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城内,铜镜里的诺兰硕,似水的眸光中带着几分清凉,白嫩如玉的脸颊略施粉黛,鬓边的秀发双编绾于脑后,卷发垂肩,一袭淡蓝色昙花暗纹锦服迤逦拖地。
萨如娜瞧着盛装下的女儿如同谪仙一般立于人间,边偷偷抽噎边帮她整理衣裳。
诺兰硕回身安慰道:“额吉,您莫伤心,待我到了婺州,定给额吉写信。”
萨如娜心里明白,女儿写信是一回事儿,人家给不给送,是另一回事儿。如今之时,她也不想打击女儿,遂笑着理了理女儿的发丝,言道:“好,到了那儿,给额吉报个平安,唯一的遗憾,就是你的两个哥哥,不能亲自送你。”
诺兰硕轻笑道:“无碍,只要哥哥平安回来,我们都还有再聚的时候。”
萨如娜抿嘴点点头,少顷,她伸手从脖颈处,解下一根红绳,红绳上挂着一个红宝石戒指。
樱桃红色的宝石,镶嵌在雕刻金雀翱翔的双翅之中,宝石晶莹剔透,金色的雀鸟亦是栩栩如生,拇指大的吉祥鸟,每一根羽毛都清晰可见。
萨如娜抓住女儿的手,将戒指给其戴到手指上,言道:“家里的物件都被抄了,唯有这枚戒指,额吉一直藏挂在怀里,留了下来。说来也巧,这是成亲当日,你阿布送给我的。今日,你戴上它,也算是额吉与阿布送你出嫁的礼物了。”
诺兰硕边抚摸着戒指上红宝石边抬眸轻笑道:“嗯,有阿布在天上护佑我,定能诸事顺遂。”
萨如娜轻轻一笑,她发现自己的小女儿长大了,大到可以离巢飞走了。存了一肚子的话,此时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诺兰硕领会,弯身依偎在萨如娜肩上,言道:“额吉,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这样,女儿在那儿,方能安心。”
萨如娜想到,要用女儿换回儿子,心中既无奈又如刀割般的疼,诺兰硕言道:“额吉,莫要胡思乱想,即便没有两位哥哥的缘故。我们早已是鱼肉,只有任由他人宰割的份儿,如今还能讲条件,已是不幸中万幸。”
萨如娜苦笑了一下言道:“不用安慰额吉了,额吉都懂。”
这时,下人来报:“吉时已到,硕小姐该出发了!”
诺兰硕离开萨如娜的怀抱,言道:“该来的终究拦不住,额吉,您就不用送我了。”
诺兰硕退后几步,向萨如娜跪下行大礼,言道:“额吉保重!”说完诺兰硕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留下萨如娜一人,站在原地独自伤心。
庆元城外,方国珍与丘楠站在城墙上,望着大队人马远行,丘楠在方国珍身后拱手言道:“主公,将脱脱的女儿送给朱元璋,似乎···”
方国珍言道:“似乎不妥?”
丘楠言道:“他们毕竟是元廷的钦犯。”
方国珍大笑道:“且不说元廷还能不能再打到南边来,就算是打过来,我们亦说辞,是朱元璋将人抢了去,我们也是无奈。再说,即使诺兰硕是金枝玉叶,也不过是一女子罢了。元廷还不至于为此大动干戈,反观哈剌章二人,若是落入那伙儿贼人之手,那才是触动了元廷的底线,一旦算起账来,我们都难逃干系。”
丘楠陪笑道:“主公英明,如此一来,左右都可逢源。”
方国珍看着远行的队伍,感慨道:“只是有些可惜,如此绝色佳人,便宜朱元璋那个叫花子了。”
诺兰硕坐在马车内,打量了坐在两边的丫头,平淡地言道:“两位如何称呼?”
那二人颔首言道:“奴婢玉红(丹红)拜见姑娘。”
诺兰硕言道:“二位皆不是单纯的奴婢,既然都要远离家人亲朋,结伴同行,也算缘分,大家坦诚相待,好过日后有事不能相互照应的好。”
玉红与丹红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双双低头。诺兰硕见二人如此,轻笑一下,秀眉垂下,双眸闭合,不再言语。
玉红听完诺兰硕的话,想要坦诚相告,想要开口说话,丹红在一旁拽住的她的衣角,警惕地轻轻摇头。
应天城内,安顿完冯国用的丧事,马秀英将同冯老太太说了文英与冯莲定下的亲事,冯家长辈自是一万个同意,冯国胜回来继续担任应天的城防。
数日后,朱文正来到枢密院,对正在背身看地图的徐达言道:“大将军,您找我?”
徐达继续看地图言道:“案上有份奏疏,你看一下。”
朱文正将奏疏拿过来看完,警惕地言道:“陈友谅统占了江西。”
徐达提醒道:“继续往下看。”
朱文正继续往后翻,随后惊讶地言道:“这小子在江西的边界持续增兵,广建寨栅,他这是···。”
徐达转身言道:“他的意图很明显,你之前说,拱卫司得到情报,陈友谅亲自派使者到隆平。说明两点,其一,陈友谅的战略是联合张士诚,围攻我们;其二,陈友谅虽还未做到完全掌控徐寿辉,但徐寿辉对陈友谅的决策,已经不多加干涉了。”
朱文正言道:“我们需要加强江西与安徽的边界防备,以防有变。”
徐达点点头,言道:“我已知会各边防将领,加强防范,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做出决断,接下来应天的方向,是联合张士诚对抗陈友谅;还是联合陈友谅对抗张士诚?”
朱文正言道:“陈友谅会同我们做友军?”
徐达言道:“只要利益相通,皆有可能。文正,我要去趟婺州,面见主公,你在家,掌管好应天。”
朱文正退后一步站好,表情严肃地拱手言道:“是。”
婺州城府衙内,汤和对朱元璋言道:“主公,哈剌章兄弟二人,明日便启程,您还有什么吩咐?”
朱元璋坐在案几前,言道:“务必将此二人安全送到庆元。”
汤和想要继续说话,见刘基在一旁,便又止住,朱元璋言道:“刘基不是外人,没什么可避讳的。”
汤和继续言道:“主公,哈剌章二人若是回了庆元,无异于放虎归山,对我们甚是不利。”
朱元璋打断汤和,言道:“此事,我思量许久,此二人杀不得。若在路上派人截杀,但终究,纸里包不住火,你之前说的计划,就此作罢。”
汤和想要继续劝说,此时刘基拱手言道:“主公,若无他事,属下便与汤将军先行告退。”朱元璋审视二人片刻,点点头同意。
汤和与刘基出了正院儿,汤和问道:“刘先生,有何指教?”
刘基轻笑道:“指教不敢当,将军觉得哈剌章兄弟二人放虎归山不可行,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
汤和言道:“你是说,背着主公?”
刘基言道:“主公厚待降将,吸引天下士子归服,此乃王者气派。你我身为臣属,理应尽心辅佐。”
汤和退后一步,深深施礼道:“先生,望您赐教!”
刘基看看四下无人,言道:“将军可以派婺州降将伯都,押送犯人去庆元。伯都是元廷降将,且此人心胸狭窄,见利忘义。再者他本不是红巾军,若有什么异动,也不会过多地牵连到主公。”
汤和顿时茅塞顿开,大笑施礼道:“多谢先生指点。”
辞了刘基,汤和直接来找伯都,伯都连忙出门迎接,待汤和进屋坐定,言道:“伯都,明日就要送哈剌章兄弟二人回庆元了,这押送的任务,便由你来担任。”
伯都言道:“大人,还真要送此二人回庆元?”
汤和假装无奈地言道:“主公甚是爱惜此二人才能,本有意招降,既然他二人固执不从,那就做个人情,送其回去。”
伯都言道:“主公,还真是宅心仁厚。”
汤和假装感慨道:“可惜了,哈剌章深熟韬略,明晓兵法,才能十倍于我等,只是天不遂人愿,未逢明主。”
伯都陪笑道:“大人既如此说,那就更不能放虎归山。”
汤和言道:“我与主公亦是如此认为,然我们既已答应了方国珍,也不好毁约。”
伯都小心试探道:“将军要小人护送,但一路险途,万一遇到劫匪,当该如何?”
汤和言道:“尽力办好你的差!”伯都拱手施礼应是。言罢汤和便起身离开了。
伯都送走汤和,回到院中,一直在琢磨汤和说过的话,汤和言语中对哈剌章兄弟二人赞誉有加。
伯都心中除了妒忌哈剌章兄弟二人,更从汤和的话中,嗅到朱元璋内心是忌惮此二人的。
伯都心想,自己若除掉此二人,大有可能是遂了吴国公的心愿。而且刘福通也派人来找过自己,要自己找机会除掉哈拉章,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他绝不能错过。
翌日,汤和送伯都等人启程,临行前,郑重吩咐伯都定要将人安全送到庆元。
一队人马前行至婺州边界,士卒来报伯都到:“将军,哈剌章拒绝饮食。”
伯都嗤笑道:“这就开始防备了。”
说完他吩咐道:“既然他不吃,就饿上他两顿,待他没了气力,自然就老实了,吩咐下去,今日休整一日,暂不赶路。”士卒应是退下。
直至天黑,伯都带着三五士卒来到关押哈剌章营帐,伯都言道:“二位这是要舍身取义?”
哈剌章端坐在长凳上,淡淡地言道:“不是求死,而是求生。”
伯都头一次听到世人仰赞的大英雄,居然也有怕死的时候,遂饶有兴趣,言道:“你也有求生的时候?”
哈剌章言道:“人皆怕死,哈剌章也不例外。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最好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
哈剌章打眼看向伯都后面的士卒,伯都领会,吩咐道:“去,给他二人戴上枷锁。”士卒应是,不一会儿士卒拿来木枷,禁锢住哈剌章与三宝奴的头与双手。
伯都对士卒继续吩咐道:“好了,都退下吧,不许随意靠近营帐。”士卒领会退下。
待人都走散,三宝奴看着自己身上的一副夹板,嗤笑道:“我二人原本就带着镣铐呢,你这又加一道,至于如此吗?”
伯都坐到椅子上,言道:“二位的本事,我还是知晓的,小心无大错。说说吧,为何不肯用饭?”
哈剌章言道:“既然你奉命送我二人回庆元,为何又在饭菜里下毒,是朱元璋惺惺作态?还是另有其人,要我兄弟二人性命?”
伯都言道:“反正二位已活不过今日,告诉你们也无妨,是刘福通要你二人,必须死在婺州。”
说完伯都看向桌面的饭菜,继续言道:“让你们用顿饱饭,也算是圆了咱们相识一场的情分。”
哈剌章嗤笑道:“乱世当道,你我各为棋子,只是这次,让伯都大人的执棋人失望了。”
伯都皱眉道:“何意?”
话音未落,三宝奴一下绷开夹板,不等伯都反应过来,三宝奴已来到伯都跟前,用手镣勒住伯都的脖子,伯都来不及发出任何声响,很快就被三宝奴勒断了气。
少顷,哈剌章兄弟二人趁防备不严,偷了战马,逃离营地。
二人来到半山腰,看到下面丝毫未有动静的营寨,三宝奴提醒道:“哥,趁他们还未发现伯都已死,咱们快些走吧。”
哈剌章叹了口气,言道:“大丈夫行于天地间,上不能报效朝廷,下不能侍奉高堂,真是惭愧!”
三宝奴知道兄长的心病,他还是想挽这乱世于狂澜,但如今的形势已是孤木难支,遂连忙言道:“哥,咱们回庆元,带上额吉与小妹回草原吧。到了草原,拉起马背上的男儿,组织一支队伍,待时机成熟,带兵南下,重振成吉思汗在时的辉煌,皆有可能。”
哈剌章失笑道:“你这话虽带些宽慰的成分,不过,也不失一个好主意。听你的,回庆元找额吉、小妹,带他们回草原。”三宝奴痛快地哎了一声,二人趁着夜色疾驰离开,沿着崎岖的山路,奔庆元而去。只是在二人未经意的山脚下,有一支赶往婺州的使者队伍正在安营歇息。
翌日黄昏,诺兰硕等人方到婺州地界,便出来一支百十来人的队伍,领头的是胡大海的长子胡关柱,下马上前言道:“这可是方国珍大人派来的使者。”
管事者上前亦拱手言道:“正是,不知足下?”
胡关柱言道:“军前千户胡关柱,奉命前来迎接贵使,现下天色稍晚,离婺州城还有百余里路,在下护送各位到前面的馆舍歇息一宿,明日再启程。”
管事者言道:“悉听贵军安排。”言罢,胡关柱前面带路,不到一个时辰,到了馆舍,众人方安排好歇脚。
只听有人敲门,馆舍小厮开门,只见一青年身后跟着十多名随从,虽俱是常衣打扮,但一看精神表情,再加上身量笔直,便知都是功夫在身之人。这家馆舍时常招待兵家之人,故而小厮并未对这些人有过多震惊。
小厮正要开口迎客,青年深邃的目光亮如星辰,面带微笑地问道:“店家,可还有房间?”
小厮连忙言道:“房间有是有,只是没有上房了。”
那青年言道:“无妨,我们只是歇脚,不挑剔。”
小厮殷勤地将几人带进馆舍,进到一楼大堂,小厮问道:“客官,小店有上好的酒,您几位可要来些?”
青年坐到桌旁,言道:“酒就免了,你让厨房,做些饭菜过来。”小厮应了声好嘞便离开了。
小厮方走,胡关柱就上前,单膝跪地施礼道:“末将胡关柱,拜见徐大将军。”
原来徐达查看完边防,就直接到婺州来找朱元璋。临近城之时,眼看天色已晚,进不得城,便找了家馆舍歇息,赶巧同胡关柱一行人,住到了一家馆舍。
徐达见是胡关柱,言道:“是关柱啊,起来吧,你到此是?”
胡关柱起身嘿嘿笑道:“我出城半点儿小差事。”
徐达轻笑道:“用过饭了吗?一起吧。”
胡关柱看看徐达身后的人言道:“小的就不劳烦大将军了,我刚得了两坛好酒,想请您的部下出去小酌几杯。”
徐达回头看看身后的下属,胡关柱继续劝说道:“大将军,如今婺州的地界,太平的很,兄弟们难得放松下来,就小饮一下。”
徐达缓缓转过身,言道:“好,就依你,不过切莫贪杯。”
胡关柱痛快地言道:“好嘞!”
说完看向周围,言道:“大将军,您身边的那个福子呢。”
徐达失笑道:“怎么,我身边的人,都要请去。”
胡关柱陪笑道:“您老人家滴酒不沾,我是不敢勉强,您身边的人,怎么也得都请到了。”
徐达轻笑道:“福子同我分开了,在后面办差,最迟明日也到了,你就带着他们一起去吧。”徐达发了话,屋内的人皆纷纷同徐达施礼后,兴奋地离开。
不一会儿,小厮端着托盘进屋,边往桌上放饭菜边言道:“客官,你的房间已经备好了,是二楼东边的雅间。”
徐达拿过筷子,言道:“东边的雅间?我方才来的时候,见二楼东边的房间有烛灯亮着。”
小厮赔笑道:“客官,您是明亮人。那间房原先住的一位小姐,方才那位军爷,让小人将那位小姐的主仆三人,搬到西边的雅间了。西边的雅间除了比东边的小一些,其他的都不差。”
徐达轻轻摇头,轻声道:“这个胡关柱。”徐达用完饭,便上楼歇息。只有胡关柱同众人在院子里的廊下饮酒。
胡关柱给众人边倒酒边高声喊道:“大伙儿都要喝个痛快。”
下面有人提醒道:“千户,我等皆公差在身,还是少饮为妙。”
胡关柱不依道:“才饮了多少,就说这等扫兴的话,大伙儿难得聚到一块儿,必须要尽心。”说完胡关柱带头,喝下一大盏酒。随后,胡关柱又继续劝酒。直至深夜,酒宴上大半人皆已醉倒。
徐达在房间内,借着烛火看书,听外面没了声音,刚放下书要去休息,就听房屋上面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应有不少人。
徐达警惕地吹灭烛火,拿起旁边的佩剑,悄悄贴身站到房间门口插上门闩。
少顷,一把尖刀撬开门闩,紧接着,一名黑衣人进屋,徐达躲在其后,一剑刺入其后心。
与此同时,又进来三名刺客,同时举剑刺向徐达,徐达一个翻身躲过。同时,持剑横扫两名刺客的腿,很快起身跃起刺向另一名刺客的胸口,刺客皆应声倒地。
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侍卫,因酒醉的原因,大多都未有反应,然出来反抗的人也因醉酒的原因,已皆不是这些刺客的对手。
窗外有人小声言道:“我们进错房间了,那个小妞不在这儿。”徐达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诺兰硕主仆三人,刚要就寝,只听窗户一阵响声,从窗口飞入持利刃的刺客,玉红与丹红惊吓得大叫一声,当时就瘫软在地。
正在几个姑娘,即将踏入鬼门关之际,几支飞箭正射中这两名刺客,徐达大喊道:“都趴下!”
诺兰硕应声抱头蹲下,那两个丫头,也连忙爬到角落里,徐达飞身进屋同刺客搏斗。片刻,屋里充斥了浓厚的血腥味儿。
徐达趁刺客倒下的空档,抓起诺兰硕的手臂,喊道:“快躲到衣柜里。”顺势将诺兰硕推进柜子,徐达方将柜门关上,刚要转身,便有人刺中徐达的肩膀,长剑刺穿衣柜。
带血的长剑瞬间闪到诺兰硕的眼前,诺兰硕低声惊呼了一下,顿时脸色惨白,此刻她是真的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还被人砍死,也有些害怕那个救自己的人会因此丧命。
徐达被人禁锢在衣柜上,他伸出右手握住剑刃,发出一阵闷声,向前一步,横剑直接抹了那人的脖子,刺客顿时血注迸出,很快倒地。
外面亦是一片混乱,除了醉酒实在严重,未曾出屋的侍卫,皆被刺客斩杀。
徐达忍痛要将剑从肩膀上拔出,只见数人持剑杀入屋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箭雨射中刺客,福子带兵将刺客一网打尽。徐达这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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