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
卖药郎拨弄了一下安静燃烧着的火。他脸上的妆容十分古怪,而且花了。但是他没有洗脸,而是顶着那张奇怪的脸注视着火堆。
在不停燎烧的火光中,他年轻又面无表情的脸因为嘴角的红线而仿佛诡异地笑着,又像是一只从夜色里悄无声息窜进来的猫。
“虽然关系如此畸形,那群忍者可是互相把彼此当做家人一样的存在的。”
卖药郎觉得久见秋生可能是被鬼门众忍者杀害的路人怨气所形成的物怪,他如是想着,试图拔剑,但是镇魔剑根本不理会他。
又猜错了。
“家人怎么可能那样……”
久见秋生不知道卖药郎在想什么,他低声反驳了一句:“虽然我也不知道家人该是什么样,但是那样是错的。”
“那就是忍者的生存方式。”
卖药郎耸了一下肩:“这天下哪里有讲究对错的机会?对绝大多数人而言,‘生’的愿望比虚无缥缈的对错要重要得多……”
“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忽然诡异地问道。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久见秋生其实质上是没有愿望的。他或许很想回到属于自己的现代,但那不是愿望,而是妄想。除此之外——
在这个时代里,久见秋生是个彻头彻尾的,连欲望牵扯都没有的局外人。
“我想不到。”
他只好这么说:“如果说现在的话,大概是希望忍者这个职业消失掉之类的……”
卖药郎:???
你在说什么玩意?
“我是说,因为忍者这个职业存在着,所以才会导致人变成忍者,过着忍者的生活的。”
久见秋生试图解释,但是越解释越乱:“虽然我知道这样说,就,很奇怪,但如果这个职业不存在的话,或许其中有些人就会成为好人……”
“你不会喜欢阳炎吧?”
卖药郎觉得自己简直难以和久见秋生交流了,他有限的思考能力让他只想到了这种可能:“她可是刚刚杀——不是,把你重伤了的人。”
“你才是思想龌龊好不好!”
和卖药郎交流的久见秋生感受到了一种重重的无力感,但这也没办法,毕竟两个人之间的思想间隔了上千年:“我只喜欢萝莉——不是,我是说,同情并不一定是喜欢啊。”
“阳炎用刀背刺了我,但是我毕竟没有死。因此我并没有很恨她,依旧觉得她是个不坏的女孩子……但我却又知道她这样做是不对的。”
久见秋生叹了口气,而这绕口令一样的话,也成功地把没有经历过网络时代大规模阅读的卖药郎轻而易举地绕晕了:“一个好人做了错事,那也是错事。我不原谅她,也对她喜欢不起来了,可是我还是同情她,不行吗?”
“但,如果你已经死了呢?如果你已经被她杀死了呢?”
猫一样诡秘的少年终究祭出镇魔剑,他的耐心告罄了:“没有愿望,就不要再滞留人间了吧?”
……没有愿望就要被杀是什么奇怪的设定!
久见秋生不知为何没有感到惊讶,反而生出了一种‘本当如此’的尘埃落定感。他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这座深山古刹已经几乎尽数腐朽的壁墙上:“谢谢你救了我,但是如果想从我这里知道一些奇怪的消息就算了吧。”
毕竟他也刚醒没多久啊!
“你已经死了。”
卖药郎提醒他:“你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有哪里不对劲吗?比如,心跳?”
心跳?
这个人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久见秋生微微皱眉,但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自己应该包裹着一颗心脏的胸腔上。
一秒。
两秒。
三秒。
……
他没有感受到人的心在跳动时应该拥有的那种震颤感,这让他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下意识地去寻找自己的呼吸。
此时此刻,他是在呼吸着的,甚至他能感受到自己从嘴唇里吐出来的那口温热的气息;但当他屏住呼吸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窒息感。
就像是一具完美无缺的躯壳,一台没有启动的机器一样。
“原来我死了啊。”
这句话就像是打开锁住记忆的枷锁的钥匙,试图牢牢保守秘密的关于死亡的记忆宛如潮水一般喷涌而出:久见秋生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死。
他去了车站。
在车站里等候友人到来的他遭遇了一场自杀式□□袭击,因为那个人抱着□□冲向了正在排队准备秋游的小孩子,所以他不得不去阻止。
“……和恐怖□□袭击狂魔一起被炸烂在女友到来之前这种死法也太逊了吧。”
这些记忆让久见秋生不知道想笑还是想哭,但很快他还是意识到自己终究是想哭的:“为了达成这次见面我可是努力克服了多年的社恐……”
这件事或许会上社会头条?
记者们会蜂拥而至去试图采访那些认识他的人,然后就会发现根本没有多少人认识他,于是他可悲的社交现状就会暴露,从此带上“自闭宅男”的标签……而且对萝莉的特殊爱好也会绝对会被揭发!
久见秋生失去了灵魂。
如果早知道出门就会死,一定,一定会把手机电脑硬盘全都沉进浴缸里彻底毁灭……幸运的是由于他已经死掉并且现在已经穿越,就不用直面这场社会性死亡——真的是太好了。
唯一可能的愿望‘回到现代’,现在宣告破灭。
“现在,审判!”
冷月凄凄,虫鸣稀稀,除魔师手上的天平幡然作响,但……镇魔剑拔不出来就是拔不出来。
“我不信!审判!”
“再来!审判!”
“审判!审判!”
久见秋生看卖药郎的目光逐渐转换为正常人对精神病患者的怜悯:“坐下吧,你不冷吗?”
卖药郎失去了灵魂。
……
……
……
“我是感应到这边有巨大的邪气在萌生所以才匆匆赶过来的,本来以为是你,后来发现不是。”
审判失败后,卖药郎决定带上久见秋生一起旅行(有什么地方不对吧):“因为鬼门众的消息比较灵通的原因所以打算到这里打探一下原因,没想到会遇到……你。”
说到这里他卡了一下壳。
“久见秋生。”
作为一名社恐10级社交废人,久见秋生轻易读出了卖药郎在纠结什么,他觉得自己毕竟实际上已经二十多岁了,所以比起卖药郎还是少年,作为前辈应该克服社恐打破寂静:“很奇怪的名字吧?”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卖药郎好像就叫卖药郎——这个名字比久见秋生更奇怪。这样说不会让卖药郎感到尴尬?
“一个没有听说过的姓氏。”
幸运的是卖药郎似乎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与其说他不拘小节,不如说现在他充分表现出了自己性格中‘不会读气氛’的一面:“真不可思议。”
似乎也不是。
白日初升,即使是荒山野岭的陈旧古刹也显现出了一些庄严深沉的温和感。
久见秋生手腕上系着一道符咒,他坐在溪水边的大石头上,忽有所觉地看了不远处正在鞠水洗脸的少年一眼。
他想:这自称卖药郎的少年是个很奇怪的人。
对人的命运有一种无情的漠然,对人间却又有种别别扭扭的宽容之爱。少年老成且有点自命不凡,在遇到自己难以理解的事时却又会和真正的少年一样窘迫的没话找话。
他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正该长大,却不知为何肩负着除魔师的宿命,因此早早地踏入了成年人的世界之中——但这种畸形的成长无疑带给他的不是什么幸福。
脸上的妆容彻底洗掉后,是一张有点青涩,一团孩子气的脸。很难想象把自己当做务必斩除的物怪的除魔师是这样一个堪称年轻的少年。
他洗干净了脸,又从箱子里取出了鲜红明黄的颜料不熟练地在自己脸上涂抹,于是又成了那个宛如机警地走过屋檐的猫一样的除魔师。
“因为总是做奇怪的事情所以总是被赶出来……”
意识到久见秋生的目光,他忽然窘迫起来:“不涂上脸或许会被打死也说不准。”
“奇怪的事?”
坐在石头上的少年偏过头看他。他的眼睛似乎能和谐地安放在任何一个年龄的人身上,因为人的善意总是有同样的温和。
他不由自主便道:“比如年老的领主把正在出嫁的新娘强行带回府娶作继夫人……”
后来呢?没有人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子嗣,因为无论是老领主还是他的儿子们都享用过这位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继夫人。
那位夫人的猫是她黑暗中的唯一慰藉,夫人一直小心地藏着那只猫。
但是那只猫还是被抓了出来,那些人把它在夫人面前活活剥掉了皮,然后闷在罐子里煮死……失去了唯一慰藉的夫人很快就绝望地死在了黑暗里。
于是冲天怨气之中,猫化成了可怖的物怪。它要为怜爱着它的夫人复仇——
但是谁管过那个孩子呢?
那个生于晦乱恶欲,父不详的孩子,自从出生以来就从来没有得到过母亲的爱护。母亲只爱那只猫,而他则是耻辱——
为什么要把他生在这世上?
为什么要让他活在这人间?
难道生下他,就是为了折磨他吗?
如果那个孩子有罪,那这人间便有罪。夫人可怜,他便不可怜?这人间可怜的人那么多,可悲的事也那么多,谁能管得着,谁能管得起?
恨意差点冲昏卖药郎的头脑,但沉重冰冷的镇魔剑忽然穿过来一丝清凉之意,让他重新冷静下来。
于是对着久见秋生的眼睛,他只是平静地说:“后来夫人的猫变成了物怪,闹出了极大的乱子。再后来这件事虽然平息,知道了些贵人家丑的我倒也变成贵族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他成了无名无姓,四处流浪的除魔师,从此他人自走阳关道,而我自走独木桥,看的是别人的悲欢离合贪愤嗔痴,经的是世道人间的恩怨情仇善恶好坏。
镇魔剑第一次问他是否心中怨愤难消时,他说:是。
后来这些便没有那么愤恨。因为世间终究是有些好人,即使是这黑暗的世道里也一样。
便比如,他眼前这个就是一个堪称稀罕物的烂好人,死了都不长记性,叫人骗得穿肠烂肚,心里还觉得人家可怜。
便笑起来:“有人在这边布了祭阵,求长生不死。你与我一同去,不要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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