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碧蓝如洗,晴明万里。
一座金碧堂皇的神殿赫然立于三重天上。
神殿四周空寂,孑然矗立。
偶有仙鸟路过,只远远绕过那座神殿,不做丝毫停留。
那是金乌殿下们的神殿,它自是不敢停留,生怕被金乌之力灼伤。
金乌神殿建在原本帝俊十子扶桑宫旧址,当年玉帝与未王的绝世一战毁了大半天宫,帝俊十子在三界最后的印迹也随扶桑宫的栋榱崩折而彻底消逝。
后来,帝俊最后一个孩子景和拼死诞下的金乌十子们渐渐长大,满身金乌之力暴涨难以控制。除了抚养他们的瑶姬长公主,整个天宫再无人愿意接近。
于是,一座精致恢弘的金乌神殿在天廷东方扶桑宫旧址处拔地而起。
杨戬再次踏入金乌神殿时,三位金乌都在主殿,大金乌在打坐恢复,七金乌和小金乌在给他护法,昱恒不在。
他手中持着玉帝口谕,现下无人空闲,便随意地坐在一旁,等候三人醒来,顺便打量这金乌神殿。
听闻当年金乌被瑶姬带离玉帝身边抚养时,玉帝尚有一腔父爱不知如何表达,故此金乌神殿设计建造精巧绝伦。十方寝殿错落有致,围着中心主殿贯通相连。十间卧房外厨房、花园、练功房,甚至供人消遣的娱乐设备应有尽有。一如一片天地。
他不禁幻想昱恒小时候待在金乌神殿的几十年是怎样模样。
恒儿一定是极为闹腾的,他和寸心小时候都不是安静的主。
杨戬心中依稀有了昱恒幼儿时的模样,眼角眉梢染上笑意。
“你为何在这?”喑哑的声音响起,杨戬闻声望去,却是一袭金甲面容俊逸稚嫩的少年步入金乌神殿。
若不是少年长发墨染乌黑,只凭他穿着和小金乌一般的战甲,任谁都会把他当成一位金乌殿下。
然此刻少年眉间疲惫身形瘦弱,看向他的目光毫无光彩,死气沉沉。
杨戬笑意僵住,这明明是他的恒儿,却不知怎会这般颓丧。
“恒儿……”杨戬呼唤出声。
“真君大人来金乌神殿找谁?”少年走到一旁罗汉床边,卸下金甲,只着一身白色中衣,坐到床上平静地看着他。
杨戬心一凉,很快猜到昱恒如今什么都不知道,还沉浸在玉鼎之死与敖寸心的重伤中,见了他只怕也只有憎恶。
现下他目光平静无波,招呼他不冷淡更不热络,只是礼数。
一向运筹帷幄的男子此刻竟有些嗫嚅,他无奈开口,“我来这是要对大金乌殿下宣陛下口谕。”
“今日正好是大金乌伯父归位七七四十九天,你来得倒是时候。他们应当一会就醒了,你再等一会吧。”昱恒招呼道,一如招待客人般客气而生疏。
“好,”杨戬点点头,看着他忍不住关切,“昱恒太子方才是去司日?”
“嗯,义父他们抽不出身,我亦无事可做,便去司日了。”忽略少年眼中阴霾,他回答得倒是乖巧。
“无事可做?”杨戬重复这句话,“为何不去找你母亲?她很想你。”
“去找母亲?”少年冷戚一声,却提不上力气,“让她看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么?”
杨戬缄默,不知如何反驳,只觉心中一片痛惜。
“改日我带你去玉泉山找师父好吗?”他小心翼翼地哄道,像对待一个婴孩般。
“他死了,你的师父、我的师祖爷爷,替你养了我三百年的玉鼎真人就死在我眼皮底下,鲜血染红他一身青衫,气绝身亡药石无医。”昱恒眼眶红着看向他,也不顾忌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口不择言,“我只恨自己不能杀光整个九尾狐族,凭什么他们如此蛮横无理明明是你的错却要寻仇到师祖爷爷身上?”
“恒儿,对不起,其实师父他还活着。”杨戬无力地解释道。
“够了!”少年捂住耳朵,浑身颤抖,“就算你的师父没死,我的师祖爷爷却再也回不来了。”
说完此话,少年赤着脚飞奔离开金乌神殿。
杨戬深吸一口气,他还有好多话想说,却无奈少年心中执念如此之深。
玉鼎、他的师祖爷爷,这恐怕会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结。
杨戬无奈长叹,再过心疼儿子的悲伤难过,也不知该如何开解。
他攥紧手中玉帝口谕,只好先把昱恒的事情放一放。
三位金乌醒来,大金乌正式归位。
司法天神杨戬携玉帝口谕召大金乌殿下到玉清宫讲清他坠落西海后经历的一切。
大金乌殿下只说记不清了,只知道是东海四公主救了他。
玉帝却觉此事颇有猫腻,强行查看了大金乌的记忆。
听闻那日玉帝大怒,当即派四大天王率领五万天兵天将前去东海捉拿东海四公主敖听心。
天兵天将降临东海之时,敖寸心正陪着敖听心等待张子甲回来。
敖听心相信张子甲一定会来找她,或许恨她十几年的禁锢,携天兵天将,来治她一个囚禁大殿下之罪。或许,他心怀大度,不与她计较,来一趟东海,与她划清界限。又或许,他慈悲过度,念她千年龙息滋养,特来东海感谢她。
敖听心猜得没错,张子甲原本是打算亲去一趟东海,谢她救命之恩,以及划清金乌与龙族的界限。
所以他未曾对别人说出敖听心毁了他的那盏日升灯才让天廷探查不到他的存在,也未告诉玉帝是敖听心将他锁在东海无法回到天廷才错过了取出肉身重塑神力的最佳时机。
四大天王到了东海颐气指使,甚至未与敖广寒暄便要直接带走敖听心。
五太子敖戊不愿,眼见两方就要打起来,好在司法天神杨戬及时现身。
杨戬与东海众人保证不会为难四公主,又以司法天神的身份令四大天王将此事交给他真君神殿,这才让龙族安静下来。
龙族东海议事厅
摩昂听着敖寸心一五一十讲述敖听心与大金乌之事,脸色阴寒不定,眉心紧紧蹙起。
“简直胡闹!囚禁大金乌殿下!!听心怎得如此糊涂!”东海龙王敖广痛心疾首,众人皆未想到那人竟是真的大金乌也未想到听心居然会囚禁他。
“囚禁玉帝之子,这得是多大的罪名?”北海龙王叹息道,“稍有差池,龙族必将万劫不复。”
“舅舅不用如此悲观,罪名未定,一定会有转机的。”敖寸心安慰道。
“罪名未定?你当为何没定罪名?一海龙女囚禁堂堂天廷大太子,说出去最丢的还不是他天家的脸?!”北海龙王看着单纯的外甥女无奈地摇摇头,“玉帝说不定早就知道我们龙族破孽之事,他定然会千方百计打压我们,那听心侄女的事,岂不正好拿来开刀?”
寸心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坐在敖摩昂旁边,欲哭无泪。
“你们就没想过东窗事发之时,会有什么后果吗?”摩昂十分头疼,开口问道。
“怪我怂恿听心姐姐,我以为不用怕天廷。”
“不怕,不代表可以随意惹事。”摩昂扶额,“下次记住了。”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也不能轻易放弃听心。玉帝派兵前来东海,可见怒气深重,不愿善了。”
“侄儿啊,你说该怎么办?听心前不久才死了一遭,如今又要下狱……”嘴上怨着听心,可敖广心里自然也是想用尽办法救下听心。
“大伯别急,”摩昂起身,分析道,“若只单单因为听心囚禁大金乌而为大金乌复仇,想必此刻已经定下罪名了,只怕我们难以援救。若是还没定下罪名,那应当好办一些……”
敖戊气喘吁吁冲进议事厅,打断了摩昂的话,刚刚站定便说道,“四姐被带到真君神殿的天牢里了,有些与我们龙族交好的神仙见玉帝毫无理由将四姐抓上天,纷纷去玉清宫求情,都被天奴赶了出去。三圣母的儿子刘沉香硬闯进去,被玉帝罚了百年俸禄。玉帝怒火未消,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去求情了。”
“摩昂大哥,你说怎么办?”说完,他抬起脸来冲摩昂问道。
“玉帝有没有说别的话?”
“没有。连不许求情的话都没有说,只是不许别人进入玉清宫。”
“他抓了东海四公主,却没有一个理由,不怕三界舆论讨伐吗?”南海龙王疑惑道。
敖戊冷哼一声,“三界舆论,还不是他想在意就在意,不想看就不看的?!”
“那该怎么办?难不成要逼着我们劫狱不成?”寸心急道。
“大哥,其实现在三界有些风声,说玉帝抓了四姐,是在为大金乌殿下报仇,说大金乌殿下在东海,处处被四姐钳制,委身于扶桑簪内,连东海都出不去。”敖戊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
众人闻言一脸严肃,这话应当是那日来东海参加喜宴的神仙们猜出来的,虽是风言风语,其实已近乎现实。
“流言传下去,对龙族的名声极为不好。”北海龙王敖顺道。
“是啊,现在别人眼里还是我们占理,等所有人都知道了玉帝抓四姐的真正原因,那占理的就是天廷了。”
“可这是事实,难以澄清。”
“大哥,如今该怎么办?”敖寸心扯了扯摩昂袖子,“我们不能不管听心姐姐啊,她只是一时被大金乌迷晕了头脑才不允他离开东海,从未想过要做什么伤害大金乌的事啊。”
“五舅舅,”敖衍旁听半晌才终于开口,“您知道大金乌殿下对四姨母是什么态度吗?”
“不甚清楚,”敖戊纠结,“只是好像玉帝一开始见了大金乌后,玉帝十分开心,还要奖赏四姐。后来大金乌在金乌神殿重塑了神力,又去了趟玉清宫,再离开时,玉帝便已震怒。”
“这么说来,大金乌并未告状。”摩昂道。
“他若没有告状,那玉帝怎会知道这些事?”
“玉帝的昊天镜,想看一个人的经历还不简单?”
“算大金乌还有点良心!”寸心气到,“大金乌殿下都不曾说什么,玉帝却要治听心姐姐的罪。”
“无非为了个面子。现下玉帝也未定罪,想必反应过来后他也不愿将此事弄得三界皆知。”
“然大张旗鼓捉拿四姨母,却是实实在在的警告了龙族。”
“何来警告龙族?”南海龙王敖钦不解。
“听心被抓,四海龙心惶惶,聚在一起揣度玉帝圣意,还不是警告?”摩昂无奈轻笑。
“大舅舅,”敖衍起身,脸上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此刻是不是轮到我们放低姿态,各处求人,准备厚礼,以显诚意,来求陛下恩典了?”
“衍儿聪慧。”二人相视一笑,摩昂点点头肯定道。
大金乌被一海龙女囚禁,丢的其实是玉帝脸面。虽说此事他们都不知道,可玉帝不知道他们不知道。
玉帝眼里,儿子被龙族囚禁,自是奇耻大辱。他一时气急动手,好在未来得及给听心定下罪名便恢复了理智。
他不能与龙族动手,且大金乌并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三思后才意识到这不过是个面子问题。
现下只需一个台阶,他便会顺着台阶下来。
更何况,自从知晓玉帝知道龙族消除业障之后,要么揭竿反旗,要么依旧顺从,早晚会有那么一天,可龙族现在还没有彻彻底底揭竿自立的资本。或许玉帝把这当成对龙族的试探,那他们也可以把这当做忠心的显现。
这是摩昂与敖衍的想法。
只是他们忽略了一点,便是杨戬插手了此事。
“摩昂侄儿,玉帝当真不会对我们龙族出手吗?”敖顺还是忧心。
“三叔多虑了,玉帝对龙族出手,拼个你死我活,只能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敖顺点点头,才算放下心来。
“真就这么简单啊?这可是囚禁大殿下之罪耶!”敖钦有点不敢相信,那么大的罪名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逃脱呢?
“四外公,陛下此刻都未定下四姨母的罪名,可见他也无意闹大。”
“那会不会明日早朝玉帝在宣布听心罪名呢?”
“四外公,”敖衍无奈,他怎么觉着他这南海外公老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呢,“那陛下就不会提前抓走四姨母,更不会让人知道他抓了四姨母。”
“是啊,”敖戊也道,“直接将证据摆出来,宣布罪名与刑罚,再来东海抓人岂不合理?”
“会不会是玉帝一时冲动才先拿了人?”
“就是一时冲动,所以回过神来才没有定下罪名。”摩昂解释道。
“那怎么确定陛下一定不会定罪呢?”
“老四!”东海龙王看不下去敖钦的喋喋不休,“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去你南海边上去托观音大士来给四儿求情!”
“愿我龙族这般姿态,能换来玉帝安心。”敖顺叹道。
“好了,事不宜迟,尽龙族之力,托付越多神仙越好。玉帝既然想要这个面子,那我们就给他这个台阶。”
“对了,大舅舅,还有一个人不能忘,”敖衍提醒道,“他才是最关键的。”
“谁?”
“大金乌。”
大金乌是苦主,他一人求情只怕比百人求情还要管用。
“大金乌殿下不去告状已是仁至义尽,他还会给四姐求情吗?”敖戊不赞同道。
“是啊,衍儿,他是被囚禁的那个人,请他帮忙,说不定只会起到反作用。”摩昂亦不赞同,代入大金乌的心理,他难以接受替一个囚禁过自己的人求情。
他只是觉着,玉帝会放过四姨母,可也得顾虑大金乌的心情,就算搭好了台阶,可台阶下不是皆大欢喜,而是另一个高台,那任谁也不会下。
不过敖衍一向顺从摩昂,他没有反驳,只轻轻“嗯”了一声,微微低头,将担忧的情绪掩在浓密睫毛之下。
“大哥,那我去找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还有旃檀功德佛他老人家帮忙求情去了!”
“回来,”摩昂皱眉,“你三哥会找他们。你哪也不用去,回西海陪父王母后。”
“不要,”寸心拉着摩昂袖子撒娇道,“听心姐姐这件事与我也有关系,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摩昂无奈叹息,“可我实在不放心你独自出去。还有,方才就想告诉你,听心这般荒唐行事与你怂不怂恿无关,她心中认定的,便永不会回头。”
“大哥,我知道了。”寸心敷衍道,松开他,又伸出手保证道,“我保证会保护好自己,你就让我帮点忙吧,大不了我让衍儿陪我去。”
“好,”摩昂妥协,“让衍儿陪你去,不过,你们不必去佛门找人,你与衍儿去三重天的金乌神殿找乐行。”
“嗯嗯,正好我醒来还未找过他,这个小混蛋也不知道来找我。”
“嗯?你说乐行是什么?”摩昂不由笑出声。
“我说乐儿是个小混蛋,不知道来找我,我好想他。”寸心愤愤不平。
“乐行那么乖巧,你竟说他是小混蛋。”摩昂失语。
“他才没有你看着的那么乖呢。”寸心小声嘟囔了句,不欲与摩昂辩解此事,便去找敖衍陪她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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