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州,公子与狐玉(十七)
玄天宗弟子大抵是随司徒枫回了门派,未再入落州,红蔷亦离开,谢府难得安生两日。叶离沐几人宽下心,宁神养伤,待到祈福节那日时,身子便俱已恢复了七八成。
是日至未时末,言攸宁神采奕奕叩开白秋的房门。
“这是……”少女一根手指勾起小丫头送来的衣裙领子,打量左右,约摸有了几分印象,“是在安枫县时买的?”
那日她被言攸宁拽着去成衣铺,虽敷衍挑了一套衣裳,但因心系琉香阁之事,她又不好穿寻常衣物,故偷跑时并未带上。原来,言攸宁竟还是买了回去。
“是啊,安枫县时没机会给你,到了落州,又一心顾着狐妖之事,便一时给忘了。”
言攸宁说话间拿起衣裳展开,往白秋身上比了比,满意之色尽显。
“秋秋生得这样美,总穿那些个旧花样太可惜了。还是这件好,衣料轻,花样精巧,是当下世俗界最时兴的。正好今日要去祈福节,秋秋索性就穿着吧?”
旧花样……
两条黛眉忽地跳了下,白秋擡袖瞧了瞧,又低头端量自个儿身上这件,抿紧唇。
花样旧不旧,是否过时,她不清楚,但衣裳确实为百年前所缝,是有些年头了。
“好吧。”白秋失落颔首,勉强应下,“本尊等下再换。”
宿念比谁都懂自家小主人在想什麽,无奈叹了口气,结果倒招来言攸宁的注意。
小丫头又问:“秋秋可有头钗?宿念应会梳妆吧?最好这发髻也换一换。”
白秋生得明艳娇媚,是丢进美人堆里仍最惹眼的模样,却惯爱束高一头青丝,虽清爽灵动,却颇具几分英气,没能真正发挥她的美貌,若换个偏柔美的发髻,当是浑然不同。
这一点,宿念自是也知晓的,奈何小主人总想着做魔尊当要霸气些,才一直不肯换。眼下估摸着是陷进衣裳打击里,竟爽快地也一口应了。
叨叨叮嘱一通,言攸宁才心满意足离开。
待人走远,白秋立马摊开两臂给宿念看,满眼期待地转了圈。
“真是旧花样?”
“胡说,百年前那可是最时兴的!”宿念理直气壮辩道。
“那现在呢?”
“旧了。”
少女一听,立即沮丧地垂下脑袋。
“你也不早说。”
万魔宫堆金积玉,富埒陶白,她是圣女时就从不缺吃穿,而今成了魔尊,反倒整日穿着旧衣裳到处晃悠……
白秋捂着脸擡起头,闷闷问:“兄长回玄天宗了?”
“听他们说,好像是。”
少女沉默良久,一声叹息绕上横梁盘旋。
“罢了,待回万魔宫再说吧。”
冬日天暗得早,卯时才过,夜纱就朦朦胧胧罩下。
庭院内此时聚了不少人,谢清之坐旁侧苦笑,一手执扇垂在膝前,另只臂膀支在素与扶手上,两根手指耐心压下额角跳起的青筋。
他原以为今日是二人独处,不料这竟还是个集会?
低低叹口气,谢清之馀光上扬,投向持剑立在另侧的少年,恰值叶离沐此时也望来,二人冷不丁对上视线,沉默一息,不约而同又各自别过脸。
说起来,叶离沐今日竟一反常态,不穿白衣反而改为一身红了?谢清之暗自嘀咕着,不知何故竟隐隐觉得有些许不对劲。
“秋秋!”
忽地身旁一声喊,谢清之陡然收了思绪,擡眼望。
少女步伐轻盈,自游廊走下。红衣潋滟,媲火炽烈,青丝如墨,似瀑倾泻,纵然天色昏暗,也抵不住她肌肤剔透如白玉般惹眼。金灯奴安静歇在发间,与金线红梅步摇相映,融作一体,愈发明艳生彩。
步子止,悦耳银铃响便也跟着停下,白秋目光扫过愣怔的衆人,露出不解。
“看什麽?”
几个少年猛然回过神,面上一热,尴尬地望向别处。
唯独言攸宁仍满眼欢欣地牵着人左右瞧,赞叹不止。
谢清之素来不吝称赞,本也要开口,却不甚反应过来,再望向叶离沐那身红衣时,愣一瞬,随後清秀眉宇狠狠抖了一抖。
这位清冷仙长耍起花样来,倒是能叫人另眼相看啊。
略略一思忖,谢清之招来文砚,附耳低语了两句後,文砚便悄然退出庭院。
白秋自是也注意到叶离沐的衣着异样,叉腰好奇地绕着人走两圈,很快认出这正是那日店家一道拿出的另件男子衣裳。
“本尊还以为小道君你会不喜欢红衣呢。”
“我从未说过。”
“那日後小道君也多穿穿红衣。”少女背起手,杏眸弯作两轮明亮月牙,笑得高兴,“红衣的小道君更好看。”
眼角晕开许许温意,叶离沐微勾唇,才要说出那个“好”字,却被冷不丁凑到跟旁的文砚给打断。
文砚不知打哪寻来一件斗篷,鞠腰递到了白秋面前。
“白姑娘,夜里风大寒凉,披着会暖和点。”谢清之笑吟吟道。
斗篷是白色的,虽并非白秋喜欢的颜色,但衣襟旁白绒的毛边却看着极舒适暖和,于今夜无法随意使用术法的白秋而言正合适。
“多谢。”
她未曾多想,示意宿念给她披上,身子果真立马暖热不少。
“快走吧,天都快黑了。”少女催促道,随後顾自越过一衆人便往庭院外走。
谢清之见状吩咐文砚推着他也赶紧跟上,“白姑娘无需急,祈福节就是要等到天黑才热闹。”
“是吗?”
人已走远,但愉快地说笑声却仿佛还滞留在庭院,言攸宁听得轻跺脚,急得戳了下自家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生闷气的大师兄。
“大师兄,你怎麽还像根木头一样?”言攸宁叉起腰来,“再这麽下去,秋秋就要被那个谢公子抢走了!”
少年不作声,眉心却聚起许多阴郁,不自觉捏紧了清凝。
还未等言攸宁再开口训斥,就转过身,修长的两条腿迈开几个大步便追了出去。
楚熠倒是头一回见大师兄这般急躁的,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笑意盈了满脸。
“今夜可热闹了。”
实在不懂二师兄的乐趣,纪辰转而走到言攸宁身侧,温声安抚道:“师姐你别急,大师兄心里有魔尊,我都看出来了,他不会让步的。”
“我才不急。”言攸宁轻哼声,得逞般冲他眨了下眼,“我这是故意想让大师兄急呢。”
“原来如此,还是师姐聪明。”
“那是当然。”
楚熠微眯起眼,目光落在前头这两人身上,笑意愈浓两分。
祈福节源于十二年前那场大旱,为大凛国皇帝所设下,意在祈祷大凛风调雨顺民生安泰。是日各大城池会暂解宵禁,百姓上街游乐,举国欢庆,并在一日之末也就是子时到来之际,放飞千万盏孔明灯,以向天神传递世人祈愿。
街上,白秋听完节日起源,赞许地回头看一眼楚熠,“楚小道君怎麽什麽都知道?”
楚熠立即笑着摆摆手,像模像样谦虚,“哪里哪里,小魔尊过奖了。”
“二师兄要是连这都不知道,日後回家定要挨揍。”言攸宁跟着打趣。
这倒是提醒了白秋,除了小道君,其他人都是从凡人入的逍遥阁,对世俗界的事自然知之甚多。
白秋正要问楚熠是何处人时,倏然被一阵欢呼声所吸引,于是立马抛下疑问,带着宿念和言攸宁一同钻进了围观人群。
“好!”
只见大汉朝手里匕首上喷了一口,登时焰火高涨,噼里啪啦在半空炸开几个火花,引得围观衆人直拍手叫好。
“这算什麽,本尊还会更厉害的。”
这等低级术法,白秋才看不上眼,轻哼一声,抱着手肘大步往外走,就打算也露两手。
不料才跨两步,就见大汉忽又将那把带火的刀子往嘴里吞,登时眼睛一直,几个步子赶紧後退。
这可学不来……
本以为她动作够快就不会有人瞧见,哪知後退时倏然撞进一个人的怀中,回过头,便见叶离沐憋着笑看来。
少女两颊一热,赶紧扭回去,装作若无其事。
直至一只宽掌攥着拳从後伸到她眼前,她望了眼少年,掰开那只拳头。
一个小油纸包被端在叶离沐掌心。
拆开油纸包,里面竟裹着一块完好的银丝糖。
白秋高兴地塞进口中,甜味漫开,转瞬便驱走了适才的尴尬。
今日的落州城格外热闹,像这样耍杂技的过了一个又见另一个,白秋凑两回热闹後便再也不去挤了,转而围着路边摊铺乱窜。
“姑娘,测姻缘吗?和这位……”
招揽生意的摊主将少女叫住,还未来得及多吆喝几句,却被一左一右守在少女身旁的两个少年难住,登时噎了声。
哪个?红衣服的?青衣服的?
目光转了几个来回後,摊主索性一咬牙,缩回手,也不具体指着哪一位了。
“姑娘,来测测姻缘吧。”
白秋好奇地打量,“如何测?”
“这叫姻缘线。”未等摊主开口,谢清之便率先拿起摊铺上一根红绳,随後又指着旁边铡刀。
“铡刀是钝的,代表挫折和苦难,男子与女子各牵红绳一头,放在铡刀下。若刀落红绳断,则意味着二人有缘无份,终会被拆散。若刀落红绳仍连着,那二人间的情可跨越所有艰难,终成眷属。”
话毕,谢清之将手中红绳另一端递去,“白姑娘可想试试?”
白秋听得早就有了几分兴趣,于是接住,与谢清之牵着红绳放到铡刀下。
只见摊主手一松,铡刀落。
“居然!”言攸宁一声惊呼。
须臾,白秋提起手里的红绳,端详两息,“断了呀。”
谢清之眼皮子一跳,面色不善地瞪向摊主,後者擡袖擦了擦额角细汗,忙别过脸。
奇怪,这刀都被他打得这麽钝了,怎麽还能砍得断?出摊前他试过啊,分明一根也没断。
“公丶公子,不如你们再试一次吧。”文砚见状急忙找补,“方才心不诚,不算数的。”
“怎麽不算数呀?”言攸宁立马驳回,“真正有缘的,红绳怎麽也不会断的,是吧大师……”
言攸宁没想到,竟然不用她推一把,自家大师兄已然挑了根红绳拿起,眼巴巴将另一端送到白秋手里。
又一铡刀落下。
摊铺前气氛骤然凝固,白秋擡手,颇显无奈。
“又断了。”
叶离沐:“……”
衆人的视线齐刷刷刺向摊主。
摊主摸了把脸上的汗,恰又眼睁睁看见方才还聚在摊子前跃跃欲试的男男女女这会儿都心照不宣躲开,一时叫苦不叠。
今儿是造了什麽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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