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百大名家榜,玉斧派排在第六十三位,创历来最低,但那一年大师兄章任尔就只有十五岁,功法能力具是不足,不足而上,自然吃了不少亏。
这十年以来,他克己自律,潜心砥砺,修为已经大不同,大家都对他寄予厚望,相信在他的带领之下,玉斧派的排名必能重返荣耀。
曾几何时,玉斧派也是名列前茅的风光大派,开山祖师章耀年起初不过一介无名之辈,在某一年的赛事中,硬凭着手中一对玉斧,生生为自己劈出一条显赫之路,以气可拿云之势折下了那一届的桂冠。
他技使的那一路玉斧神功,叫人眼花缭乱又行招诡变,且招招威力巨大,直到如今仍为不少人津津乐道。
可遗憾的是,在拿下第一的隔天,他竟就与世长辞,尸体被迎回汴东城时,半个城的人都披麻相迎。
此后玉斧派屹立几百年不倒,再没有一位后人的成绩能够赶超过他。
脑海里断断续续地回忆着这些事,她两手重叠,放在了肚子上,听雨点渐渐大了,风越来越狂,外头的闲言越来越模糊不可辨,雷声倒是远了。
雨持续下了一阵,一扫闷意,人总算感到舒坦了一些。
眼底渐渐发沉,终于迎来睡意时,又被一阵慌乱嘈杂的车队搅散。辨其声势,来得好像不只一队人马,又或者是一队极其盛众的人马。
盏茶功夫后,一道浑厚中暗杂着高深修为的声音透入屋内:“都躲开点,让少爷的车先驶过。”
这位少爷必定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因为她接下来听到的,并不是普通两轮鹿车的阵仗,两匹雄扁鹿八蹄起落,踏织出一片浩大声势,甚至连她身下的床板都被带得微震。
令她想不通的是,后头既然是厨房,这些人马为何要驶入这里?
过了一会儿,谜底揭晓,那一行人绕过厨房后,直接住进了客栈内部人员所住的北楼。
一定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她思道。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四下逐渐安宁,将姿势换成侧卧,药丸起效,她缓步迈入梦田。
梦里,一百零八颗玉珠萦绕在眼前,那只数珠的玉手,世间绝无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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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天犹未亮,后厨已然沸反盈天。
她习惯早睡早起,手按床板,双膝一曲,利落地将身坐起,这才感到四壁冰凉,周身砭冷,也不知昨夜是何等的倦意缠身,她才没被冻醒。
整衣梳洗,一切完毕,支开后窗,先望见一片橙光闪闪的小池塘,倒映着华彩漫天的朝霞,塘边种着水兰与菖蒲,水兰开着白色的花,菖蒲则一片新绿,二者皆随风摆舞,同演一场温柔的共生。
塘边不远是一道青砖砌就的院墙,院墙边栽着一株硕大无朋的柚子树,这时节只散漫地绽着几朵白花,就已暗香随风潜化人间,可想当时节再往后推移,绿枝渐被白花所遮蔽,将是一片怎样的浓郁。
此树的根虽栽在院墙这边,大半身子遮蔽得却是一墙以隔的那片天地,那里烟火袅袅,各路声音交汇。
鬼使神差的,她推门而出,走到前廊右边的尽头处,提着裙摆拾阶而下,步上湿软的青苔,小心翼翼地绕到柚子树下,挺起胸脯,细嗅起杂揉在嫩草与露水之间的那一抹成色鲜亮的花味。
微风湿汽里,她闭上双眼,贪婪地大吸了几口气,毕竟,她知道,这一生都再也吃不到柚子了。
早鸟的啁啾自头顶掠过,一睁眼,大片浮云停在她头上,大树被风吹掉无数落叶,而她的绣鞋已然湿透。
是可以离开了,她告诉自己,再多留恋也是没用的,算一算时间,还剩九天。
怀揣着一种难以述清的失望,她抱着手臂,缓缓转过身子,正要沿路返回,一道低沉但很威严的嗓音乍然响起,就在青墙外的不远。
“宵小之子!看剑!”
接着便是一阵兵器相接的声音。
既入江湖,注定要沾染血腥,这等你杀我亡的私人恩怨,她本无心参与,莫可奈何的是,她刚刚绕到塘边,便见两道人影越墙而来,一黑一紫,停于不远。
这两人一者黑衣蒙面,一者衣着华贵,一者手拿宽刃大刀,一者手持长剑,彼此削砍,快如闪电,都毫不留情。
鸿飞冥冥之际,她悄声撤站到青墙下。
那两人斗得水深火热,像是没留意到她,又或者压根不在乎有人旁观,总之,她像一株自由生长的藤萝,与四周气息强烈的春草花树融为一体,受那二人一并忽视。
她对此倒不介怀,反正从小到大遭受的待遇都差不多,早已经习惯了。
静静留意起这两人的招法,都是上乘硬手,尤其是那位紫衣公子,刀客招招阴狠,步法诡变,他却应付裕如,剑刺剑挑,脚下快如扁舟随流水,剑尖疾似苍鹰借顺风。
至于他的长相,她探看了很多回,皆因他变招太快,而始终辨不全相貌。
半盏茶后,二人高下渐分,黑衣人身上已被刺中数剑,紫衣剑者仍是一脸轻松自在。
就在她以为这场战斗很快就能迎来截止,而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片阴冷的湿地时,不承想,那黑衣人居然将诡计用在了她身上。
一道掌长的银刀忽然自他袖中脱出,目标并不是剑者,而是一旁气息暗敛的她。
这一发展来得迅不及防,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小心!”
“当!”
与剑者诧异的呼叫声同时响起的,是她用右手两指直接夹断镖刀的脆响。
剑者一瞬分神,就已经中了刀客的毒计。转眼,那把宽刃大刀搁到了他肩上。
“心有旁骛,自寻死——”刀客的訾笑声忽与之性命一道戛然而止。
几乎同一时间,剑者腕子一翻,利用手里的三尺白剑一挡,挑开了架在肩上的大刀。
他抽身退后丈外,张惶地停下,然后用尽不可置信的眼神探向她:“能瞬间夺人生息,姑娘真是好手段!”
她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的脸,晨风送来新一阵落叶,一朵雪白的柚子花从她眼前飞落,最后停摆在了她粉色的掌心之间。
花若辞树,香也无用。
她一垂眸,望着掌上复杂的纹路说:“你走吧,我从未见过你,更未杀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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