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州,公子与狐玉(十九)
落州城西北角,房屋疏朗,人烟稀少,另有一条三丈馀宽河道,时而单行驶过一条载歌且舞的船舶。
岸前,石阶生苔,杨柳低垂,碧翠枝条沉进水面下,夜风过时,柳条轻曳,撩出圈圈水波,在月色下粼粼生光。
此处是落州知府谢大人特意圈出来供百姓放祈天灯之地,既远离住所,又避开草木繁盛一带,祈福节推行以来,十二年里竟未曾有过天灯招致走水此类事发生,故而还时常被人拿出来乐道,以颂知府大人的功绩。
彼时,河岸左右便聚集了不少百姓,人手端着一盏祈天灯,欢声载道。
白秋安静坐在河岸,悬在石阶下的两腿时不时晃悠几下,仿佛再多压下一分,白净锦靴便要踩上河面被浸湿。
她闲来无事,捡起地上石子,随手扔出。
石子擦水面往前飞,蹦哒着击打出数十圈水花後竟直跃上对面河岸,激起了身後那群孩童一串惊呼,登时连祈天灯也不放了,皆兴致勃勃凑到少女身後。
奈何白秋偏不遂他们愿,觉察後,索性抱起手肘闭上眼,不去理会,这群小不点才悻悻然离去。
忽而,她被人轻戳了下肩。
白秋睁眼,回过头,原来是去买祈天灯的叶离沐折回。
她接过少年递来的一支毛锥子,端量几眼,仍不解。
“有何用?”
“向天神祈愿。”少年简单解释。
白秋环顾四周,发觉不止叶离沐如此做,几乎每个人都往祈天灯上写下了心愿。
收回视线,她毫不犹豫泼下冷水,“这般做是不会实现心愿的。”
“为何?”叶离沐似并不在意这些,顾自点燃烛火,撑开祈天灯,语气淡淡,“怕太多人祈愿,天神看不过来?”
“当然不是。”白秋一本正经解释,“是这东西难以飞至神界。”
鸿蒙以後,天地分三界,由低至高,分别是被困于生死轮回的世俗界丶锻造仙身延缓生死的修真界丶以及早已跨越生死不消不灭的神界。
三界间,并非平等共存。
世俗界的凡人若要入修真界,需穿过各处结界乃至封印,而反之却不过是“下山”一趟罢了。
同样地,其馀两界若要入神界,则是需修为得以大突破後飞升,然据闻,神界仅需“下凡”,便可直入另两界。
“本尊虽不知升至神界需得多高多久,但知此灯绝对做不到。”
她探出脑袋,望着叶离沐,信誓旦旦道:“否则真这般容易,本尊化作虫子,乘上此灯,岂不也能跟着去神界?那还需修行做甚?”
叶离沐微愣,待细嚼後,品出其中趣点,不自觉发笑。
他略挑眉,“魔尊此计甚妙,不妨试试。”
“……”听出这话是在逗她,白秋微眯起眼,嗤了一声後,缩回脑袋,“你自己去试。”
少年失笑。
可过了会儿,待叶离沐正要落笔时,却发觉对面人早已行云流水般写下什麽,不免有些疑惑和好奇。
“魔尊适才说祈天灯飞不上神界。”那写得还这般急切?
“本尊都能下山了,神界的人为何不能低头瞟一眼?”兴许就瞧见了呢?
叶离沐轻笑,遂提笔也写下心愿。
“我以为,魔尊会不屑此举。”
“能不劳而获,本尊高兴都来不及,为何要不屑?”白秋哼道,满意地再看上一眼,跟着扔了笔绕过去,就打算瞧叶离沐的。
不料叶离沐倒是反应快,大掌一覆,便及时捂住了字迹。
“看看都不行?本尊的也可给你看。”
“不行。”少年抿唇,沉默片晌,眼底浮起淡淡笑意,“魔尊写的,一猜便可知。”
“那丶那你倒是猜猜看。”
“修为突破,顺利飞升。”
“……”白秋不语,随後凶巴巴瞪了少年一眼,命令道,“忘掉。”
说罢才甩着衣袖又折了回去。
擡着祈天灯,凝视灯上“寻到娘亲转世”那漂亮工整的六个字,她微怒的眉眼才舒松下来,转而漫上一片柔色。
小道君所言不错,修为一事确实乃她的心愿,可说到底,最终目的也是为了此。
见白秋站得安安分分,不再打这边心思,叶离沐方垂下手,掌心底那“愿秋所愿,皆能如愿”八个飘逸大字骤然被烛光点亮,溢出许许温色。
少年眸蕴暖色,眉藏馀温,端详了片晌,嘴角扬起微然笑意。
在白秋的催促下,叶离沐松开手,这盏承载了两份心愿的祈天灯便冉冉往夜空里升。
目光正紧锁那盏灯时,叶离沐忽觉衣袖被人扯了下,望去,少女明亮双眸弯作两月,正一脸期盼看着他。
“天上的灯太多,天神看得眼花。小道君,你快用术法将我们的灯送到最高处去。”
叶离沐暗觉少女的心思真是狡诈又可爱,笑而不语,却没有丝毫迟疑得拈了诀,一缕灵力直冲夜空,托住祈天灯,快速升至了衆天灯之首。
乍望去,祈天灯遥似一颗星,虽在广袤夜空里只占据零零一点,却仍熠熠生亮,令人轻易不能忽视。
少年极为满意,微擡下巴,笔挺而立,似在等待那人来夸。
不想,身旁却倏然飘来一句轻慢,“就这?”
“小道君,你日後还需得多勤加修行。”
叶离沐眼角狠狠抽跳几下。
他沉声,“魔尊你来?”
“那不行。”白秋断然回拒,摸着自己的那只窟窿衣袖语气闷闷,“不能再烧破了,再说,本尊也是好心提点你,你既资质不错,就不可荒废,应比旁人多费些工夫修行才……”
听着耳畔愈说愈起劲的碎碎念,少年轻叹息一声,无奈扶额。
是日,玄天宗。
为防止他偷溜,唐墨是被冯铭一路扯拽着回到门派的,偏偏自家这大师兄为人还格外执拗,沿途他解释了多少回,自己对白秋并无非分之想,嗓子都说干说哑了,也愣是没取得对方一丝信任,反而换来更多劝诫。
唐墨索性也自暴自弃,任凭冯铭扯着他到掌门寝殿前,也再不挣扎一下。
“你在这等着,我去向师父拿明日新入门弟子的名册。”
“师兄慢走不送。”
“放端正点。”见他没个正形,冯铭立马肃然训斥一句,这才提起衣摆大步上了石阶,叩响了司徒枫的门。
“师父。”
“徒儿是来拿弟子名册的,师父?”
喊两声,里头仍无人应。
冯铭後退一步望,见屋内灯火通明,却无人影浮动,暗自疑惑。
莫非师父不在?
正打算离开时,身後的门却蓦然被拉开。
“何事?”司徒枫将人叫住沉声问。
“师父。”冯铭忙上前作了一礼,“徒儿是来拿新弟子名册的。”
“嗯。”司徒枫瞥了眼石阶下不远处的唐墨,转身入内,不多会儿,便取来一本银册子递去,“好生督促师弟修行。”
“徒儿明白。”
冯铭拿了名册便告辞,继续拽着唐墨离开。後者回头望了眼,恰好与负手立在门前的司徒枫对上眼,愣了愣,随後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目送两位少年走远,司徒枫才转身回寝殿,带上门後,又布下了结界,随後大步走至床榻前。
他两手画诀,一道金色印字凭空而生,直撞入壁上那幅仙鹤图,嵌进了略显死气低沉的仙鹤眼睛里。
金光一绽,仙鹤眼珠子滴溜转了两圈,竟陡然间有了生气。
两只飘逸长翅展开,仙鹤扬头一声长啸,便扇着羽翅自画里飞出,又绕寝殿穿梭一圈,高雅停落在殿中央。
司徒枫对此景却未多置一眼,目光始终定在仙鹤图左下角那处并不甚惹人注目的小院子上,随後自衣袖里摸出一只浅口瓷罐,拔开木塞,扔出。
瓷罐稳稳落在仙鹤面前,瞬间胀至盆口大小,内里盛放的清露清冽跟着漾动几下。
仙鹤终于低下高贵的头,去贪饮那一处清露。
司徒枫这才不紧不慢纵身一跃,入了那副画。
小院乍一看与寻常人家无异,可待行至屋前,便能感受到一股浑厚灵力在波动,仿佛随时能破门而出。
司徒枫推开门的瞬息,一道紫色烟雾骤然迎面扑来,他眼色冷沉下,挥开衣袖,将这团烟雾给击散。
“别白费工夫了。”
他冷哼,拢袖负手,步至屋里那披散头发丶撑着两只手肘满脸桀骜瘫靠在地上望他的紫衣男子面前,居高临下道:“以你现今的功力,根本不是我对手。”
紫衣男子不屑嗤了声。
“司徒枫你得意什麽?若非靠本尊这麽些年的灵力喂养,你这没天分的庸才,殊不知得花多少年头才能达到如今境界。”
说及此,男子猛地腾身坐起,俊美的脸上带着戏谑。
“喂养便是恩,本尊乃至养了你近百年,按理说,你是不是该唤本尊一声爹?当然,你若是想唤娘,本尊倒也不介意。”
司徒枫面色顿时一沉,勃然大怒。
“肖旭!”
他一掌劈出去,准确击在了肖旭胸口,将人击飞。
奈何肖旭双手双脚及脖颈上都拴着铁链,飞出半丈远不到,铁链紧绷,便又将人扯落下。
缠裹在肖旭身上的铁链,是自五座缚有咒法的大铁石上伸出,铁石又依次在五个方位摆开,布出一道封印,令他反抗不得,也逃不开。
肖旭满嘴血地打了个滚,非但不打算求饶,反而躺在地上仰天大笑。
司徒枫最痛恨的便是他这副身为阶下囚却仍狂妄自大的样子,于是掌心摊开,端出一团赤红色灵力来,似笑非笑道:“你猜这是何物?”
懒懒覆了下眼皮,肖旭望去,笑意骤敛,两手怒扯铁链猛地又坐起。
“你对炎炎做了什麽!”
“放心,这次不过是取了她一点灵力。”司徒枫啧叹着扯开嘴角,“不愧是你的女儿,连修行天赋都比你强了大半截,等你死了,我就用她的灵力修行如何?”
“你敢!”
司徒枫大笑,肖旭这副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地样子才能取悦到他。
他收起灵力,转而驱出一只刻满符文的玄铁锥飞上肖旭头顶,只见源源不断的灵力自肖旭身上散出,後又尽数被吸入那只铁锥里。
肖旭攥紧拳,忿忿瞪着眼司徒枫,片晌後,闭了闭眼,转而望向屋子另一侧那朵浮在半空却仍不见凋败的巨大雪莲花。
莲花花瓣间,隐约可见一个绝色美人正安静熟睡,仿若花中仙子,高贵不可攀。
“阿殊……”
司徒枫垂手背在身後,看着肖旭一点点失去适才的高傲,如一只蝼蚁被他掌在手心,竟是前所未有地畅快。
抱歉,昨天搬家没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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