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正离开枢密院直接来找谭盟。谭盟倒是不意外,他今日堂会上未一击击中徐达等人,心中甚是明了,他们定会发难,遂出院迎接,上前寒暄道:“指挥使司,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朱文正拱手施礼道:“若是属下说,路过此地,来讨大人一杯茶喝,您可信?”
谭盟大笑道:“信,自然信,请上屋坐。”说完请朱文正进屋,二人隔几而坐,下人上茶毕,退下。
朱文正边打量着屋子的四周边握杯言道:“谭大人,居住之所有些过于简陋了。”
谭盟言道:“我一人在外,有个挡风避雨之处足矣。”
朱文正缓缓点头,言道:“嗯,城东那处庄院比这儿可要好上千倍不止,大人如此苦着自己,又是何必呢?”
谭盟为之一震,连忙狡辩道:“指挥使司,这话是何意?”
朱文正冷笑道:“食也性也,人之常情,谭大人何必急着否认呢?”
谭盟猛地喝一口茶,垂头未语,朱文正继续言道:“光顾着同大人说闲话,险些忘记说正事儿。今日有人到吴昌家中私自调换书信,拱卫司已将人羁押,可这人自称是受了大人之命,前去行此不轨之事。兹事体大,属下不敢擅专,特来向大人请示。”
谭盟将茶盏狠狠地砸到桌上,厉声呵斥朱文正道:“你!”随后他意识到朱文正是有备而来,自己做过的事儿,他都调查地一清二楚,若将所有证物捅到丞相那儿去。他很快便沦为丞相的弃子,没了丞相的庇佑,自己定不会有好下场,遂连忙改口道:“你切莫相信他的胡言,他定是血口喷人!”
朱文正言道:“我也是这么反驳他的,大人是何许人也?岂能任由一个小人随意诋毁,我已将此人下了大狱。他的那些证物,我也都没收了,一律不得外传。”
谭盟强挤出几下笑声,朱文正也配合假笑几声,随后朱文正起身边整理衣裳边言道:“夫人让我转告大人,日后就不要住在此等简陋之所了。您是钦差,本该有尊贵的衣食住行,以后您的起居,都按照应天府的最高规矩来。奥,还有,此等小事,您就不用说与丞相大人了。”
谭盟明白,在朱文正等人面前,自己是彻底没了主动权,遂起身恭敬地言道:“那就有劳指挥使司,代我谢过夫人。”
朱文正言道:“那是自然。”说完朱文正便大步离开了。
朱文正的家中,众丫鬟、老妈子从正屋往外搬东西,王氏边嘱咐众人麻利些,边言道:“这些东西拿到外面,要放到太阳底下好好暴晒,再有,那屋子要拿艾叶好好熏熏。”
说完安氏看向斜倚在门窗边,偷笑的儿子,瞥眼道:“你还好意思笑,一身的跳蚤,都带到家里来了。”
朱文正嗤笑道:“我说不回来住,您老人家不愿意!”
王氏怒色道:“你还有理了!去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倒是同我们说一声啊!”
朱文正反驳道:“娘这话说得,容易让人误会,什么叫不干不净的地方,我去的地方只是条件差了些而已。”
王氏顿时被噎住,遂瞥眼扒拉开儿子言道:“起开,少再这儿碍事儿!”
朱文正连忙让路,好声言道:“是。”
月上梢头,谢思言沐浴完回到偏房,言道:“我伺候爷洗澡吧。”
朱文正依靠在软榻上边看书边言道:“我身上没跳蚤了。”
说完将书放到膝盖,向谢思言打趣道:“倒是你,那东西,单靠洗澡可是洗不掉的。”
谢思言一听,脸色大变,连忙上下抓挠,朱文正失笑一把将妻子揽入怀中,轻声言道:“我来帮娘子抓可好。”
说完朱文正的手开始上下摩挲,谢思言羞怯地扭开身子,言道:“别闹,我这身上还有虫子,别再传上你。”
朱文正大笑着重新揽过谢思言的肩膀,言道:“逗你呢,跳蚤专去那不干净的地方,你身上断是不会再有的。”
谢思言噘嘴道:“还说呢,我身上干净,不还是被你传上了。原先不知道,难民住的地方,原来如此艰苦?”
朱文正言道:“贫苦之地皆如此,这回知道与民生息的,不单有水稻等吃食,还有各种虫蚊。”
谢思言点点头,言道:“嗯,确是如此,以前觉得丹阳老家的日子是清苦,到父亲身边整天拘谨度日是心苦,看来这世间大有我不知道的苦处。”
朱文正抚摸着谢思言的纤纤玉手,轻笑道:“人间百味,你我也只是略尝了一二,娘子莫要总是如此悲天悯人。”
谢思言低头言道:“我没有忧伤,只是有些感慨。说实话,自从嫁给夫君,两下相比,妾身觉得这世间真的有甜。”
朱文正含笑将谢思言的头轻摁到胸膛,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安丰城内,刘福通坐在案几旁,气愤地将奏疏摔倒案几上,言道:“这个谭盟,数日来,上报的都是些无用之事,之前他说的要一击命中徐达等人之事,此时也无了音信。看来谭盟已被他们裹挟了,想要有所作为,怕是不太可能了。”
主簿关孝在一旁劝道:“丞相大人息怒,谭盟只身在应天,有些事儿确实不好做,丞相大人之前也说过,朱元璋不是郭子兴,在他的地盘上要行离间之计,怕是难于登天。”
刘福通叹了口气,言道:“既然内部难以下手,以卿之见,可有良策?”
关孝言道:“属下愚见,应天之所以固若金汤,所依仗者,皆是朱元璋的部署,若朱元璋有异样,应天定会人心涣散,到时候,还得请丞相去主持大局。”
刘福通认真言道:“接着说。”
关孝言道:“据我们的探子回报,朱元璋在婺州抓住了脱脱的两个儿子,若这二人在婺州暴毙,那朱元璋便同元廷结下了深仇。虽说脱脱已被元廷赐死,然他的部将遍布各地,其中朱元璋就收了一支骑兵,便是脱脱的老部下。这些人若是听说,他们老恩相的后人被害,定会起兵复仇。到那时,我们再见机行事。”
刘福通点点头,言道:“此计甚好,只是如何杀死那两个元廷的囚徒,再者如何能做到不牵扯我们?”
关孝言道:“原先婺州守城将军名叫伯都,已投靠朱元璋,此人是个极其贪图富贵的势利小人,只要丞相许其荣华富贵,他定能将此事办妥。到时候,即便东窗事发,也于我等无关。再者他既是朱元璋招降之人,那朱元璋就免不了一个失察之过,那些人自然,会将账算到朱元璋头上。”
刘福通大笑道:“甚好!此事就由关卿来办理。”关孝拱手应是退下。
庆元城被常遇春率军围得水泄不通,方国珍愤怒地将战报摔倒张本仁身上,喊道:“你说的,同张士诚联合,可保庆元无虞。可现如今,张士诚何时才能解我庆元之围?”
张本仁小心答道:“主公休怒,朱元璋的意图并不是真意拿下庆元,他还得提防张士诚与陈友谅,故而他围而不攻,现下就看我们谁能耗得起了。”
方国珍言道:“他耗得起,我耗不起了!庆元城内已无粮草,他张士诚会不会打应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这么僵持下去,即使朱元璋不攻城,这城内的百姓也都要造反了。”
丘楠上前言道:“主公,如今大军压进,与其顽抗,不如照之前说的,同朱元璋讲和。”
张本仁反对道:“此时讲和,我们还有谈判的条件吗?再说近些时日,那常遇春攻城并不猛烈,说明他们也不想被我们牵绊住。”
说完张本仁对方国珍拱手言道:“主公,依属下愚见,我们再等一等,待应天危及,朱元璋定会回援,到那时,庆元的困局,便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丘楠反驳道:“还等?再等,城就破了!待那时,主公就真没有筹码可谈了。”
说完丘楠继续言道:“主公,张大人之言虽是有理,然如今庆元城被人围得如铁桶一般。之前派出去的使者,现如今将张士诚说服成何样了?张士诚的动向如何?我们连个打探消息的人都出不去。主公,庆元城池并不坚固,怕是支撑不住对方的猛攻。”
丘楠还想再说,方国珍打断他言道:“就依丘卿之言,朱元璋的使者,可还在庆元?”
丘楠连忙言道:“在,属下这就去相请。”
方国珍连连言道:“快快快!你快去亲自请!”丘楠应是退后。
张本仁连忙跪下阻止道:“不可啊!属下劝主公,我们再等等,与朱元璋讲和,无疑是与虎谋皮!”
方国珍忿恨大喊道:“退下!来人,将张本仁轰出去!”话音方落,张本仁被从人架出大堂。
晌午过后,蔡元刚与李梦庚来到偏殿找方国珍,施礼毕,几人落坐,具言讲和之事。
方国珍言明为表诚意,除了之前说的送上贡物,还愿将自己的次子送到婺州,以作质子。
蔡元刚二人听到送金帛,美人,并无异议,只是要送质子这一条,二人不敢擅专,要给朱元璋上奏表。
朱元璋收到奏表,对刘基言道:“不出先生预料,方国珍重新上了求和书信。”说完朱元璋将奏疏递给刘基。
刘基看完奏表,言道:“主公为保安定,联合方国珍,然此人反复无常,还是多加提防为妙。他在书信中提出要让他的次子入婺州为质,可见他已被主公震慑住了,主公大可准了他的乞求。”
朱元璋思索片刻言道:“嗯,我也晓得方国珍是个欺弱的,然让他的儿子为质这个事儿,还是免了吧。自春秋战国时期,各路诸侯互送质子屡见不鲜,但终究未能止住刀戈。归根结底,让一方诸侯,降服的不是一个质子,而是我们的实力。你写信回方国珍,告诉他,除了送质子,其他的我都接受。另外告诉常遇春严密注意庆元的动向,若方国珍有异样,不必请示,直接拿下庆元城。”刘基拱手应是退下。
刘基方走,从人进屋禀报:“主公,冯大人不好了!”朱元璋一听心头一惊,连忙边往外走吩咐道:“备马!吩咐人赶紧将少爷叫来!”从人应是连忙出去。
冯国用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冯国胜掀开床帘低声言道:“大哥,主公来看你了。”
冯国用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言道:“扶我起来,快请··”冯国胜应了一声,下人将冯国用扶起,在他身后垫上靠枕。
不一会儿,朱元璋进屋,见到冯国用脸色暗黄,唇色苍白,不由悲上心头,他轻声言道:“国用····”纵有千言万语要说,朱元璋此时也说不出一句。
冯国用苦笑道:“残躯一副,苟延残喘至今,已是赚了。”
朱元璋劝慰道:“别胡说,现下已经开春了,待天再暖和些,你定会好起来的。”
冯国用摆摆手言道:“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有数,现如今有几句话要同主公说。”
朱元璋握住冯国用的手言道:“你说。”冯国用猛烈的咳嗽了几声,朱元璋上前帮他捶背。
冯国用用力吸几口气,言道:“如今天下大势,群雄逐鹿,主公虽羽翼渐丰,然东边的张士诚,与西边的徐寿辉皆不是等闲之辈。定不会同主公分治天下,愚兄之见,徐寿辉不足为虑,然他的手下陈友谅不可小觑,有朝一日,他若取徐寿辉而代之,主公定要联合张士诚,对付陈友谅。”
朱元璋言道:“好,仁兄的话,我都记下了。”
冯国用提气继续言道:“家中高堂在上,我不能尽孝,日后就只能靠国胜了。”
冯国胜鼻子一酸,言道:“大哥,这您就不用担心了,侄儿那儿,我定然也会好好照拂。”
冯国用欣慰地点点头言道:“有你们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莲儿,未能见她觅得良人出嫁,是我最大的憾事。”
朱元璋轻声言道:“国用,我把文英带来了。”
说完朱元璋对着外面喊道:“文英!”文英应声进屋站好。
朱元璋吩咐道:“文英,跪下拜见岳父大人!”
文英听话跪下叩头:“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朱元璋轻声言道:“文英与冯莲自小一起长大,这个女婿,你可还满意?”
冯国用笑道:“满意,甚是满意!”
朱元璋保证道:“放心,这个儿媳妇,秀英定会倍加关爱。”
冯国用满意笑道:“好,有夫人照拂,我一万个放心。”冯国用甚是疲乏,说完便闭目休息了。
朱元璋与文英走出屋子,文英言道:“父亲,孩儿想留下来,照顾冯大人。”
朱元璋回身言道:“也好,冯莲他们皆不在此,你留下,也算替他们尽尽孝心。”
随后对冯国胜言道:“国胜,有事派人去找我。”
冯国胜拱手言道:“是。”朱元璋吩咐完便离开了。
朱元璋回去的路上,忆想过往,自起事不久,冯国用一直紧身相随,大小战事经历无数,现如今二人就要阴阳两隔。想到这儿,朱元璋的情绪甚是低落。
刚到家门口,程赞便急忙上前,拜见,朱元璋知道他是因何而来,吩咐人将他打发了,自己这时候无心情见他。不想程赞甚是顽固,不肯离开,朱元璋不耐烦地让人将程赞带到府中。
前院垂柳下,朱元璋坐到石凳上,言道:“说吧,你找我,所谓何事?”
程赞连忙跪下言道:“属下确有私事相求。”
说完程赞直身以袖挡面,言道:“国公爷,下官的儿子到了婚配的年龄,恳请国公爷能让其回家定亲。”
朱元璋冷笑道:“你想让你儿子回家,你父子二人商量着办即可,不必经我之手。”
程赞叩头道:“实不瞒国公爷,下官与犬子的关系甚是紧张,故而想请国公爷从中帮帮忙。盛儿,啊,不,文英是程家的骨血,理应入家门,进族谱。”
朱元璋言道:“入家门,进族谱,是好事,文英缘何不同意?”
程赞言道:“只因他小时,我对这孩子疏于管教。”
朱元璋言道:“是疏于管教,还是根本没有管教?”
程赞脸上讪讪,转过话锋,言道:“圣人言‘为人子,止于孝’,文英身为人子,他既已到了婚配的年龄,应回家成亲,好为程家开枝散叶。”
朱元璋言道:“你既读儒书,亦当是知晓‘为人父,止于慈’,你与其在这儿同我大费周章,不如多关心关心孩子。好了,我还有事儿,你回去吧。”程赞还想开口问文英在何处,丁普便上前将他请走。
伯都来到牢狱准备好酒菜,边给哈剌章、三宝奴斟酒边言道:“俗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二位何必如此固执呢?”
哈剌章端坐在矮桌旁,言道:“人各有志,伯都大人数次劝降,我兄弟二人誓死不改其志,您还是请回吧。”
三宝奴重重哼了一声,言道:“大哥,你同他如此客气作甚!一个吃里扒外的叛徒,将他轰走便是。”说完三宝奴起身拎起伯都的衣领抬拳要打人,伯都大喊一声,这是守在外面的衙役连忙进来将伯都解救了下来。
伯都退后数步,边整理衣裳边怒色言道:“哎?我说二位,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呢!不过可惜,现在已不是天可汗纵横天下的时候了,元廷大厦已倾,天下即将易主。”
哈剌章起身打断他,言道:“大丈夫行于天地间,以先义后利为荣,你受朝廷恩惠,不思报效,反而辅佐造反之人,是何道理?”伯都被哈剌章说的面红耳赤,遂气愤地甩袖离开。
衙门内,伯都上报汤和道:“汤大人,哈剌章兄弟二人十分顽固,俱是抵死顽抗。”
汤和挑眉言道:“你说这话,是何意?一句劝降不了?就完了?别忘了,你是戴罪立功,哈剌章不降,你自是没站在这儿的必要了!”汤和挥手要命人将伯都押走。
伯都连忙跪下言道:“大人,不是小人不尽心,实是那二人自恃元廷肱骨,誓死不降,小人认为,这二人颇有些才干。尤其那个哈剌章,深通韬略,善晓兵道,此等人若是不能为吴国公所用,亦不能让其离开。小人是未能完成吴国公交待的任务,但小人对吴国公一片肺腑,还望大人明察。”
汤和言道:“好了,你且退下。”伯都见汤和未继续发难,连忙告退。
汤和将伯都上报的情况,同朱元璋细述了一遍,朱元璋言道:“伯都的话颇有些道理,大才之人,即便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为他人所用。”
汤和言道:“不过哈剌章二人若死在婺州,怕是于我们不利,首当其冲的,便是留在应天的巴布思等人,哈剌章是脱脱的后人,他们对脱脱可是效忠的很。”
朱元璋点点头,言道:“嗯,此二人断不能有差池,近日你要严加防范,不可大意。”
汤和拱手言道:“是,我这就去办。”
随后汤和又困扰道:“只是此二人,当真还给方国珍,又有些不妥。”
朱元璋闭目思索道:“送给方国珍,那二人自是不会效力;但方国珍若是打着元廷的旗号,那就说不准了,方才你也说了,此二人,断不能死在我们手里。”
汤和言道:“这也好办,在将二人押至庆元的路上,埋伏好杀手,趁机将斩杀其。如此以来,便与婺州无关。”
朱元璋闭目思索,汤和继续劝说道:“大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您即便是再惜才,这时候也不能·····”
朱元璋双臂抱胸,继续闭目言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好了。你先回去吧,我再考虑一下。”
汤和刚要继续说话,丁普进屋报道:“主人,冯大人去了!”
朱元璋顿时又惊又恸,少顷,他平复情绪言道:“丁普,传令让国胜与文英,护国用的灵柩回应天。”丁普应是退下。
汤和伤感道:“大哥,我去送送国用。”朱元璋挥手同意让其离开。随后他给马秀英写信,让其安顿好冯国用的家眷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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