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西雅图回来三四日,该死的时差就让我倒了好些天才缓过来。
今天是腊尾的最后一天。
晚些时候,我从我的住处开车到了一栋栋独立的别墅区。路上花了约有小半个小时,绿树掩映之间的距离隔开了每栋楼都。
每栋都是独立的坐落,内院很大,还有停放车辆的地方。外围的瓷白砌筑看起来颇有些欧式设计的风格。我将车子熄了火停在了其中一栋之下。
同往常一样,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平复了仓促的心情才摁下门铃。
嘎吱一声,门从里头打开。暖气扑面而来,一张白净清秀却还包含着些风霜的脸庞从门后出现。
“回来了?”
我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嗯,回来了。”
半脚迈入玄关,戚小姐后脚便关上了门,迅速地将寒冷堵在外边儿。
戚小姐的手很暖,她捧着我被风吹冷的脸捂了捂,嘴里笑着说:“又瘦了,待会多吃点。”
大概只有每年的今天和过年的日子我能偷出半日清闲得空回家,然后和他们闲坐在一张餐桌上,这个家才有那么几丝烟火气息。
戚小姐准备了一桌子的菜,大鱼大肉的,很是丰盛。邵老先生已经坐在了餐桌前,规规矩矩地看着报纸。
这画面嗖地一下就回到了我高中那会儿。
上高中那阵子我不住宿,光被邵老先生和戚小姐拎放在他们眼底下亲自看着了。
每次放学回家都能看见邵老先生举着报纸坐在沙发上,戚小姐也坐在一旁端着书看,而我被迫坐在他们对面学习。
那时候可能是我和他们在一起呆过最长的日子,小半年的时间,他们才逐渐把重心重新移回了工作上。
后来经商这条路,我几乎是没得选,邵老先生和戚小姐把路摆在面前,硬生生逼着我往这独木桥上走。
沿途他们大概也庆幸过,我在这方面还算是有些天赋,才放心的把事业交给我。
但我有的时候也会想,如果我没有天赋,那他们是不是就另寻其人了呢?
我拉开椅子坐在邵老先生的旁边。他鬓边的头发肉眼可见地白了许多,恰似夜里夹着初雪半遮半掩地藏在里头。
即便岁月在邵老先生身上蹉跎,还不至庞眉皓发,他意如当年那般风华正茂,我也依旧有些怵他。
邵老先生带着眼镜看着报纸,眼神未动:“回来了。”
我正襟危坐地应道:“嗯。”
“I·S近期情况怎么样?”如往年的惯例,邵老先生首先都会问问公司的情况。
我如实回答:“目前趋势还可以,市场和运营都让王珈亦和谢舟把关,没有大问题。”
邵老先生缓缓地点头,神情依然一本正经:“听说有个古典市场的合作是跟唐卫的。”
我应声:“对,跟TANG。“
邵老先生的消息一向灵通得很,有些事都不需要告知他都能知道。
“谈拢了?”
“嗯,我亲自去跟的项目。”
然后,又连着问了些其他的问题,邵老先生合上报纸叠起放在一边,扬起笑容将眼镜摘下放置桌上,爬满老茧的手掌抚上了我的后颈,掌纹斑驳地蹭着肌肤轻拍了拍。
“辛苦了,孩子。”
闻言,我微微提起唇角:“不辛苦。”
或许是因为骨髓里相连的血脉,邵老先生一句略微的鼓励都能让我开心。
感觉流动的血液都在给我自己慰藉。
戚小姐一直在给我夹菜,她提起筷子夹了一块鱼,细细地把挑完刺儿的鱼肉放进我的碗里。
我忙说:“妈,你别光给我夹了,你也吃吧。”
戚小姐笑起来温文尔雅,跟以前一样,只是脸上多了些细细的皱纹。时光荏苒,竟也忍心在这张美丽的面孔上留下了它的痕迹。
她莞尔道:“多吃点鱼,聪明。”
我听了笑答:“现在我还能聪明到哪儿去?”
“鱼肉含蛋白质,对身体没坏处的都多吃一点。”
我只能把碗递过去,“诶,好好”地应着。
这一晚,瓷碗里的鱼肉我没怎么碰,只是当着戚小姐的面我还是咬了几口。
细软的鱼肉刚触碰到舌苔,一股浓浓的腥味迅速充斥着鼻腔,呕吐感顺着冲劲儿一溜到了喉咙处。
我忍着强烈的反胃咽下了那口鱼肉,连着扒了几口饭又灌了一杯果汁,这才清掉了嘴里那令人作呕的回味。
邵老先生和戚小姐也不请什么钟点工,所以到最后洗碗什么的都交给我去清理了。一切结束后,我们也不交谈,毕竟谈笑风生一向不属这个家。
偶尔的热闹也只是昙花一现。
每一次的新年,戚小姐都会提前把我的房间收整一番,让我在这留夜。我没有守夜熬年的习惯,所以洗完澡便直接躺下了。
过往的每一天对于今后都是昔日,好像所有的日子都是一个模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可叹时间的转瞬即逝,一次又一次推着我往前跨了一大步。
我早早地躺在床上,眼珠子愣愣地望着瓷白的天花板。
紧接着,耳边响起一阵阵热闹的鞭炮声从外面传来,听着异常的遥远,劈里啪啦地此起彼伏。
在这个寒冷彻骨的日子里,外面的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我心想,这炮竹声点早了。
早上一觉醒来便看到一大溜儿的消息,都是祝新年快乐的,其中居然还有林怀喻的。
众所周知,老板是没假期的。就算是元旦,也要工作,所以我跨完年的第一天就回I·S了。
因为只有一两天的假期,所以几乎所有的高层都在,包括谢舟他们三个。
我前脚刚踏进公司,后脚三个总监也接连二三地出现了。
“邵总。“
谢舟和王珈亦不约而同地对我喊了声,我颔首应允。
谢舟一如既往的沉稳,正经其中还不乏书香气息。王珈亦却一反常态天使小姐的风格,裹了一身的黑色大衣,收紧的腰身勾勒出苗条的线条,竟显妖娆。
王珈亦一见到我又是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昨晚居然不守夜跨年?”
项珩和谢舟的老家都在回城本地,离得不远,时常可以回去。只有王珈亦的不在这里,所以她每逢春节的时候才能回去。
我早就看透这个蛇蝎美人的心肠,现在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骂我,也已经习惯了。
于是,我揶揄道:“发了几年的新年快乐,见我哪一年守过了吗?”
“这个保姆,当得不够称职啊。”
佯装怪气的语调点在王珈亦的嘴角,她笑得更加灿烂了。
我环视四周,问:“项珩呢?”
谢舟回答:“在大厅办事。”
我笑着调侃:“够效率啊。”
王珈亦假作一副吃惊样儿:“邵总还会夸人?“
正当我和天使小姐还要再战几个来回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掐灭了我们无形之中燃起的硝烟。
循声望去,是谢舟的手机。
谢舟向我示意了一下,掏出手机走远了几步才接起电话。
阳光从他靠着的走廊玻璃悄悄地倾泻进来,落地窗旁的柱子和他自个的影儿虚度地重合。
他离我有几步距离,我没仔细听他和那头的谈话,只见他的眉毛微蹙起来,朝玻璃外边儿瞟几眼收回视线,嘴里应着“对,七楼”,脚下又踱步到了走廊拐弯处的电梯口。
好一会儿,谢舟才挂了电话,接着又捧起屏幕划了好几下。
我对他工作的模样已然司空见惯,这些忙碌都是我们的常态。更忙的时候,几乎都是住在公司,把这儿当第二个家了。
但冗忙的常态很少包括在元旦这天接待到的客人,还是意料之外的客人。
我们几个还站在会议室外攀谈,谢舟这会儿刚放下手机,哒哒地脚步声便从耳边响起,渐近的步伐正缓缓靠近。
王珈亦远远地就看到人走了过来,她愣了一会儿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他怎么过来了?”
我不解:“什么?”
她眨了眨眼,对着走廊另一头抬起下颚。
我顺着她眼神的方向侧首,便看见项珩迎面而来,再眨着眼睛聚精一看发现后面还跟着位相当精英的男士。
我饶有趣味地“啧”了声:“今天这个日子有人来拜访,怎么没人通知我呢?”
“本来是没有的,刚来的消息。”谢舟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目光也投向了那位不速之客。
我侧过脸:“刚才的电话?”
谢舟点头“嗯”道:“HGO临时发来的邀约,还算诚恳,我就让项珩带着人上来了。”
王珈亦努努嘴:“挺意外。“
我也挺意外,因为HGO并不在我筹算的范围之内。李总那边竟然在今天派了人过来跟我们谈生意,来的人还是韩卓言。
还记得上次小姑娘在李总耳边嘀咕了半天才道出我的名字,多少都看得出来他并不认识我。
而这次一眼也能知道,肯定是韩卓言对他的老板说了些什么,才让他妥协。以李老板那个架势,并不像是会掉头回来找个不认识的人谈资的做派。
韩卓言是被项珩领进来的,他迈着大步子逐渐向我们靠近,和那天一样西装革履,唇边带着弧度,下巴棱角分明,黑色显得背板笔挺,即使是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也十分得体。
谢舟没什么表情,反倒是看了我一眼:“我去谈?”
“随意。”我无所谓地挑了下眉。
见我没有反对,他便越身径直地走了过去。先是熟练地跟韩卓言握了握手寒暄,另只手的掌心搭上项珩的肩膀,轻轻地拍了几下。
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在无形之中把人拦在了原地。
“走吧。”
我看着他们聊着也我没什么事,本打算带着王珈亦转身离开,但后边突然放大传来的寒暄,不仅把给我叫住了,王珈亦也跟着顿了脚步。
“邵总,好久不见。”
磁性的嗓音喷薄而出,声音虽然庞大却又不失礼貌。
我回首转身,眼前的景象还未聚焦清楚,仅仅是抬眸的一瞬间就被直勾勾的眼神给盯住了。
或许是因为上次酒庄里人来人往,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被掩盖住了,使我没太注意到周遭。而这一次,减少了人的陪衬,这对眼睛倒是瞩目了起来。
“好久不见。”
我礼貌地点头回复,然后摆起标准的笑脸:“没想到韩经理在元旦这天还来拜访,实在是有失远迎。”
韩卓言温声开口,很是上道:“是我叨扰了才对,还望邵总不要介意。”
我笑答:“当然不介意。”
“既然来了I·S,那就是客人。有什么事问谢总监和项总监就好。“
我边说着,左右手边同时拍了拍他俩的肩膀。
韩卓言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停留了一会儿,前后没几秒又转悠了回来:“那就先多谢邵总招待了。”
他继续道:“我不多绕圈子,想着邵总应该知道我来拜访的意向。”
我佯装不明:“我应该知道吗?“
韩卓言像是攒足了开门红的模样,丝毫不铺垫一番,一下就开门见山:“我是为了之前邵总在酒庄提出的合作而来。”
“啊,是这件事。”
我故作恍然大悟的脸色,怀着歉意微微一笑:“感谢赏识,不过你们李总可能觉得与我们I·S少了些缘分,挺可惜。”
韩卓言也没觉得掉面子,礼貌依旧:“不过李总后来细想,觉得也不乏有一试的地方,我这不就乘他的意前来了嘛。”
一来一回,我挑起眉觉得有意思了。
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谢舟见缝插针地截了我的话头:“李总心思倒是细腻,还特地忙选着过节这天来逮机会。”
我琢磨地看了他一眼,便没再出声。
“可不,李总还是费心了。”项珩也顺势接过话,稍稍顿了下,话锋一转,“不过,李总他怎么没亲自来呢?”
韩卓言听后笑起来:“嗨,我这不就过来探探邵总的口风吗?“
如果有面镜子放在这里,我的嘴角一定是在上扬。
大部分的场面话,都是单调乏味的,再加上打交道的方式和对象几乎都是长辈,自然不会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只有少部分夹着枪药的同龄人倒是好玩。比如现在,就属有意思的。
回神期间,我还在原地站着,三人便移动到了身前。
只听王珈亦柔声接道:“探口风?那HGO的诚意恐怕还是不太够吧?”
“不敢不敢。”韩卓言比我想象中还要应付自如,“诚意,我们必然是有的。不过还是得请邵总亲自听听,我们HGO的诚意到底够不够。“
“您说呢,邵总?”
韩卓言又喊了我一声,他颔首对我做出“请”的手势,自始至终都没把目光移开。
顿时,空气瞬间凝固了。
谢舟抬眸瞥了他一眼,依然面不改色。
紧接着,项珩的眼角微颤得一促。
而王珈亦。
王珈亦就差把表情刻在脸上了,冷笑的那口气憋在嗓子眼儿愣是没出声。
都说语言表达的限制,情绪会替你传达。
我瞄了他们仨一眼,确实传达出来了。
不过这些情绪仅仅是看在我自己的眼里,事实上他们几个的表情并没有那么明显。
且不说谢舟和王珈亦跟了我挺久,单是项珩之前呆的小一段日子,我对他都算了解,就更不用说他们俩了。更何况,站在这里的人都是老油条,谁又会真的把表情写在脸上。
倒是王珈亦对韩卓言的态度让我觉得有些好笑。
她吃瘪的次数屈指可数,别说是在我面前都不隐忍的,就连I·S的员工都不愿招惹她。
但我估摸着是因为上次酒庄那会儿,人给王珈亦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再加上刚才莫名的邀请,韩卓言大概已经被她拉进黑名单了。
天使小姐常年歹毒,偶尔优雅,这点值得我对她一生的职业素养点赞。
我抿着唇默示那仨人先去忙,然后转身对韩卓言说道:“那便请吧,韩经理。”
我的办公室就在这层尽头,没有几步路。办公室不算很大,一进去的左边便是办公桌,桌后摆着一列书架,大部分都是些文书文件。
韩卓言跟在后面进了办公室,我走向靠落地窗旁的沙发,对他示意:“请坐吧。”
他顺势坐下:“没想到贵公司元旦这天还这么辛勤,赶巧光临了。”
“一天的日子,哪轮得到我们这位子的人休息啊?”
韩卓言笑着说:“也是。”
“韩经理怎么想着今日过来,倒是让我们有些仓促了。”我接着问道。
韩卓言嘴巴翕动:“关于上次您跟我们李总谈的事情,我们有新的想法,邵总可有兴趣听一听?”
我们处在一个人情社会,不逾矩的方式赶不了趟,善用人际是手腕。上回医院的事情或许还轮不上人情,但行为毕竟施开了,很多小事不断地叠加也能挂上链子。
不过这次,我对他公事公办的态度表示欣赏。
我平淡地开口:“李总之前可说,HGO和I·S的关联性不大,又是什么让李总回心转意了?”
“我们李总全身投进酒庄,对于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还请邵总不要放在心上。”
闻言,我感慨:“话别这么说,我刚接手不久,还够不上李总,哪儿记着呢?“
话这样说着,犀利的目光投向了对面,韩卓言的嘴角还是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眉宇微皱,无意间嘴角僵了几次。
指尖点了点桌面,我撑着侧脸移开了视线。
正当午日,太阳愈渐猛烈,倒是应了冬日暖阳的字眼。
灼眼的阳光透过拉起的一半窗帘洒在我们坐的位置上,尘埃借着自然的光线在房间飞舞。
来来往往的谈了挺久,我大概也把HGO的意图摸得差不多了。
温度隔着玻璃传递,我的手搭在膝盖上,又点了点。
韩卓言敛了面色:“邵总觉得如何?”
我没有直接回应,只是理了理衣服站起身来:“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李总的想法我大概也清楚了。”
他眨着眼睛默默地看着我,随后也站立起身:“好,我会把话带到的。”
我点头应允:“那我们I·S便期待他亲自光临了。”
“或许可以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韩卓言这样说着,礼仪之手越过反光的办公桌伸了过来。
抛洒四溢的光芒落在他的全身,身上的黑色西装,碎发泛着淡淡的光泽。
我垂眸躲过那道刺眼的光芒,探手握住他的手,轻笑一声:“还太早了,祝新年快乐吧。”
临走前,韩卓言不慌不忙地从西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礼盒,递过轻放在我的办公桌,几缕阳光透过玻璃洒在那只骨干分明的手上。
我失笑道:“怎么,是要贿赂?”
韩卓言没搭话,他的手也并未松开,只是掌心扣着礼盒径直地推到我面前,光一下就从他的手背上溜了过去。
我不解地望向他。
韩卓言抬眼对上了我的目光,毫不失态地莞尔一笑:“送你的。”
然后,他对我说:“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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