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走廊尽头,转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侍。她手执挑有小灯笼的檀木钩柄,穿着适宜于初秋时节的淡黄色唐纹丝绸制作的和服,腰间系着一条美丽的宽幅茶色缎带,未打扣,带子两端掖在腰间。
在拐出来之后,她微微垂首放缓步伐,等待着她所服侍的那位尊贵的女子——慧子夫人已经成为了这府中无冕的女主人,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也不过是几息的时间,一道穿着素色振袖和服的倩影出现在了这寂静长廊的尽头。
那是一张柔美如水的脸,微微垂下的眼睫显得这张脸的主人似乎十分的忧郁——那正是慧子夫人,今年已经快要三十岁了。但是依旧被统领整个野平藩的那位藩主宠爱着。
侍女的衣服十分鲜艳,然而在夫人那张清婉如水的芙蓉玉面之前,再华丽的丝绸也会黯然失色。这是一个拥有着会令江户最骄傲的将军夫人也不忍心苛责的美貌,能轻而易举地撩拨好色之徒心弦的女人。
而此时,这主仆二人便顺着长廊慢慢往前走。
“夫人……”
女侍不知怎么地忽然开了口道:“最近藩主总去那个油童那里,听说还许下了让她的孩子接任藩主之位的诺言!这可怎么办啊。”
“我如今有孕在身。”
那夫人柔柔地说;她的语气里并没有丝毫的悲怨,是那样的平静:“那位可爱的油童夫人能够为藩主大人开枝散叶,应当是幸事才对。”
很快,她似乎明白过来什么,瞧着侍女微微一笑:“你是劝我像怀着木千代那一回一样,用亲近的侍女来固宠么……这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夫人,这怎使得。”
那女侍脸上隐隐露出惊喜的笑来。她向来知道慧子夫人很有提携‘新人’的肚量,藩主的妾室中十个里头倒有七八个曾经在她身边随侍,这才打通了关系巴巴地凑过来,此时眼见得要得偿所愿,随口推脱了两下便喜气洋洋道:“只是眼见得那个乡下来的女人猖狂,替夫人看不下去,便是什么委屈都能忍。”
依旧是夫人柔柔的声音:“真是为难你这么为我这身如浮萍的,侥幸得了大人两分宠爱的妾室夫人着想……”
铺天盖地的冷雨声之中,女子缓缓走动时木屐在廊上踩出的声响听上去是那样的微弱,而在灰色发绿的水气天穹之下,一座城府又是显得那样矮小。
……
久见秋生此时正在这主仆俩的头顶上。他此时已经猜出了这便是那位慧子夫人,只是碍于有她的侍女在旁,不好把刀直接给他,不得不听她和自己这侍女在这里表演塑料姐妹情。
这,就是城里人吗?在侍女说出明摆着就是想借慧子夫人上位那一番表里表气的话之后,久见秋生看着慧子夫人更加觉得她有些可怜……尤其是自己是来给他送多兵卫的遗物的时候。
他心中这么想着,那个散发着绿茶芳香的女侍细细的说话声依旧在不停地传来:“近日府上传闻有猫妖作怪,咬死了好几只鸡鸭。大人前些日子找了好些和尚修士来封了府,夫人你说,会不会就是那个贱女人在吹大人的枕边风?现在到处都在说猫妖会杀了未成形的婴儿,然后借腹投胎。夫人现在还有孕在身呢,真不知道传这些话的人都是什么居心!”
“唉,现在我就指望木千代能够争气一点。那孩子,和他的舅舅似的没个正形……”
慧子夫人轻叹道。
走过这道廊后便到了慧子夫人的厢室,女侍在门口搁下了灯笼。这厢室的外表并不怎么华丽,然而当走进去后,却会发现里面的装饰美轮美奂,就连不用待客也不用居住的中厅厢壁上都涂着椒香料,放置着绘有整面整面浮世绘的巨大屏风。
很快挥退了那侍女后,久见秋生看见慧子夫人对着镜子补胭脂。趁此机会,他揭下了那柄短刀‘泣女’上的符咒,将之忽然丢在她身后的榻上,弄出了一点声响。
“嗯?”
慧子夫人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当她看见那柄短刀时,眼睛忽然睁大了;而当空中飘下了那张写有这柄短刀来历的纸条时……
久见秋生几乎疑心那是他自己的错觉,但是可怕的是那并不是。
尽管几乎只是一瞬间,但是慧子夫人的脸却的确像是恶鬼一样忽然狰狞;然后宛如想到了什么,她欲盖弥彰地露出自己最美丽也最虚假的微笑。
“是藩主大人吗?不对……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随着质问,她的语气逐渐严厉了起来。
假如久见秋生不是一个确定她看不见自己的鬼怪,而是一个忍者或者武士的话,说不准真的会被她笃定的语气诈出,但可惜不是就是不是,现在久见秋生心情复杂,感觉奥斯卡欠这位慧子夫人一个小金人。
他觉得自己明白了:或许慧子夫人,其实也十分地厌恶木宇多兵卫——毕竟他是一个为非作歹,恶名在外的伪武士真盗贼,尤其是当慧子夫人为了他委身给杀亲仇人,他却为这位仇人做事的情况下。
久见秋生想起了多兵卫的那个笑,想起了他一直挂在嘴边的姐姐,想到了他念念不忘想要送回来的短刀,想到了卖药郎说自己想不明白那么想要回家的物怪‘多兵卫’为什么会被永远困在了自己死前的那一天。
或许那个少年潜意识里不敢回来见自己的姐姐,是因为知道自己被姐姐厌恶着吧。
……这件事忽然就让他很难过。
“要是能被人看见就好了。”
久见秋生叹了口气。他伸出手,但是手依旧是半透明的:“要是能被人听见就好了。”
或许我真的是所谓的物怪也未可知。他站在惠子夫人面前晃了晃,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回应。
有口而言不闻,有身而人不见。这个事实让他忍不住想念卖药郎那双能看见他的眼睛。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既然刀已送到,久见秋生准备离开。诚如卖药郎所言,多兵卫人已死去,现在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然而说来也巧,正在此时,外头侍女却敲了敲障子门道:“夫人,奈里子夫人来了。”
奈里子?
这个名字勾起了久见秋生的记忆。物怪‘多兵卫’的口中出现过这个名字。
按理说物怪虽然理论上拥有情绪主人所有的记忆,但是真正清晰的只有与令他产生这种情绪的因果。
奈里子出现在了‘多兵卫’死去的因果里,现在她看上去成了藩主的妾室——可是在‘多兵卫之死’里,她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奈里子正是被慧子夫人现在的侍女所羡慕着的,在四年前慧子夫人怀着长子木千代时,代替慧子夫人承宠的那位侍女——在她进来之后,原本那黄衫女侍又被赶出去,于是口中抱怨了好些“四年前恰巧轮到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之类的话。
久见秋生大概猜明白了奈里子的身份,心中的疑惑却更多。
四年前,多兵卫从其它藩的贵族那里盗走了[火原之卷]。在回来的路上,他被害身亡——
他的姐姐慧子夫人怀孕生下了木千代,为了固宠,让作为慧子夫人侍女的奈里子成为藩主的妾室。
这两件事情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被称之为因果的强大联系。
没等久见秋生变身成‘久见·江户川柯南·秋生’弄明白一切,慧子夫人已经神色平静地收起短刀,接见了奈里子。
“夫人。”
穿着简便亦动的小振袖走进来的奈里子是个高挑英气的女人,若非那张小巧的红唇,或许有人会把她误认成是个涂着脂粉的清秀男人——但是她的唇显得是那样柔软,那是女子才会有的唇。
“奈里子。”
慧子夫人的语气依旧十分温柔,好像此时她收在袖中的那柄短刀不存在一般:“你怎么来了?”
“夫人每到这时候就……唉,我这不是听说了点有意思的事,才巴巴地过来逗夫人开心嘛。”
奈里子愣了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跪过来给慧子夫人捏肩:“前些日子,藩主不是说请了关东那边出名的能剧艺团来咱们这边举宴玩乐么?刚才有消息过来说是人到了城下町的寺里,等到晚食时就来。”
“你这古怪精灵的。”
慧子夫人嘴角含了笑,垂了眼睛:“不是教你不要惹那油童夫人了?大人正喜欢她,放在心尖儿上呢——上一次打了她后你差点没被撵出去,这一次又不长记性,非和她抢看第一场戏的风头。”
两个女人之间的话无非也就是那些,但是久见秋生什么都听不懂。
他正稀里糊涂时,忽然听到侍女又来叩门,道是什么猫妖破了结界跑了,问问可曾见到形迹可疑的人,发生什么奇异的怪事。
“封建迷信。”
久见秋生对猫妖的传闻指指点点,还在笑,然后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他若有所思。
他似有所觉。
他终于想到了,自己在进来的时候似乎把什么东西……
弄坏了。
坏了。
了。
猫妖似乎为他背了点锅……
“有人在为猫妖办事。”
久见秋生跟出去,看见门外有一个看上去十分专业的和尚。和尚胖胖的手里拈着一张不知何时掉下来的符咒,斜着眼看修行士众人:“没想到……”
“一派诬赖。”
另外一个看上去和十分专业的修行士站出来反唇相讥:“出家人原来也打诳语,不认识什么是符便装模作样。我的弟子可不会画出这样的烂符!”
“那便是他人?”
不知为何,似乎想到什么,和尚与修行士竟是异口同声:“得这城下町里搜捕那些形迹可疑的人!”
就这样,久见秋生眼睁睁地看着黑锅莫名其妙地向现在应该还在寺里等他送刀归来的卖药郎的头上倾斜……
他有些焦虑地飘回去。
然后找不到卖药郎了!
……
久见秋生现在就是心虚,特心虚。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很能惹是生非,而且还给事实上真的不在犯罪现场的卖药郎强行留下了在场证据。
“来回乱晃什么?”
正在久见秋生认定了卖药郎被当做“形迹可疑之人”被抓走了之后,一个披着彩袖和服坐在镜前的金发美人忽然得意洋洋地回眸一笑,声音是那样耳熟:“认不出来我了吧!”
久见秋生:?
你谁?买药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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