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州，公子与狐玉（十八）

祈福节夜的街头巷角，火树银花，人声鼎沸，大小摊铺游人来往如织，生意好不火热。

可唯独平日最受人追捧的姻缘摊前，这一片方土今日竟异常冷清。

亲人好友结伴而过，看看热闹便也离去，不甚有兴趣；恋人并肩相游，听旁人议那两根姻缘线相继被砍断的事，一个个皆避之不及。

白秋尚立于摊子前，两手各提半截姻缘线，左右看一眼後，擡头顾视起目光正僵持的叶离沐和谢清之。

她是何等敏锐，早已觉察出二人间隐隐漫开的硝烟，只是想不通这场交战的源头。

最终还是楚熠没忍住，戳了下言攸宁的肩，忽地出声打破僵局。

“小攸宁，不如你和小纪辰也去试试看？”

手提宽剑的少年目光微滞，不自觉绷紧肩背。

“二师兄你又瞎说什麽？”

言攸宁颇觉荒唐地剜了楚熠一眼，“我是阿辰的师姐，测什麽姻缘，测亲情还差不多。”

“你个傻丫头。”

挨了言攸宁一记拳头後，楚熠皱眉嘶声，捂着痛处望向旁侧眸底黯然的纪辰。本是好意撮合，结果弄巧成拙，他生出些歉疚，闭上嘴，再不敢多言一句。

不曾想，摊主竟也被他这句话惊得浑身一激灵，擡起袖子揩去颈侧冷汗，笑呵呵鞠腰赔起了罪。

“姑娘丶公子，祈福节有趣的玩乐多着呢，小的这摊子既然不能让您几位尽兴，适才那些就不收你们钱了。不如趁放祈天灯前，你们再多去别地儿逛逛？”

事不过三，可千万别再来一次，否则不仅是他今日白出摊，而是连招牌都要给人砸了。

白秋玩过後也不觉得这游戏多有趣，便再不留恋，放下绳子转身离开。待几人走远，摊主才赶紧重抽出一根姻缘线放在铡刀下。

这一刀下去。

嚯！姻缘线好好的，非但没断，连根丝儿都没被勾起。

“我这倒霉催的。”

他忿忿将断掉的姻缘线拣起丢到一旁，“还真碰上几个注定有缘无分的了。”

控诉声穿过熙熙攘攘路人，传入楚熠耳中，少年哭笑不得，转眼望向仍沉着脸环顾着四周的叶离沐。

“大师兄，这些不过是赚钱的噱头罢了，当不得真，你也别太放心上。”

“嗯。”叶离沐心不在焉应一声，眉头仍紧锁。

良久後，他突然又低声补充，“适才我感受到灵力涌动，是有人暗中作乱。”

楚熠眉头轻挑，嘴角一扯，意味深长地盯过去。

“大师兄你还是接受不了啊。”

拿什麽灵力涌动做借口，真有修真界的人在附近，那也是图其他，哪会有空顾及你什麽姻缘。

到底还是不愿信自己和小魔尊有缘无分呐。

“……我说真的。”叶离沐欲解释，可对上楚熠那副耐人寻味的神色，所有辩驳好像都变成了狡辩。

他语噎，酝酿须臾後索性又咽回去，别过脸懒得再多言。

几人离开姻缘摊後行不多远，路遇一个烤肉小店，诱人香气转瞬将白秋勾得七荤八素，她乃至连姻缘二字都抛之脑後，拉着宿念和言攸宁便一头钻进店内。

这家小店倒是特别，将吃食荤素搭配好，串成小串，架在火上烤，滋溜油水不甚滴进炭火里，便能溅出团团裹着烤肉香的白烟，别提多馋人。

三个姑娘排了许久的队才买上，乐呵呵走出小店时，倏尔一阵阴沉寒风打在面上。

白秋止步，站在阶上俯看。

素与不好上石阶，于是谢清之等在了店外。彼时一道白影停在少年身侧，是个脸白眼睛充血的男子，弯着腰正打量坐在素与上的谢清之，样子虽可怖，却吓不住偶尔从他身体里穿过的路人。

白秋无奈一叹。

没了狐玉，谢清之吸引邪祟的体质愈发显着，这一路已不知碰见多少个孤魂野鬼缠在他身边。

野鬼觉察到她的视线，僵硬扭头看来，惊讶之後，发白的双唇陡然勾出一抹阴笑。可还没等到他飘至少女面前，一簇火焰便直击来。

一声惨嚎，这只野鬼顷刻间化作灰烬。

谢清之正专心欣赏悬挂在路边摊子前的那幅山水赋，馀光骤然瞥见一团火花在身侧炸开，惊了一下，再擡眼，便望见走下石阶的白秋。

“白姑娘……发生了何事？”

“一只虫子罢了。”白秋将烧了个窟窿的衣袖掩在斗篷下，另只攥着肉串的手伸出，这模样是要分给他几串。

谢清之眼角溢出笑意，却之不恭，便随手挑了两串。

“小道君呢？”白秋环顾一圈问。

“叶仙长适才就不见人影了。”谢清之顿了顿，馀光扫了眼一旁的逍遥阁几人，微眯起眼，笑吟吟，“说不准是对祈福节没兴趣呢。”

楚熠丶纪辰丶言攸宁：“……”

白秋收回视线，看着满眼笑的少年，微抿唇，若有所思。片刻後，她才重新看向来来往往的人群，目光骤然凝在一处。

“本尊离开一趟。”

话毕，谢清之等人尚未来得及多问两句，少女的身影便消失在眼前，仅剩些许红色光影隐隐绰绰散在空中。

距离一行人不远的对面街道拐角，身着黑红色弟子服的少年也将这幕瞧在眼里，暗暗一惊，正要离开，转身，却被突然出现的少女拦住了去路。

“兄长要去哪里？”

唐墨呵呵一笑，佯作满脸惊讶，“炎炎你也在这啊。”

“还装蒜。”白秋逼近两步，目光灼灼，“别以为本尊不知，适才那两根姻缘线就是兄长捣得鬼。”

显然从一开始他便暴露了，唐墨妥协，索性也懒得再遮掩，毫不客气地从白秋手里分走了一半烤串。

他背靠砖墙嚼起肉串，煞有其事地纠正，“什麽姻缘线，就两根破绳子而已，凡人骗钱的玩意，你还当真了？”

“你！”白秋看着辛苦排队买来的吃食都进了唐墨嘴里，气得瞪直了眼。

“再说了，他们凭两根绳子就想把别人家的白菜栓走，天底下岂有这麽便宜的事？”

少女一愣，“白菜？”

唐墨咧嘴一笑，握拳轻声咳了咳，赶紧转开话题，“狐妖之事已了，你打算何时回万魔宫？”

“兄长自己都不回，总催本尊做什麽？”一说起这事，白秋就没好气，抱怨着又伸出那只袖子给唐墨看，“兄长还不如多关心本尊，没衣裳穿了。”

唐墨垂眼，伸出一根手指戳进袖子窟窿里，又提起瞧了瞧，忍俊不禁。

“炎炎你的脑子也闭关了？”

话音刚落，便被狠狠踩了一脚。

“不是……你灵力浑厚，火焰灼烫，唯有火蚕丝做的衣裳才丶才能避免使用术法时不被烧了，你都忘了吗？”唐墨跛着痛脚龇牙咧嘴道。

“当然记得，可那些衣裳都是百年前的，过时了。”

唐墨一愣，盯着气鼓鼓的白秋看片晌。

是啊，险些忘了，这百年他顾着自己的事，将小丫头的事也给丢到了一边。

他顿时温和了神色，揉几下白秋的头。

“是为兄疏忽了，明日我便去买火蚕丝衣料，多给炎炎缝几件时兴的。”说罢又不忘再补充一句，“不过炎炎也要说话算话，明日就回万魔宫。”

白秋撇了撇嘴。

“知道了。”

如此约定好，未免多待引人怀疑，唐墨才好说歹说将小丫头送走。

看着那道背影，他刚要放下心，就瞥见另一道红色身影走向少女，气得又要拈诀时，忽而一只手搭在背上。

回过头，冯铭意味深长地盯来。

“三师弟，原来你在这。”

冯铭看向远处那二人，感慨道，“我果然没猜错，你当真是对魔尊存了心思。师兄劝你一句，早些弃了那念头，师父是不会应的。”

好一会儿，唐墨反应过来这话是何意，无语地摇头。

“大师兄你误……”

“跟大师兄还藏着掖着干什麽？我又不会禀给师父。”

“呵呵，大师兄还真开明。”唐墨气笑，“不过真不是你想的……”

话说一半，後衣领突然被人给揪住。

“走吧，早些回，被师父发现就不好了。”

“不是，大师兄我……”

唐墨着急回头，恰好撞见那小道士不安分地在自家妹妹头上乱摸的画面，气得再要冲出，结果被冯铭一把扯回，一路唠叨地飞走。

人群里，将白秋被揉得有些乱的青丝抚平，叶离沐看了眼她来时方向，“你去那做甚？”

“本尊……”白秋支吾两声，忽而灵光一动，“找你。”

叶离沐微愣怔。

纵然面上不显，但眼底涌起的浓浓喜色，仍漫袭至他全身每个角落，以至于都忘记了，修为高深的魔尊找人根本无需这样麻烦。

替少女挽起额前垂落的发丝，指腹不甚擦过她眼角那细如微尘的痣，微凉触觉激得二人皆不自觉心颤了下。

叶离沐慌乱地收回手。

“我该说一声的。”他转而递去手里的花灯，“我去买这个了。”

花灯是只精致的红色兔子，在烛光下，愈发红艳惹眼。

红色的兔子灯并不常见，一路走来，白秋更是连半个影都没瞧见，也不知他是从哪寻来的。

“好看。”她伸手戳了下兔子嘴，一脸高兴，“原来你不是觉得祈福节无趣？”

目光落在那只被烧出窟窿的袖子上，叶离沐顿了顿，“为何这麽说？”

“谢清之说的。”

少年擡眸，微眯着眼眺望楚熠等人所在方向，思忖一瞬，两指划了道传音符飞出。

“我们去放祈天灯。”他环顾了眼周旁拿着灯路过的行人，牵起白秋的手便往反方向走。

“不叫上他们吗？”

“不必，我已传信回去。”

叶离沐勾起唇角，握紧了掌心的那只手，眼底划过一抹狡黠。

“况且，谢公子大抵觉得放祈天灯灯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