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州,公子与狐玉(五)
屋外,月明星稀,晚风凛凛。
夜色自九天泻下,似一匹乌亮轻滑的缎子挂在了窗子外,风一过,哗啦啦掀起几层暗波。
书房内,烛火轻摇,悄然曳长了落在墙上的两道身影。
白秋正两手撑在身侧,晃着腿,百无聊赖盯向端坐在书案前的少年。可好半晌,仍只见对方埋头专注点墨,她不免觉得乏闷,便跳下桌子。
腰间银铃一步一声清脆响,少女抱肘缓步走过去。
“你在画本尊?”
待看清画纸上的女子,白秋柳眉轻蹙,一脸不解,“这有什麽可画的?”
谢清之擡眼,对上少女灵动清澈的眸子,温温一笑,“我自幼行动不便,养成了习惯,遇见好看的……喜欢的,都要画一副留下。”
似并未细咀嚼这番话的深意,白秋只是扫了眼少年的腿,不语。
接着,谢清之还没来得及阻拦,她便又拿起案上另一副画卷展开,微怔後,挑起眉。
“你已有一副了。”
这一副画的也是她,倒像是那日在街上她仰头往上瞧的模样。
谢清之面露窘色,不舍地放下笔。
“你若不喜,我便不画了。”
“无妨,左右不碍本尊的事,画好看点。”
毫不在意地扔开画像,白秋背着手绕四周瞧了一圈,“这麽多人,你为何偏偏选本尊帮忙?”
她以为,自己当是最不像会管闲事的那个。
“其他几位仙长貌似都要忙于法阵。”谢清之笑了笑,不假思索回,卷起画像,又仔细放好。
行吧,原来她看起来是最闲的那个……白秋不悦地耸了下鼻子。
“那只狐妖呢?她既看上你,应也愿意护你无虞,不找她?”
“她不行。”谢清之想也不想便一口否决,顿了顿,“她或许会出手帮忙,但我已然不想和她多纠缠。”
白秋闻这话冷笑,“相识十二年,一句不愿多纠缠,就当真要摘得干干净净,莫非是因你们凡人寿命短,行事才这般干脆?”
可对方是狐妖,据闻狐狸一生唯有一个伴侣,最是长情,也最易牵扯不断,这只狐妖偏偏不走运,相中的竟是个凡人。
“并非是要摘得干净,只不过,红蔷想要的是情,情这一物,不是想给就能给的,我便是没法给。再纠缠下去,于她也无益。”谢清之对她的指责丝毫不生气,反而笑道,“白姑娘与叶仙长两情相悦,自是不能理解。”
“两情相悦?”似是对这个词很是陌生,少女微眯起双眸,“本尊可从未图过小道君的情。”
“那叶仙长呢?他想要的可会是你的情?”
白秋微一愣怔。
这话倒是将她给问住了。
对于叶离沐,她想过投其所好,秘籍法器修为乃至其他,她都亲口问过,可哪一样都不像是小道君想要的。
唯独,她从未想过“情”这一物。
只因她并不懂情……
少女皱着眉,目光紧锁地面,失了神,似是陷入什麽难境。谢清之怔了怔,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会逼她至此,顿生几分慌乱,忙驱着素与便要过去。
倏然,烛火猛地抖颤一下。
他停下,看向四周。
“来了。”
话音落,蜡烛无声被掐断,屋内骤然陷入一片幽暗里。仿若有一只深渊巨口,将附近所有动静都吞噬,安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白姑娘?”
谢清之唤了声,却半晌无人应。
少女困扰的神色尚在心底挥之不去,他已顾不得惧怕,一手驱素与,一手扶着桌案艰难挪出。
忽地这时,紧闭的窗子被一阵风吹开。
哗哗撞击声和嘎吱响混杂,寒气袭进,冷不丁打在谢清之的背上,磨出一身鸡皮疙瘩。
画纸被吹得漫天飞舞,屏风亦被掀翻在地,砸出重重闷响,月色斑驳洒进的屋内,放眼望去,阴森凄凉,狼藉不堪。
一道黑影自窗外闪过,谢清之无意瞧见,吞咽了口,慌地收回视线。
“公子……”
哀凄女音声声荡开,由远及近,最後一声竟是响在身後。
谢清之浑身一激灵,颤颤擡手,摸向被蹭得发痒的耳畔,几缕带着凉意的长发顿时像蛛丝一般盘绕缠上他指间。
少年僵住,微仰起头,恰好对上一双充血的眼睛。
女子两眼无神,面无半点血色,干瘪枯瘦的脸带着死气,若非还松松垮垮挂着层皮,根本与一具骷髅无异。
“公子……莲香死得……好惨啊。”
谢清之面色骤然惨白,两耳一嗡,登时甩掉指间发丝,胡乱驱着素与便往前冲。
眼看半辆素与就快要跌下内室台阶,却被一只手从後扯回。
“别乱跑,摔死了本尊可不负责。”
少女淡淡嗓音传来,如一颗镇定药丸,将谢清之乱窜的心神给牢牢稳住。
他惊喜回过头,“白姑娘?你没事吧?”
“本尊能有何事?不过是只厉鬼。”说话间,白秋伸手一把扼住飞来的厉鬼脖颈,轻用力便甩了出去。
厉鬼像滩烂泥砸进角落,可很快,伴着声声凄吼,她又直立起,飞至屋中央。
冷风灌得那身白衣猎猎而飞,披散的长发肆意乱舞,屋内有浓重血腥和恶臭滚滚漫开。
谢清之驱着素与到少女跟前,冲厉鬼道:“莲香,你生前我向来善待你,你到底还要纠缠我到几时?”
“呜呜……公子,莲香死得冤啊。”厉鬼捂着被长发层层挡住的面容,哭泣不止,“若是公子没与狐妖纠缠,莲香就不用死了。”
谢清之皱眉,两手攥得扶手咯吱作响。
“冤?”他声音沉下去,亦冷了几分,“你当真以为我什麽都不知?若非那日撞见你给我下药,红蔷又怎会气得无端杀你?”
哭声骤歇,厉鬼默了下,随後夹杂着些许委屈啜泣,“莲香倾慕公子已久,只是想……啊啊啊!”
话未说完,一团火焰飞去,顷刻将莲香吞噬,速度之快,连谢清之都险些没反应过来。
“废话真多。”
几声哭嚎後,厉鬼被燃尽,白秋盯着自己的火焰愣怔须臾,随後毫无怜悯地挥袖收起。
烛火重燃,屋内再次变得亮堂,除了满地狼藉外,厉鬼连一缕灰烬都没剩下。
“她丶她死了?”谢清之惊讶问。
“她本就是死人,只是一缕带着怨气的残魂作祟罢了,如今已是灰飞烟灭,你不必怕了。”白秋心不在焉安抚。
不待谢清之再多问,她便要往外走。
见状,少年心一横,扶着素与撑起身子,狠心朝地上摔了下去。
动静惊住了一只脚已跨出门外的白秋,回头瞧见谢清之这副狼狈样子,她只好又折回。
“你做甚?”白秋并未扶人起来,只是居高临下问。
谢清之厚着脸皮扯开难堪地笑,“白姑娘帮我如此大忙,我一时心急,想报答姑娘。”
“你区区一介凡人,拿什麽报答本尊?”
“姑娘说的对,可凡人自有凡人的乐趣,若白姑娘不嫌弃,我定能寻到报答你的法子。”
白秋沉默片刻,食指微擡,地上的少年便被一股灵力托起,安置回了素与上。
“随你吧。”
不冷不淡撇下这一句,白秋便再也不回头地离开。
目送少女的身影消失,谢清之轻掸去衣摆上的灰尘,无奈苦笑。
“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也会使上这般卑劣的伎俩。”
书房的动静不大,结束得又迅速,远在谢清之的院子和谢府各个角落的两派弟子并不觉察。
彼时夜色渐浓,两道法阵俱已布好,只等着红蔷入阵了。
倚靠墙角的楚熠时不时望一眼心不在焉的叶离沐,打趣道:“也不知这谢公子打得什麽主意,这麽多人在,偏偏只寻小魔尊帮忙。”
结果很快得了言攸宁一肘子。
“大师兄,你放心吧,秋秋其实很警惕,不会受人骗的。当然,更不会看上那谢公子。”言攸宁急忙宽慰道。
虽说谢公子也生得俊美,可比上大师兄,那还是差远了,更何况只是凡人。
叶离沐低垂眼帘,不作声。
同为男子,他怎会看不出谢清之的心思,只不过他并不担心,只因身为凡人的谢清之于她的修行并无益处。
可不知为何,他还是隐隐揣有不安。
几番挣扎,正打算暂离开去书房看看,倏尔阵法有了动静。
三人相视了眼,迅速赶至院子中央,只见一袭桃红色衣裙的女子被困于法阵间,一脸气急败坏地对抗着自四面八方飞来的数道剑影。
“狐妖!别挣扎了,这每一道剑影都是我们逍遥阁历代护法所留下,岂是你能轻易破除的。”
“谢清之!”
红蔷并不理会楚熠的话,一面躲避剑影,一面朝屋子里喊,奈何,几息後,自屋内走出的却并非是谢清之,而是借用符箓化了形的纪辰。
“谢公子并不在此。”纪辰皱眉道,“我们也无意杀你,只要你答应不再纠缠谢府,便会放你走。”
“就凭你们?”
红蔷冷笑,视线一一扫过院中少年,唯独在白衣少年的身上停顿了下,似是惊讶,又似有许多不解。
但很快她便恢复如常。
“找死!”
红蔷步子骤停,眸底红光熠熠,伴她仰起头,两只毛绒绒的红耳自头顶立起。
只见她缓缓张开两臂,十指陡然生出细长的红指甲,跟着一股强大灵力漫出,飞来的剑影被横生挡在了数尺外,再近不得身。
自红蔷的身後,竟赫然还延展出九条赤红粗壮的狐尾,在月色下,狐尾舞动,妖艳无比,令人触目惊心。
“竟丶竟是九尾狐?”楚熠喃喃出声,“糟了,快躲开!”
话才说完,九条狐尾挥出,转眼尽数劈碎了周身数十道剑影,灵力馀波亦将院中几人给击飞。
法阵一击便被破,然红蔷似并不打算真的杀他们,回头望了眼,便越过高墙离去。
与此同时,一束金色光束自谢府冲天而起,将顶上夜空给照得通亮。
言攸宁捂着泛疼的肚子坐起,面露喜色,“是玄天宗的戮妖开啓了?”
“不对啊……”楚熠满脸疑惑,“狐妖才从我们这里离开,他们怎会提前就开啓法阵?”
几人面面相觑。
紧望着那束金光的方向,片晌,叶离沐忽地眉头一皱,反应过来,提起清凝便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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