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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操场主席台后头有条一人宽的狭窄小道，时葳背靠墙蜷坐在里头。

做贼就要有做贼的样子，这仿佛地下水沟的地方，很适合她。

膝盖上是那本偷来的相册，头顶一盏路灯撒下暖黄色的光，照在封面上都感觉在发光。

翻开是覆膜铜版纸，透膜下的一张张照片是从没见过的沈庭彻。

时葳完全不知道楚希瑶什么时候拍的。

第一张是高一新生报到那天。

沈庭彻没有穿校服，一身黑色休闲装，正在和认识的同学嘻嘻哈哈，一双眼睛格外明亮，鼻尖的小黑痣都在发光。

旁边空白覆膜上用金色马克笔写着：

“你不知道，十六岁的你笑起来，要人命！”

时葳盯着那行字久久不能回神。

仿佛能看到楚希瑶握笔写下这句话时，露出的温柔羞涩的微笑。

大多数照片其实都很模糊，但极个别尤其清楚。

有一张沈庭彻在主席台上代表新生发言，气宇轩昂，眺望远方。所有人在他眼里，似乎都可有可无。

时葳对这一幕有印象，楚希瑶举着沉重的专业相机，隔着一整个操场的距离，非常遥远。

下面金色马克笔写道：“不清高，不矫情，不抱怨，朝心中的标杆走过去。你万丈光芒，我永远为你热泪盈眶。”www.jiangnanxs.com 江南文学网

还有一张侧脸照，在篮球场，汗水浸湿他额前碎发，目光专注，鼻梁高挺，嘴角上扬，坚毅又自信。

“你从不会回头看我。哪怕有一天，你一句话也不说，仅仅对我笑笑，也好。”

竟然还有他睡觉的照片，空荡的教室，趴在课桌上，埋在双臂间，只能看到他小半张脸，却是恬静安详。

“在你不知道的时光里，我一直在偷偷看你。”

翻到最后一页，没有任何照片。

只有一行字：

“真可惜，那么喜欢你，连张合照都没有。”

眼睛里的泪水滴下来，落在透膜上。

时葳赶紧拿袖子擦干净，不敢弄花这珍而重之的一句话。

她为楚希瑶而感到悲伤。

明明楚希瑶是生活在城堡里的公主，有疼爱她的爸爸妈妈，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

可是，罪恶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压得时葳几乎喘不过气。

对不起。

……

第二天早上，时葳想把相册还回去，刚踏出宿舍楼，就望见马路对面从男生宿舍出来的苏磊斌。

“早啊。”他跑过来打招呼。

时葳点点头，“早。”

两人一道往食堂去。

沉默一段，他说：“昨天，你走之后，楚希瑶回来过一趟。”

时葳一顿，“是吗。”

苏磊斌快速瞟了她一眼，“好像丢了什么重要东西，挺慌张的……当然！我没提起你，不过、最后她自己猜出来了。”

“……所以，你承认了？”

“没有没有！我说不知道。”

时葳抱紧怀里的一沓作业本，包括里头的相册。

“谢谢……对不起。”

“啊？为什么突然道歉？”苏磊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时葳笑笑，“你先去食堂吧，我……有事。”

苏磊斌没问下去，他知道，时葳不会说。

她总是说三分留七分。

……

教室空荡荡，一个学生都没来。时葳从后门进去，差点没被垃圾桶熏吐。

她仔细避开地上散乱的垃圾，走到教室后排的储物柜，找到楚希瑶的，打开柜门。

里面堆了好厚一沓写过的练习卷，她抽出怀里的相册，放在最上层。

对不起。在心中说了无数遍。

傻愣站了会儿，她掏出扫帚默默把垃圾扫了。

大概六点半，小半同学才陆陆续续到教室。

包括楚希瑶。

她面无表情坐到位置上，一言不发。

时葳眼神飘过去，多么希望她现在能去翻翻储物柜。

但楚希瑶异常平静，透着一股不省人事的麻木。

苏磊斌也感觉到怪异，频频侧头。终于，忍不住搭话：“你…你找到丢的东西了吗？”

楚希瑶头也不抬，没有讲话的意思。

奇怪的沉默在漫延。

苏磊斌尴尬的脸都泛红。

“楚希瑶，”时葳插话进去，“你数学作业交一下吧，我收齐给课代表。”

有点没话找话的意味。

但她仍然没说话，不过手下动作翻出练习册，然后猛地起身，径直朝数学课代表那儿走去。

杨林被从天而降的练习册砸的一懵，抬头看她，“你干嘛？交给你组长啊！给我干什么。”

楚希瑶冷笑，声音不小，说：

“我不跟小偷女说话，她算什么东西。”

空气有一瞬凝滞。周围听到的同学几乎下意识瞅了时葳一眼。

那张公认的“姣好容颜”已经变得惨白。

就在这一刻，楚希瑶回头，时葳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轻蔑。

教室的气氛变了。

有种恐惧突如其来，面前好像又看见初中同学讥笑的嘴脸。

时葳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全是事实。

根本无从反驳。

……

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时葳都没有找到和楚希瑶谈话的机会。不是老师拖堂，就是楚希瑶跑厕所然后一整个课间不回来。

教室里大部分人一窝蜂往食堂跑。

时葳看人走的差不多，正要张口：“那个……”

楚希瑶却猛地起身，拒绝交流。

真恶心，她想。

“抱歉，等久了吧。”她小跑向等在楼梯口的林书茵，“中午吃啥？”

林书茵正望着二班出神，看到楚希瑶，开口就问，“他们班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呀？”

她们俩其实没多深的交情，不过父母之间有生意上的往来，刚好楚希瑶又缺个饭搭子。

“你问这个干嘛？”楚希瑶本来心情就差极了，听到这话更来火。

拐弯抹角的，你是想问“沈庭彻”吧。

“我还以为实验班都废寝忘食呢，结果到饭点还不是一扫而空，啧啧啧。”

啧啧你个头。虚伪。

楚希瑶：“他们班音乐课，当然不在。”

“你怎么知道？”略带探究的目光。

“废话，你不知道你隔壁班啥时候上音乐课？”楚希瑶无比自然。

“不知道。”林书茵执拗盯着她的眼睛。

神经病。“走了，饿死了快。”

楚希瑶自顾自地下楼，却被林书茵一把扯住，差点摔倒。

“你有病啊！”

林书茵却朝她身后努努嘴，顺着瞧过去，是时葳。

三人在寂静的走廊相顾无言。

时葳没有停顿，沉默地跟两人擦肩而过，下楼消失在拐角。

楚希瑶从没见过时葳跟人一起吃饭，都是她自己。

像条没人要的可怜虫，孤僻又阴暗。

“她偷你什么东西了？”林书茵兴致勃勃。

“你怎么知道？”楚希瑶感到惊讶。

“早就传开了！你们班班长张媛可是个有名的大嘴巴。所以，她到底偷你什么了？”

话里藏不住的幸灾乐祸，仿佛别人的痛苦能带给她极大的快乐。

楚希瑶不禁冷笑，没回答，反而说：“还有一个你没听过的八卦呢。”

她更加兴奋，“什么？”

“二班许则认识吧？上次他生日，在KTV请客，我也去了，就看见沈庭彻和时葳，他俩牵手了。”

她明艳开朗的脸瞬间阴沉。

楚希瑶心里舒坦了。

无需多言，事实胜于雄辩。

食堂里，时葳和沈庭彻面对而坐。

沈庭彻把菜从自己盘子里一样一样夹到时葳碗里。

他嘴巴动着在说话，然后时葳不情愿地夹起鸡腿来啃。

两颊鼓起来像只松鼠，沈庭彻拿手去戳就是一个窝。

她脸都红了。

旁边的许则和陈天炀就像两个巨大的灯泡。

楚希瑶忍着嫉妒，继续煽风点火，“那是你们班的陈天炀吧，听说他也喜欢时葳，你知道吗？”

林书茵向来不会装，“贱人！”恶狠狠斥骂一句，转身就走，把楚希瑶独自留在食堂。

在原地站了会儿，楚希瑶还是向他们那桌走去。

路过的时候，只有时葳看了她一眼，沈庭彻甚至没抬头。

妒忌终于漫过理智。楚希瑶曾经许愿，谁也得不到沈庭彻。

自私又可怕。

所以对时葳，哪怕用最恶毒的语言和行为，她也要让她尝尝，同样的苦涩和绝望。

……

“我去又遇到这女的，真倒霉……”许则皱眉嘟囔。

时葳想起前天晚上楚希瑶报警的事，“后面警察来了，你们怎么解决的？”

许则：“嗐，她手机号报警，警察就问她一个，让我别说话。幸好她有点脑子，说是有人打架觉得害怕才报的警。”

自然，她会护着沈庭彻的。

“怪不得后半场不见你这大寿星呢。”陈天炀用余光注视桌对面低头吃米饭的时葳。

那个晚上，他也在等她，可她没出现过。

“那女的谁啊？”沈庭彻又夹一筷子锅包肉到时葳碗里。

时葳心情复杂。

楚希瑶暗恋他好久，他却问“那女的是谁”。

再看看自己碗里堆满的肉……

“楚希瑶。”她说，“和你一个初中的，你、记得吗？”

沈庭彻似乎都想不起来那晚报警女生的脸。

“你认识她？”

怎么把话题踢回来了？“……嗯，我同桌。”

“是吗。”话题结束。

“……”时葳暗自组织了许多话语，准备隐晦地告诉他楚希瑶埋藏了多年的“喜欢”。

但他一脸茫然，她又一句话说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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