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凯旋回国了,沿途全是百姓们的欢呼声。
这些声音里,苏家父母、苏亦萱、火刑架上那一张张焦黑模糊的脸……还有分开时惊恐的林惜苏亦倾,这些人,全部浮上林瑶心头。
汇成两个字:仇恨。
凤祥宫里,姜太后威仪的端坐着,忽明忽暗的光穿透珠帘,隐隐约约的,照射在这个东耀国最尊贵的女人身上。
周嬷嬷跑过来,对她耳语几句。
“这么说,哀家低估了百姓对摄政王的崇拜了?”
“不瞒太后,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打听清楚了!摄政王所到之处,百姓们的欢呼声不绝,有不少人甚至朝他的军队跪拜、磕头,他们比跪拜皇上和太后,甚至圣神还要……虔诚。百姓们都说,摄政王是带他们走出灾难的战神,是东耀国最了不起的英雄,是……”
“够了!”姜太后一脸阴狠,“这些刁民,连应该忠于谁都不知道了?他们想怎么样,都想造反吗?”
周嬷嬷也愤恨的说道:“难怪太后如此生气,连奴婢都看不过去了。您这些年对摄政王一直容忍的很了,摄政王却私自训练新军,还结交从天澈国带回来的漠南奇人异士,处处和您做对……”
“还不是因为当年处置涵妃时走漏了风声,把尉迟萧然送去漠北当人质不到一年,漠北人又翻了脸。哼!哀家真是太小瞧尉迟傲天了,再这样下去,岂不是……你快去趟大将军府,把北宫胜给哀家找过来!”
周嬷嬷道:“是!”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太后,北宫大将军刚才来过了,就是来告状的。说皇上太仁厚,难以看清人心险恶,回国前想了一宿,还是决定把这奏章呈给太后看!”
才看了一半,姜太后脸色变得更阴,甚至有些发青:“什么?这个尉迟傲天,他究竟想干什么,眼里还有没有皇上!不对……是谁给他几次三番抗旨的权力……”
……
天牢里,蘸着盐粒、带着钢刺的皮鞭一下下狠抽在皮肉上,每一鞭都打的皮开肉绽。这些年到处征战也留下不少战伤,新伤混着旧疤纵横交错在尉迟傲天古铜色的胸膛上,有些狰狞。
下手这样狠,因为这次执刑的全换成了北宫胜的亲信。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狠出口气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这做法当然也是姜太后默许的。
北宫胜走进天牢,幸灾乐祸的看着,让他比较失望的是,这一向狂傲的摄政王并没有发出他和姜太后所期待的大快人心的惨叫甚至求饶。
鲜血顺着他翻开的皮肉不断淌出来,却只闷哼一声,很低沉,眸子还是那样锐利。
就像沙漠里最凶猛的野兽,即使受伤了也轻视不得。
北宫胜见此,一脚踹开旁边的狱卒,“呸!不是再三吩咐过你们吗,老夫的好处也收了,都是这么执刑的?”他顿了顿,装模作样的说道,“老夫能凯旋回国可是多亏了摄政王你协助,这些天独领战功,哎呦,很不安啊。你我共同作战,老夫接受皇上太后赏赐,战神你却受鞭刑二十外加禁足半年的惩罚,老夫对你可是很同情啊。唉,看看,看看,他们都给你打成什么样子了!不过你啊,别怪他们手狠,这可是没办法的事,哪个做臣子的不都得按圣旨办事?”他凑近刑架,一脸奸险,“听老夫一句劝吧,王爷最不该的就是四个字,功高盖主。”
他说着,皮笑肉不笑的从另一个狱卒的手里拿过一碗水,就往尉迟傲天的脸上泼去。
水珠顺着尉迟傲天的肌肤滑下,沾染着他的血液,变成一滴滴猩红的血水落在地面上。他布满血丝的鹰眸冷冷的锁住北宫胜,战功全被这小人抢走不算,一回宫就被打入天牢,对外称不过是二十鞭,其实却打了整整三天三夜。
当然,尉迟傲天清楚,在漠北一声不敢多吭的北宫胜忽然这样大胆,皆因这次站在背后撑腰的是姜太后,那个直接杀死他母妃、间接杀死他大哥的弄权女人。
姜太后如今一手遮天,无心治国的皇上不过是一个傀儡,她捏在手里的傀儡。
所以这次无论遭受了再恶毒的刑罚,尉迟傲天都不会把每次出征前皇上给他一道密诏的事招认出来,除了希望增加皇上对他的信任离间皇上和太后的关系,他更希望通过这件事能让皇上看到姜太后的真面目,醒悟过来,勤政,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
“老夫也就过来看看,不妨碍执刑,继续!”北宫胜说着往边上一站,有他监督亲信们哪敢偷懒,用足十分的力气,使劲把皮鞭往尉迟傲天身上猛抽过去。
全身的伤,有些地方的血液凝固了,又被一鞭子抽下去,伤口又重新裂开了。鲜血从喉咙里往上涌,口中是血液腥甜的味道,尉迟傲天咬着牙硬是一声没吭,沾满鲜血的牙齿让他看上去有些恐怖。
“战神果然不一样,被打到这个份上了竟然还没有求饶,哈哈哈哈!”北宫胜狂妄的笑着,尉迟傲天恨不得抡起拳头打过去,无奈他的双手被铁链牢牢的捆在了刑架上,任他力气再大,根本使不出劲来。
“滚!”他用力的低吼一声,却只发出了十分微小的声音。
“战神?战王?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要这样任我摆布!”北宫胜残忍的抓起一大把盐粒,摁在他血淋淋的伤口上。
忽然他想起来,姜太后让他狠狠的打但别把尉迟傲天给打死了,毕竟这是把对外作战最锋锐的利剑,还有用,“停下吧,差不多了!”
说罢,他却并未真的离开,而是一脸兴奋的对旁边狱卒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只见这狱卒捧着一个新的刑具走过来。
尉迟傲天的目光一凝结,他当然认得这个工具,当年还是他亲手将这个刑具交给朝廷,希望能够让每一个谋反的人都得到应有的下场,这个刑具的名字还是他取的,叫做去佞丝。
这去佞丝是他在天澈国当人质时结交的一个高人制造的,丝线非常细却很有韧性,将受刑者的手脚捆绑住,再去刺激他的穴位让他不停的挣扎,他越挣扎,细线就会捆的越紧,直到血肉模糊露出白骨为止。
尉迟傲天痛苦的闭着眼睛,默默的承受着这噬骨的疼痛,他的意识正在逐渐消散,可他却用力咬烂自己的嘴唇让鲜血不断的流出来,他必须保持清醒的意识,他必须撑下去!他受的伤越重,就意味着皇帝和姜太后的隔阂越大,他必须要忍过去,他一定要让姜太后也尝到至亲之人离开自己的滋味,让她也像母亲和大哥一样在绝望和痛苦中慢慢死去……
……
几天后,浓烈的药味中,林瑶被管事大婢女一脚踹醒,比弥漫在殿内更浓的是她语气里的□□味:“管家不是说你最勤快吗,迷糊什么!叫林瑶吧,我可告诉你,别以为你取代了我,有资格留在这里给摄政王换药,就能得意多久。你可打起精神了,宫里来的公公今早吩咐过了,皇上说要是摄政王死了,边上伺候的奴才全部陪葬!”
林瑶揉了揉头,她这一脚可真不客气,惹到林瑶了,“哦,既然这样,姐姐您还是多磕几个头祈祷摄政王平安没事吧。谁规定边上伺候的奴才一定就是这次伺候摄政王的奴才?难道姐姐不是这王府里的奴才吗,哦,我懂了,您当然觉得您不是奴才,您早就把自己当成这的主人了?”
“你,你等着,有你倒霉的!”那大婢女说不过她,呸了一声走了。
林瑶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理了理衣裙起身,环顾四周。
此时已是深秋,窗外的秋风簌簌吹过,送进殿内一阵寒意,林瑶这段时间脏活累活抢着干,给她换来了接近尉迟傲天替他换药这不知是福是祸的机会。
虽然恨之入骨,每次换药的时候,她对这魔鬼却不免有几分同情,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创口、翻开的皮肉,甚至森森的白骨,看着都疼。
打成这样,真的就是勉强只给留一口气了,也就他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军人,身体底子好才勉强熬了过来,这魔鬼对漠北狠对东耀却无愧,还以为这次凯旋他会接受很多赏赐,没想到被这样对待。
林瑶每次都能换下一大盆沾满血肉的纱布,感觉他身体里所有的血都流干了,很费解这些东耀人是怎么对他们的战神下这么狠的手的,他们是怎么想的。
林瑶走到尉迟傲天床前,憎恨的望着他,高大的身躯布满伤痕的胸膛,苍白没一丝血色的唇。
以至于他皱了下眉,睁开眼眸时,却看见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好像带着憎恶和嘲讽。
“是你?你来我大殿内做什么?是谁让你进来的?”尉迟傲天警惕而不满,这个从第一眼见到就充满敌意的漠北女人,竟然可以擅自进入他的卧室。
“摄政王,你终于醒了?”林瑶掩藏住恨,语气完全没有前几次的敌意,“回摄政王,奴婢林瑶是当初你亲自带回来的,野狼袭击奴婢的时候是你救了我,摄政王你忘了吗?”她的目光直视着尉迟傲天,没有丝毫惧怕和躲闪。
“退下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尉迟傲天冷漠的说道。
林瑶却没有按照他的说法退下,而是继续站在原来的地方:“今早皇上已经派太医来看过了,说摄政王的伤口需要半个时辰换一次药,所以奴婢必须一直守在床前。”
“本王不需要。”
“奴婢是奉命行事,还希望摄政王能够体谅奴婢,能通过这个方式报答摄政王的救命之恩,对奴婢也是一种成全。”林瑶的语气坚定而诚恳。
尉迟傲天又多看了林瑶几眼,这个女人一直像头狂暴的小兽,却忽然驯服了,难道那天的野狼真的吓破了她的胆?又或者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这女人能甘当敌人的侍女,说明即使嘴硬骨子里还是臣服的?
林瑶见尉迟傲天的被子没盖好,就动手替他掩好被角,抬起头时,两个人刚好四目相对。
林瑶心理素质再好,给这样一双鹰眸冰冷注视着也难免有些心慌,身子也有些僵硬了,但她依旧笔直站立着,不让他看出丝毫怯懦。
尉迟傲天没再多说什么,他转身侧向内,算是默许她的存在了,林瑶这才稍稍的松了口气。
诺大的殿内看似只有两个人,其实在暗处还有很多林瑶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只不过走过他的桌案前就有一道黑影忽然闪过来,见林瑶只是一个人立刻命令她不许乱看。
又像这样折腾了几天,因为给尉迟傲天没日没夜的换药,林瑶很疲乏,经常想偷会儿懒,又怕碰见上次那个大婢女被捉住把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勉强熬过去。
这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趴在床边睡着的林瑶立刻惊醒了。
倒不是尉迟傲天喊她,也不是给谁踹了,而是推门而进的几个太监弄出来的巨大动静,足以把殿内的每个人吵醒。
“姜太后赏赐了摄政王一杯好酒,请摄政王前去领赏。”几个太监阴阳怪气的,看他们这副狗仗人势的样子,想必全是姜太后的心腹。
尉迟傲天听此,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摄政王,请吧。”他们指着抬进来的一个担架,却没要扶他躺上去的意思。他的伤这样严重,一个侍卫要上前扶他,也被他们拦住了。
很明显,他们是想看笑话,想看看这骑在战马上接受百姓膜拜的摄政王,如何爬上担架然后躺着出行。
“这么几步路,不需要。”尉迟傲天伸出缠着纱布的手,拄过床边拐杖,他竟然勉强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慢慢的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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