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机在哪里？”

久见秋生抓住了这个他视野里第一个出现的人。

“鸡？什么鸡？这里有野鸡？”

被他抓住衣襟的浪人眼前一亮：“我也好久没有吃到肉了啊！”

久见秋生：“……”

他颓废地松开了这个走过来试图扒他衣服的浪人的衣襟，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穿越了。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遇到什么异世界交通工具‘失控的卡车’之类的噩运，完全就是在平凡日常生活的某一天忽然穿越到了毫无印象的危险古代。

而且吧……

系统呢？

金手指呢？

忽然跳出来看他根骨不凡是个练武奇才要收他为徒的绝世高人呢？

实在不行的话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漂亮小萝莉也不是不可以啊！

主角标配一样没有，倒霉事倒是遇了个遍，还有人来扒衣服……

“我上辈子该不会是个枪兵吧。”

久见秋生面无表情（事实上是因为太震惊所以暂时失去了表情的出窍状态）：“除了枪兵还会有谁比我更倒霉？”

（而且头发也很短。想要冒充本地人一下子就会被揭穿。不妙。检查人口的官吏不会认为我是流民然后把我送进采石场干活吧？）

但幸运的是这里并没有什么查户口的，只有一个看上去也很年轻，估计也需要担心自己人身安危的带刀浪人……

等等等等带刀？

久见秋生后知后觉地感谢他的不杀之恩——毕竟一般贫民对武士不敬，哪怕武士杀了他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浪人当然另当别论，但浪人大多数都是逃亡的有罪武士，往往还保留着这种坏习惯。再说反正已经是浪人了，杀了人后遁逃也往往契合常态）

“……怎会如此。”

想到这里久见秋生再次叹气：“怎么看这都不像是我这个年龄该想的事吧？我明明只是一个没有什么生存能力的废物大人！”

这时候那年轻的浪人已经绕着附近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什么‘鸡’，有些失望地走了回来。他倒是脾性好又自来熟，在久见秋生边上靠着树坐下，有些好奇模样：“你是这里的僧侣？”

还没等久见秋生回答，他的肚子倒先叫了起来，咕咕两声。

“不是。”

久见秋生摇了摇头。

他回眸往不远处看了看，果然发现那里有个半边都坍塌的高大神社，隔着刺出来的干扁木料甚至隐约能看得间里头被人挂掉了金漆的佛像。

奇怪，神社里放佛像，也太混搭了吧。但上面还有金漆的痕迹，或许也曾经十分兴盛过。

“不是僧侣的话……你是来避祸的？”

饿着肚子的年轻浪人歪着头想了一下。很快，他仿佛像是找到了知音般笑起来：“我也不喜欢打仗！”

“……”

不，我并不想到这里来，也没有任何祸需要避。

久见秋生感到羞耻：他总不能和一个完全不了解他在说什么的少年人解释什么是‘穿越’吧？

而且万一被误会为鬼怪的话，说不定这看上去还算和善的家伙会忽然拔刀也未必……为了小命着想，最好不要解释的那么细了。

（但已经对生活丧失了希望）

（久见秋生忽然产生了‘如果只需要轻轻的一刀就可以死掉’……之类的想法，不过他很快觉得如果一刀后没有死掉而是变得半死不活估计会更糟糕）

啊！命运！

就这样吧。

唯有叹气。

久见秋生终于意识到那种号称大世界rpg游戏中主线任务的必要性：比如现在他就足够自由，但是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

年轻浪人的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

他整个人毫无形象地躺在树下（这么说的原因是在他身边的久见秋生意外有了点偶像包袱），随意地开口了：“你有名字吗？”

“久见秋生。”

希望没有重名的人恰好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吧。

不管怎么说，久见这个形式也不是那么常见……非说的话，恐怕是真的要很‘久’才能‘见’到一个——至少在此之前，久见秋生所遇到所有姓‘久见’的人也只有他自己家而已。

“秋生？”

但那年轻又自由的浪人关注点却放在了后两个字。很明显他的性格有种难以预测的跳脱，但并不叫人厌恶，反而令人很想会心一笑：“那，你应该是秋天出生的喽？”

“嗯。”

久见秋生点了一下头。

“啊呀，我猜对啦！”

于是他笑起来了：“而且我——啊，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小平太。”

小平太并没有说自己的姓氏，当然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姓：因为小平太是一个十分普遍的名字。

普遍到什么地步呢？

在任何一个能找得到活人的村子里随便喊一声或许都能叫出那么三四个叫这个名字的人。

这是属于贫民的名字，而贫民往往是没有姓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久见秋生觉得自己或许刚才应该言简意赅地说“我叫秋生”之类的；毕竟也不会遇到什么用‘久见’作为姓氏的公家乃至大名，这样就会显得他仿佛在说谎，且凡尔赛。

然而吐出来的话是没法收回去了……他漫无目的地想着，耳畔忽然传来了琐碎的、小动物穿过草丛一样的声音。

事实上却并不是。

“打起来了。”

因为没正形的小平太忽然坐了起来。他吐出了嘴里含的那根草叶子，把耳朵趴在地上仔细听了听，神色一变。

事实上，即使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辫，又做刀客浪人的打扮，且还有个如此平凡的名字，这名叫做小平太的年轻浪人也依旧有种奇异的神采飞扬：

他是个极英俊的青年，有一双星斗般明亮的眸。脸上或许是因为久经风霜而显得皮肤有些粗糙，而眼角有一道淡白色，凹陷下去的伤痕。

简直仿佛脸上就写着‘有故事’这三个大字似的叫人难忘——久见秋生心道估计自己也恐怕不会忘，毕竟这是自己穿越后遇到的第一个人。

……但一想到自己穿越了好像就完全就没热情聊天了呢。

“他们如果不是疯子就不会过来的。”

说到这里时，小平太自己也不是很确信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神社加佛像的混搭：“虽然我不相信——不是那么相信世界上有神明，但是打仗的那伙人都要好名声，一般还是不会在神明的道场边开战的。”

交战的声音果然在不远处，但并没有往这边靠近。时不时有惨呼零零碎碎地传了过来，更多的却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就像是滚落在地的麻布袋子。

但是无论是久见秋生还是小平太，都清楚那是死亡的前兆。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久见秋生注意到小平太虽然带刀，但是刀柄和刀鞘被用破烂的布条绑在了一起：这样是拔不出来刀的。

如果此时处在这里的真的是一个为了躲避兵祸的路人，或许就应该问问这年轻的浪人为什么要把刀柄和刀鞘绑在一起。

但久见秋生并不是一个真的为了躲避兵祸才进入这座空山的行人，他只是一醒来就在这里了。而他知道，一个人做出违反常理的事总会有原因，而这原因即使表面上看上去可笑，更深处也隐藏着悲伤的事。

他宁可不去问。

“虽然穿越的是我，但我可太不像主角了。”

久见秋生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某最○幻想游戏中，主角结婚后生下了真正的勇者……

（不会吧。）

（忍不住想歪的久见秋生：难道我的穿越是因为未来我的孩子会成为勇者？）

糟糕。

想到上天会给他发一个老婆的可能，就觉得忽然又对这糟糕透顶的人生感到十分有兴趣了。

（太卑鄙了吧）

……

不远处的喊杀声逐渐溃散，就像是被冬季笼在河上的雾。但有一瞬间，似乎整座山，甚至这连绵的一小片山脉，连风都不动了。

风自然不可能不动。

事实上，那一瞬间还有很多鸟在叫，有鱼从水里跳出来，像是水在开花。

但有个声音响起来。

“敌将六角氏、赤池飞鸟代守、义胜已被我主源氏三门御西川讨取，源氏三门御西川一番枪功名立！”

那声音像是喜悦，更像是哭；那是从人的咽喉里吐出来的，宛如狼的嚎叫。

刚刚穿越过来的久见秋生并不熟悉那串长长的话中的词；也不明白双方代表的是什么势力；但是他已经明白了其中所蕴含的最重要的意思：一方的主将杀死了另一方的主将。

所以他也明白：接下来就是一场近乎于一面倒的屠杀。胜利者对失败者举起屠刀，不需要任何对错之分也没有任何怜悯，就像是捕猎成功的狼吃掉自己的猎物。

血腥气顺着风被吹过来，仿佛扑着人的面。小平太不自然地动了动。他仿佛在出神，那双好像一直很快活，很明亮的眼睛像被蒙上了一层纱罗似的雾气。

此时此刻，久见秋生的脑袋空空荡荡，心也空空荡荡。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甚至感觉不到害怕。

不应该的。

我应该感觉害怕的。

但事实就是他忽然感觉不到了名为‘害怕’的这种情绪。明明就在刚才，他还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恐惧，然而现在他却忽然没有了任何感觉。

你说怪不怪？

久见秋生愣了。他下意识地从手边揪下来两把草叶。

始终没有人接近这座供奉这佛陀的神社，而惨呼的声音也逐渐微弱下来。小平太牢牢按在刀柄上的手终于略微松弛，这时候他侧首看到久见秋生在用草叶编小狐狸。

小狐狸活灵活现，有两只肥大的耳朵，仿佛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但它终究还是一只草叶编成的小狐狸，并不能忽然站起来，在地上打个圈儿跑回来，再跳上人的膝头甜腻地叫两声。

小平太的脸色再次有些变了，但当久见秋生迷茫地抬起头看他时，他又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这是一个没有杀过人，性格也很好的少年人。

“你倒是真与我们这里的人不大相同呢。”

他倒也没有惊讶很久。

一个人若是流浪久了，总会成为怪人。而一个怪人总不会轻易去嘲笑，或者去瞧不起另外一个怪人。

似乎等了很久后，他终于听到了久见秋生的回答。

那是一个没有什么底气的，有些犹豫的，甚至是带着点怅然若失的回答：“或许因为我是个异乡人吧。”

而且很可能还是一个马上就要把自己饿死的废物异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