应，却收回视线看向身旁青年。

“云憬。”

受人之恩，也该成人之事了。

得她提点，云憬亦颔首应之，不再寒暄，说起今日来意。

“掌门师兄。”他环顾一圈周遭，“还有诸位，云憬今日来，是要重提一件旧事，也是为再见见那位旧人。”

说罢，他仰首，凌冽眼风刺向半空中的人。

司徒枫微眯起眸，不作声，背在身後的手却悄然画了道咒法。

“云憬，你要说的是何旧事？”

“诸位应当还记得，我是如何受伤昏睡的。”

沈明华回忆，“我记得，当时说是被企图湘城的妖魔所重伤。”

云憬沉默片晌，应道：“其实并非妖魔伤我。”

百馀年前，一只千年老魔横空出世，後盘根湘城，残尽满城百姓性命。但猖狂不久，便被魔尊肖旭给亲手歼灭。

然，老魔虽灭，满城惨死百姓的怨气却始终不散，致使湘城成了一个无人鬼城，阴气丶怨气丶魔气交杂弥天。

于妖魔而言，湘城便是一个膏腴之地，若能吸取城内污浊之气，修为必定可增至顶峰。

可于修真各派而言，那却是一个禁地，修士不能入，更不能让妖魔入。

在数次尝试净化城内污浊之气却仍以失败告终後，衆仙门一致决定，由各派遣出几名修士，建立起一支湘城义师，经年驻扎在湘城城外，以防妖魔趁机作乱。

而这支义师，当年正是以云憬为首。

早年的逍遥阁，言以凡和云憬这对师兄弟一直名声在外。师兄睿智聪慧，淡泊温和，深受同门尊敬，亦是下任掌门不二人选。而师弟资质绝佳，修为高深，超凡脱俗，被衆人誉为天之骄子。

这对师兄弟，素来一个主内，一个攘外，使得逍遥阁那些年常居七大门派之首。

义师之帅交予云憬，为一衆仙门所赞同。而云憬，当时也毫不犹豫担下此责。

果不然，义师布下结界後，初驻扎城外那几日里，枝节横生，不断有妖魔来扰。

那日，湘城附近山林再次有异动，云憬便入山一探究竟，却在此时，半途遇上了一人。

说及此，云憬顿了顿，面色微沉，“那人正是司徒枫。”

语落，在场人纷纷看向半空，却并不惊讶。

只因当年云憬被妖魔所害时，正是司徒枫将其救下，後又指了妖魔去向，言以凡得此才能顺利寻到妖魔并除去，为师弟报仇。

不料，云憬接下来的话却令衆人大惊失色。

“那日确实是有妖魔盘踞在周遭，如今我再想来，只能怀疑此妖魔是听司徒枫所操控。”

“当时我却并不知，非但与他并肩作战，还不曾防备于他。不曾想，趁我与那妖魔缠斗不能分心时，他背後出手，借妖魔之力将我重伤。”

“我只记得，意识即将散尽时，他对我用了何诡异术法，似有何物正从我体内渐渐剥离……”

云憬停下，自腰间芥子囊里摸出一只匣子，端在掌心，“直至今日我醒来，霓裳将那之後发生的事说与我听，又拿出这只匣子，我才明白过来，那究竟是何术法。”

他将匣子呈给言以凡，後者不解，打开，却是目光凝滞，良久呆然。

沈明华心急，凑近来看，只见匣子内装着一根木枝，乍一看寻常无异，可若再细瞧，目光便忍不住落在那些鬼爪子印上。

他伸手蹭了蹭，印记却不是画上的。

“这是……”

“黄泉木。”言以凡沉声接话。

一时，几个掌门皆走近来看。他们虽也未曾见过，但却都听过黄泉木传闻，只觉与传闻中所言毫无二致，当下皆骇然。

“你是从何处得来这木枝？”薛苍质问。

“自是当日为云憬聚三魂七魄时无意在附近寻见的。”方霓裳面不改色应。

当然，这是假话。

不过是那日蒙面人将匣子交给她时，匣子底还留了一张字条，嘱咐说，若有人问起东西来处，只管回是寻魂魄时所拾。

云憬问起也不例外。

那时她才知，蒙面人替她寻七味奇药，所取报酬，并非云憬此时出来戳穿司徒枫真面目，而是她需向包括云憬在内的所有人撒谎。

“那你当时为何不拿出来？”薛苍不懈追问。

“哼。”

需对云憬撒谎，方霓裳本就心头不快，登时便将气撒在了薛苍身上，抱臂冷哼，白他一眼。

“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们这几个掌门，还知晓黄泉木是何物？我当时只觉奇特，才随手捡了回去。怎麽，日後我拾到一物，便还要先给诸位掌门瞧瞧才行？”

这话确实在理，在场上千人，恐怕知晓黄泉木的人也屈指可数。

薛苍被她怼得无话可说，咳嗽一声，悻悻别开眼。

“人有三魂七魄，我听霓裳说，她寻遍了湘城方圆数百里，却也只劫获我的三魂六魄，还有一片灵魄始终不见踪影。”

云憬出声驱散尴尬，也将话题转了回来，“如今我缺一魄，灵力尽散，气运全失，我想，正是因黄泉木和分阴咒的缘故。”

沈明华几人相视一眼後，怒声质问起半空中的男子，“司徒枫，你还有何话可辨！”

不想，却换来对方狂妄大笑。

那笑声如鬼魅，随翻涌魔气，随密布阴云，卷入衆人耳中，令人背脊发寒。

“能算计至此，你不愧是诡谋之子。”司徒枫看向唐墨。

少年勾唇，轻浮一笑。

“不敢当。”

下一刻，司徒枫便陡然变了脸色，负在身後的手早已拢出魔气，犹如一条阴狠毒蛇，破风而出。

只不过这次仍旧失手，魔气至半途便被红光给击断。

白秋又趁势飞出，逼向司徒枫。

半空中，那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再次交战。

而底下，不知何处卷来的魔气也在衆人之间漫开，战场上很快再次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