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乐团演奏的当天刚好是圣诞节。
早晨,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降临人间,路面的柏油路反射出洒落的光亮,冷风掠过山峰,吹拂却又没有刺骨的寒意。
酒店住在市中心,步行十几分钟左右到了大街广场附近。一路上看到的路灯都挂满了红色的袜子,绿色的槲寄生,还有五颜六色的彩灯。
我没见过国外的圣诞,本着打算出去逛逛,却不想街边近乎所有的商铺都挂上closed的门牌。
我这才知道,圣诞节,他们有很长的一段假期。
不过,好在广场上的圣诞装饰品早已布置得温馨,才不至于失了兴致。
孩童在街头奔跑,旁边跟着家人,笑声昂扬,脸上的笑容也洋溢幸福。我路过一家家紧闭着店门的商铺,不走近去看看不见里边儿,只能看到光镜面反射的自己。
头发乱糟糟地耸拉在脑袋上,眼下的黑眼圈重得似乎垮到了脸颊。眼前的景象模糊摇晃,映照在玻璃里脸上的那颗泪痣快晃得都像媒婆痣了。
我已经很久没休息过了,前几日时差还没倒完全就一直在忙忙忙,忙到现在。身体跟不是本钱一样地挥霍,今天才得空出门看看西雅图这座城市。
忙碌都是生活常态,时间都是闲里偷来的。
我从玻璃上移开目光,继续向前游荡。
广场有台放置黑色的三角架钢琴在中央,孤零零的。行人毫不在意地越过钢琴,不留一点目光。
我想,这时候应该得有人上去谈一首曲子,才不枉这个节日。
忽然,口袋传来一阵声响,我拿起手机看是谢舟发来的消息。
谢舟:【圣诞快乐。】
还是熟悉简短的四个字。
我不禁轻笑一声,回了句语音过去:“你还过圣诞节?”
很快那边又来了消息。
谢舟回复道:【替你入乡随俗了。】
不等我再回复,他一个电话就拨了过来。
我撇撇嘴,接通电话:“喂?”
“哦,居然接了电话,看来今天不忙啊?”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又近又遥远。
我笑起来:“我什么时候没接过你的电话?”
谢舟的笑声哼哼地从电话里传出来,我敢肯定他现在的表情是一脸的奚弄,“你确定吗?”
手指搭在手臂上敲了敲,我不作声了。
想起刚从实习转正的时候,I·S公司把我划分到了财务部。学会计的人多,所以一波人分了好几个组,分给上头的人带。
财务部的总监姓徐,而我所处在的小组恰好是他带的。说来,能坐上总监这个位置的人多少能力是非常出众的,至少在I·S里是的。但我总觉得这位徐总监脑子多少是有点问题。
有几次,跟下属们开会的时候,途中几次,他每每打断别人的话语,给出的意见并不是什么中肯之言,倒像是找茬儿的。
反而,跟再上一层的人开会,倒是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看起来乖巧得很。
这样类似与不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
有些人拿钱干事儿不让你看到,另一些拿钱不干事儿,还有一些拿钱不干正经事儿。这些徐总监全占了:因为看不见,所以他不干事;要干,干得也不是正经事儿。
本事不咋大,架子却不小的上司在I·S实属不多见,我不明白I·S为什么会留着这样的人在公司里。
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谢舟,让他留意一下。我以为他会有所顾忌,不想他却把我骂了一顿。
是狠狠地骂了一顿。
他说:“没有证据,就不要危言耸听。”
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谢舟高挺的鼻梁托着眼镜,冷厉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直直地看着我,千万把箭射了过来,而我像是一个八花九裂的靶子。
当时我二十出头一点,和谢舟才刚相识,也只因邵老先生的关系才勉强跟着他。我本来就不服他,如下又被他骂得一顿劈头盖脸,那段时间我与谢舟势同水火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
到了后来,我同他关系缓和一些,仗着以前的那些账,他每教育我一次,我都会把他的联系方式拉黑一星期再放出来。
说到底我对他还是不服,不愿意听他的。
这大概是我那会儿二十之间做过最出格的事情。
现下回忆起来,我不免觉得有些丢人。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谢舟没听着我的回应又道:“我现在打的可是国际漫游,就算是总裁也要珍惜每一秒流逝的金钱。”
嘿。
“听着呢。”我舔舔略微干裂的嘴唇。
风声携着我的声音灌进了手机听筒,只听对面说着:“你在外面?”
“嗯。”我边打电话边闲逛着。
“听珈亦说,今天是B乐团在西雅图的首秀。”
“是啊。”
谢舟问:“你怎么没去,让珈亦和项珩应付了?”
脑子转溜了半天,我还是决定说实话:“不想去。”
谢舟听了似乎愣了一下,“是胃又疼了?”
我噎了一下,他真的太了解我了。
不想去是半句实话,另半句就是身体老毛病又犯了。
我答:“没有。”
“真的?”谢舟这种疑问的语气几乎否定了我的回答,“那这不太像你的风格。”
我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道:“她又跟你说什么了?”
那晚回到酒店,王珈亦已经把药放在我房间里了。谢舟要是知道些什么,总是她说了些有的没的。
“她什么都没说,我猜的。”谢舟说。
我郁闷地“啧”了一声。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谢舟又笑起来:“你二十岁的时候我就看着你了,我能有什么不知道?”
确实,他在我身边呆了九年,时间堪比戚小姐和邵老先生带我的时候,想不了解都很难。我甚至都觉得,谢舟可能比他们还要了解我。
“还难受吗?”
我应道:“好很多了。”
“珈亦说,晚些时候TANG那边还有事。”我接着说,“晚点我再回去。”
“确定还能撑吗?”
我抬眼望着那些渐跑渐远的小孩们,笑声逐渐消散殆尽,“嗯。”
“其实可以不用去的。”谢舟劝道,他是想说我亲自上阵已经很给面子了。
“没关系,可以去。”
早晨的太阳不暖却很耀眼,明晃晃地照射在我的眼睛里,刺得溢出泪水。
我收回视线抿了抿嘴唇:“第一回,总得去露露面。”
谢舟说的也没错,其实这些全部交给项珩和王珈亦也没有什么,无非就是对方多些心思和想法罢了,I·S总裁都在西雅图了怎么没来,原来I·S怎么样怎么样之类的。
能干的人很多,但亲力亲为总归没有不好。
邵老先生在很久之前就对我表示过,要么做个能够让人信任的人,要么就滚去当个纨绔子弟。
谢舟知道我不会任性,只好提醒我不要勉强。因为对于I·S,我总习惯了妥协。
他无奈地说:“记得吃药。”
“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绕了街头一圈又回到了广场附近。
此时,广场却比之前多了些行人围在了中央。人的好奇心都是一瞬间萌生的,我也往人堆里凑了过去。
一道琴声悠扬而起,听起来弹的是一首关于圣诞节的曲子。
原来是有人来弹琴了。
我停下脚步,站在人群比较稀少的地方朝坐在钢琴前的人望去。一个全身黑的人坐在钢琴前弹奏,看身型大概是个男人。那个人还带了顶帽子,帽檐压过了他的模样,即使是站在他侧边的我也看不清。
只见这个身影随着悠悠的琴声陶醉,忽重忽轻的琴音跌宕起伏。人们开始跟着曲子唱了起来,手机也举着拍着。
一曲完毕,周围的行人一致鼓起掌。大部分人都不懂音乐,只是图个热闹开心,还有的人大喊encore。
那个人站起身来环视四周鞠了一躬,再次坐下又来了一曲。
我觉得在这种公共场合看人弹钢琴还是挺微妙的。因为人的一举一动在此时是被周围人群包围的,而自己却会在无意识之间放大行为的本质。
即使被瞩目的人并不是我,却也能感受到那些目光的炙热。就像是,在一片黑暗中被反射的光,一个又一个时刻保持警惕的暗线。
有时候,被太多人盯着会出现的透明度错觉,使得心里高估了别人对自己的注目。这说不上是个好或不好的现象,常人普遍都存在高估外界对自己评价的声音。
不过我觉得对自己的情绪有敏感度是好事,对自己都没有认知又谈何错觉。
随着琴声吸引来了愈多的听众,周围似乎骚动起来。待这曲子快要结束,我转身挤出人群。
刚要迈步离开的时候,一只手揽过我的身子搭上了另一边的肩膀。我下意识想对方是不是要光天化日之下打劫,我的手已经上膛准备给他一肘。紧接着,我的手被扣住,熟悉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邵望舒。”
“是我。”
我猛地侧过脸,惊得瞪大眼看着林怀喻,又回头看了眼行人。部分人已经离去,还有一些人的目光随着林怀喻的身影扫了过来。
“帮我挡一下。”
原来刚才的骚动不是错觉,大概是有少些人就要认出这位钢琴家了。
但我现在也无心思考这些,我被迫跟着这位钢琴家逃离现场。
厚重的衣物圈住了颈脖,林怀喻扳着我的脑袋转回来。我被他拐着脖子,几乎被他圈在怀里被迫跟着一路小跑。
我觉得这么跑的样子真的很衰。
林怀喻压低声音道:“别看了,快走吧。”
我无语道:“你弹钢琴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被认出来呢?”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弹琴要是害怕被人发现我还弹什么琴?”
哟,世界的宝藏还挺狂。
被他抓着走的同时还听见身后传来的碎碎念,什么couple,什么cuties,我更无语了。
风随着小碎的步伐流动起来,直扑扑地往我俩身上砸。西雅图平时的风不大,但一跑起来的时候也是真的又冷又利。
就这样跑着,跑到了另一条街上,看到这条街上没有什么人,林怀喻才拉着我才在这停下。
我寻了一个路灯柱靠着小喘着气,抬起头望向一旁同样有些喘的林怀喻调侃道:“在人堆里都能看见我,好眼力啊,林大钢琴家。”
林怀喻侧身瞧了我一眼:“弹完第一首站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你了。”
“所以你就拿我当了挡箭牌?”我挑了一下眉。
他没出声。
自前几日的谈话后,我和林怀喻之间又恢复了半个月前没见过几次面的两个半熟不熟的模样。虽然本身也并没有多熟,但今日的情况着实是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意外。
许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又随意地转移了话题。
“你今天没有演出?”
“没有。”林怀喻声音依然平平淡淡,“我还要再往后几天。”
我“哦”了一声:“这样。”
“往后几天……”我默默念叨,然后说道,“那岂不是过不了年了?”
他愣了一会儿回道:“我家就在这里。”
我诧异:“嗯?你住在这儿?”
对方点点头:“我很小就出来了,跟着我妈住在这里。”
说着,林怀喻又补充道:“但大多数时间我都在国内演出也很少回来了,她也不需要我陪着,所以过不过年的无所谓了。”
言意之下,我听出了林怀喻跟他的母亲的关系泛泛。我想着,这样的关系同我跟戚小姐也挺像,一样的平淡。
毕竟戚小姐也是个生意人。
“今天不是你们B乐团的演出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你不去听听?”
我笑道:“我不懂那些,留给那些懂行的人吧。”
音乐舞蹈这些什么的,我实在不懂。尽管戚小姐年轻那会儿很喜欢这类文化艺术,但我也能继承到她的爱好理想。
我觉得自己最大的天赋就是好好做个老板,给个机会给个平台就好了。
林怀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其实你知道古典市场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我耸耸肩:“严肃音乐比起流行可能是不大,但你也知道只要有资金运作,就有市场。”
少数的受众群体也是市场。
“而且这样市场的主导者更多是你们艺术家本身。”
林怀喻对我的态度,总给我一种仿佛上次谈话不存在一般的错觉。我已然用各种方式说了这么多回,再不济他也该听进去了吧。
我在街上慢悠悠地游荡,林怀喻带着帽子跟我肩并着肩。帽檐压着他的头发抵着眼眸,看不清他的模样。我随意张望,偶尔侧首发现其实林怀喻挺高的,似乎比我还高一些。他今儿又穿着黑色,衬着又高又瘦。
转悠了半天,有些无趣。
我叹了口气:“没想到圣诞节的时候,商场都不营业。”
林怀喻应道:“他们就相当于我们的春节了,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开业。”
“所以你今天为什么出来?”我反问,“来这提前感受一下演出的气氛?”
“倒也不是。”林怀喻无奈,“……有点无聊。”
“别无聊。”我接过话,挑挑眉,“晚上b乐团的表演,你替我看去,多少还可以提拔提拔一下他们。”
林怀喻轻轻地笑说:“他们挺厉害的,我上次说的是实话。”
我啧啧道:“行,信你一回。”
“那也预祝你林大钢琴家演出成功,然后。”
我转过身扬起下颚,冲他笑起来。
“圣诞快乐,新年也快乐!”
晚上。
待B乐团演奏完毕,首次在西雅图的演出也算是完美落幕。然而散伙饭又是一顿局,还是西餐局。不过,好在这次的餐食并没有像上回那次冷冰冰的一大桌。
饭局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在回去的路上,王珈亦和项珩坐在车里闭目养神,我靠在出租车的玻璃窗口上快要睡着了。
叮———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我掏出来看,是一条短信。心忽然猛烈一跳惊到了瞳孔,手指向上划了划在空中愣住了。
是邵老先生的消息。
内容仅仅只是简短的五个字:
【过年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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