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州,公子与狐玉(六)
出了谢清之的书房,走过雕花六角灯高挂的漆红木抄手游廊,便可直达谢府最大的一处庭院。
院内龙柏四季常青,红梅据角添艳,夜风卷着海棠枝叶簌簌摇曳,甫一跨进院门,另有淡淡的山茶花清香扑面,沁人心脾。
而今夜,庭院内还有一道金光直冲九霄,乍瞧去,宛若一只顶天而立的巨大囚牢,甚是壮观。
只不过,囚牢囚住的并非是纷扰谢府已久的狐妖红蔷,而是才替谢清之除去厉鬼丶恰好路经此地的白秋。
少女抱肘立在阵法内,看清局势,无奈一笑。
“原来,这法阵并非为捉什麽狐妖,而是以捉妖为由头,令本尊掉以轻心,实则一开始就是冲本尊来的?”
对于白秋带着笃定的质问,冯铭僵在原地,呆愣摇了摇头,可待他张口,却又不知该从何处为自己辩解。
他从未有过此打算,可为何……
“小主人!”
法阵一开,宿念便被强行格挡在外,早已是心急如焚。倾力一掌劈去,却犹似打在一堵牢不可催的铁墙上,非但不见半点效用,反而被自己弹回的灵力所重伤,趴在地生呕出大口的血。
灵力不可用,兵刃亦如此。
谢清之晚一步到庭院,却恰好撞见此番景象,顿时怒火中烧。
他拔出文砚腰间的剑便砍向法阵,结果不但剑折丶素与碎,少年瘦弱的身躯亦被击开,垫着文砚双双飞出了几丈远。
“卑鄙……”
谢清之被文砚扶着坐起,素来温润的目光冷至极点,扫过院中几人,一拳锤在地,又悔又恼。
他知白秋与其他人并非一路门派,甚至像是敌对,可却从未想过修仙之人竟也会背地算计人,若早知会如此,他宁愿与红蔷纠缠到死,也绝不请这些人入府。
似是能看懂谢清之所想,白秋沉默许久,又望向宿念,眉眼间弥开一股冷色。
她并非故意待在阵法里,任由这二人为自己拼命,只不过此阵的确是为她而设,设计阵法之人非但修为高深,还对她的功法了解颇多,法阵处处在压制着她。虽一时想不通是何人所为,但应当不是面前这群小弟子。
正思索时,忽而数十把利刃自夜空齐飞来,击在法阵上,蹭蹭火光间,僵持一息,却终还是被弹了回去。但好在利刃是风化形而成,经此一击,再打回主人身上时已恢复原形。
白衣少年被风墙逼得後退两步,才堪堪稳住。
冯铭回头看清来人,忙上前阻拦,“从阵法外是无法摧毁戮妖的,只会被自己的灵力所反噬,你们别再轻易出手了。”
叶离沐面色一沉。
待越过冯铭瞧见了被困在法阵里的少女时,恍然间,似有一只手猛地揪住他的心,沁骨的疼让他眉头紧皱,攥着清凝的手也微微发起颤。
“好……”双眸像是结了层薄冰,叶离沐收回视线望向冯铭,“我不攻击法阵。”
话音落,清凝却在月色下迸溅一抹寒光,夹带无尽怒气朝冯铭刺去。
霎时,紫白光相撞,骤明骤暗,将黑夜击碎一地。雷鸣剑吟交缠不止,生生惊醒了沉眠冬日的整座府宅,转眼间,庭院外已聚集了一群又一群的婢子小厮。
两派弟子也对峙在院中,一触即发。
这场打斗却很快分了胜负,寒刃架上冯铭的脖颈,叶离沐冷冷出声:“解开!”
与万生灵境那一战不同,今日的叶离沐实力远在他之上,冯铭不由得暗暗心惊,也有些许不甘。
“这法阵……我解不了。”
“再说一遍。”
清凝顿时逼近几寸,紧挨着皮肉,仿佛会随时划开冯铭的脖子。
“大师兄不要!”言攸宁急欲上前阻止,却被面色同样不悦的楚熠给拉住,“二师兄你?”
“小攸宁,师兄知他对你重要,但别忘了,小魔尊对大师兄亦很重要,你当真要在这时插手?”
纪辰亦相劝,“师姐,你就相信大师兄吧。”
相信大师兄辨是非,不会滥杀无辜……言攸宁看了眼法阵内,又望向叶离沐,垂眸,终是点了点头。
远远将几人的争执和少女的沮丧收进眼底,冯铭不忍,亦有愧疚,再不隐瞒。
“我确实解不了。”他直视叶离沐的眼睛,直白解释,“阵法被人动过,已不是我知道的那个戮妖了,我根本不知如何解开。”
叶离沐皱眉,“谁动的?”
“我若知道,便不会在这里被你指着剑,而是早将人扔到你面前了。”冯铭苦笑,“我二人做了这麽些年的对手,你当知晓我的为人。我冯铭向来行事光明磊落,说好今日是捉妖,就不可能在此算计白秋。”
确实,冯铭素来行明面事,这等无耻行径不像出自他手。然叶离沐仍没有收剑,若当真有人动阵法,也只有可能是了解阵法的玄天宗弟子了。
“想去哪?”
忽地一声问话打破沉寂,衆人循声望去。
只见唐墨冷着脸立在院门前,而被他拦住去路的,正是一个玄天宗弟子。
这弟子虽带着半脸面具,但奈何修为平平,话少,人也低调,总的来说并不算起眼,以至一日相处下来,逍遥阁几人都难以记住,连嘴贱的常磊都远不及。
唐墨犀利的目光将人打量一番,“我记得,你是叫韩秉文?你今日负责哪个方位?”
韩秉文暗暗後退一步,“我是……”
不待人支吾说完,那旁的常磊一拍脑袋,赶紧代为回答,“三师兄,秉文是火方位!”
哪知他这话一落,平日里总是满脸笑的唐墨忽而反了常态,竟面色顿沉,一巴掌将韩秉文甩出了几步远。
清脆声响惊得院内顿时岑寂,衆人哑然,饶是常磊,面上的笑也跟着凝固,不由得合拢嘴,吞咽了口。
三师兄……是这麽凶的?
唯有立在法阵内的白秋,愣过後,似是想到什麽,笑眼一弯。
火辣辣的疼在脸上漫开,韩秉文伏在地,望着步步逼来的唐墨,怯怯後挪半步。
“你这伤?”唐墨些许惊讶看着地上人的脸,皱了皱眉。
韩秉文这才反应过来,那一巴掌将他的半边面具也给挥落,露出了那宛若被恶鬼啃噬过的半张伤疤脸。
他急忙望周旁,抓了面具慌乱戴上。
“三师弟,到底怎麽回事?”冯铭不明所以,忙出声问。
“适才阵法催动时,便是火方位最先出的手。”
虽说几个方位动手时辰相差无几,但偏偏他唐墨惯是个观察细致的,这点差异自然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原来是你?”冯铭可算反应过来,“也是你动了法阵!”
“是又如何?”终于不打算装了,韩秉文爬起。
望向阵法内的白秋,他骤然放声大笑,“这女魔头滥杀无辜,本就该死!”
“你们都不知吧,两百年前藏山仙人预言,将会横空出世一个灭世魔头,这魔头便是白秋!我今日替天行道,先擒了女魔头,有何不可?”
“你少胡说。”叶离沐厉声收剑。
冯铭亦气得脸色铁青,“这些浑话都是谁教你的?”
“自然是为师。”
一道肃穆威严的嗓音倏然自顶空压下。
衆人擡头,便见一道与黑夜难舍难分的身影自天而降,司徒枫负手落在冯铭面前。
“师丶师父?”
唐墨及一衆玄天宗弟子立时抱拳行了礼,“掌门。”
“嗯。”
司徒枫的视线扫过唐墨,又瞥了眼冯铭,最後落至白秋身上,“仙人确实曾在预言虚境内窥见过灭世魔头的身影,说那魔头一身黑袍,可行诀摧毁整个修真界。此事言以凡亦知,若不信,你们大可回去问他。”
“那仙人可曾指名说过,魔头便是她?”叶离沐沉声问。
“那倒没有。”
“你仅凭猜测,便如此卑劣地将此事扣在她身上?”
“猜测?除了她,还能是谁?”司徒枫冷笑,转身,见少年拔剑相指,不屑道,“怎麽,逍遥阁还想与玄天宗为敌?”
“无关逍遥阁。”清凝剑气大盛,叶离沐眼底尽是寒意,“我一人所为。”
“哼,不自量力。”
利剑刺出,司徒枫却丝毫没放在眼里,不躲不避,一掌灵力与剑锋相击。
顷刻间,院内狂风大作,衆人以臂挡风仍被避退至墙下,龙柏被卷弯了腰,红梅凋零一地,海棠快被连根拔起,四周只剩凛凛杀气腾旋。
身处法阵内的白秋微微蹙眉。
小道君这一剑几近是拼尽全力,可那玄天宗老头却连三成修为都没用到,胜负早已定局。这老头不是个好人,再这般下去,小道君指不定真要折在他手里了。
白秋闭眼,一道心诀起。
“破虚眼。”
少女再睁开眼时,两只眸子赫然成赤红色,像是两颗红琉璃浸在了清泉里,妖艳又纯净。两侧眼角各自绽开一朵火红的赤莲花纹,给她本就明媚娇艳的面容更添几分摄魂夺魄的美。
她擡眸,金色法阵顷刻在她眼里化作了由一根根交缠延伸的丝线围拢成,清晰可辨。
破虚眼乃是她入道合境时修炼的神通,可辨虚明实,看透一切幻象,至于这些法阵,自然也逃不过。
每一股凝聚在法阵上的灵力都会化为丝丝缕缕灵力细线,而阵法灵力有强有弱,那些丝线缠绕最为疏松之处,便是破阵关键。
戮妖亦不例外,很快白秋便寻到阵法弱点,正处于金方位,只是……
“妄想破阵?徒劳罢了!”司徒枫一掌将少年震开,讥讽地望向白秋。
“这麽久你也该察觉了,此阵专为你布下,可源源不断吸食你的灵力,用的灵力越多,它吸的也越多,若想强行破阵,那是妄想。”
白秋蹙眉,不作声。
这老头说的没错,故她至今没有轻举妄动。即便她灵力足够强盛,在被阵法吸食後还能破阵,那出去後也无力再与那老头对抗,亦是徒劳。
可若不强行破阵,待在里,她照样会一点一点被吸食殆尽。更何况,坐以待毙不是她的性子。
正陷入两难之境时,倏然,手背上传来一阵微痒触感,她垂眼望去。腕间狐玉里竟伸出了一根细小柔韧的藤条,轻柔抚着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
她下意识望向扶墙站起的叶离沐。
面色苍白的少年递给她一个安心眼神,便将清凝挎在腰间,闭上了双眸。
他的周身似有强大灵力在波动,小道君想做什麽?
夜风呼呼而过,卷得衆人背脊泛凉,檐角今日才融化的雪水骤然凝冻成了块块冰坨子,天地间陡然弥漫开一股骇人寒意。
“好冷。”纪辰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楚熠微愣住,忽而皱起眉,生了警惕。
“好强的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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