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已经散去了那丝炙热，落在身上只觉得和煦。

周晓雯半靠在病床上，侧身望着窗外，双眼放空，怔怔出神。

敲门声响起，打破了病房里的这份静谧。

周晓雯回过头来看向门口，轻声开口道：“进来。”

门开了，封正走了进来，看到病床上周晓雯的样子他愣了一下子，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虽然听室友们的描述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时的那种冲击感还是比脑海里无数遍的想象要强得多。

这也让他的愧疚更加深了，放置好买来的水果之后，封正在病床边坐了下来。

“对不起。”

进门之前封正想了十几种开口的方式，但看到周晓雯现在的样子之后，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这三个字了。

周晓雯看着他，眼神很平静，没有痛恨，也没有厌恶，甚至看不见痛苦，就只是失了神而已。

但就是这样的眼神却让封正不敢直视，他在等待着，等待周晓雯倾泄心中的怒火，无论朝他飞来的是什么，他都不会躲避，这是他的责任和担当。

只是他想象中的那些画面并没有出现，周晓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无言胜有言，似有无形的刀子穿透了心脏。

阳光洒落到那一头银白的长发上，在封正的眼里竟也成了刺目的颜色。

“告诉我为什么？”周晓雯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我得到了本不属于我的宝贝，有人给我设了局，是我连累了你们，真的很……对不起。”

封正知道就算说再多次“对不起”也无法改变事实，但他除了这样说之外，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周晓雯原谅他。

当事人对他的道歉无动于衷，周晓雯的目光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沉默，对封正来说也是一种煎熬，他深呼吸了一下，准备开口询问周晓雯怎么样才能让她好受一点。

原谅？

换了封正自己，恐怕场面会有些少儿不宜，暴力血腥会成为小孩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的，毕竟他的忍耐能力可没有那么好。

“是你们救了我？”周晓雯打断了他即将要说的话。

“算是吧，真正守护着你的是你的妈妈。”

周晓雯的双眼恢复了一丝光彩，手握着胸口前的玉雕，似乎能感受到其上残留的独属于一个母亲的温暖。

“嗯，谢谢。”周晓雯看着封正说道。

这并不是敷衍和苍白的道谢，封正能感受到病床上的这个女孩的真挚。

除了内疚之外，封正对她更多了一种敬佩。

沉默……

即使阳光洒落在病房里，洒落在封正和周晓雯的身上，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变得凝重和尴尬了起来。

封正觉得自己要说些什么，但除了对不起之外，他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对我妈的印象不深，在我的记忆里，她就是一个很模糊的影子。”

周晓雯开口打破了尴尬到快令封正窒息的气氛，虽然不知道她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但他却也知道个一清二楚，毕竟他看过她妈妈的记忆。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长这么大，见的最多的是她的照片，家里也就两张，我一张爸爸一张。”

周晓雯的眼里似有微光凝聚，脸上是不加掩饰的追忆神情。

“这么些年，是爸爸一个人把我养大的，他初中没读完就出来闯社会了，他总是跟我吹牛他当年的‘英雄事迹’，只是妈妈去世后，他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了，每天晚上他都会对着妈妈的照片说话，就像是妈妈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这时候有个护士进来了，记录好仪器上的数据，询问了一下周晓雯的身体状况之后就离开了。

这个小插曲并未打断她的讲述，倒是她的情绪从追忆之中抽离了出来。

“我有想过会在哪一天失去他，他也时常跟我说过，做这一行的总是充满着意外，充满着诡异，也许哪一天他就会死于非命了，但绝不会是今天，我也不想是今天。”

周晓雯笑了笑，很苍白，很悲戚，她在笑她自己。

“在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想了几十种虐杀你的方法，甚至最后保留了五种切实可行的方法，但我都没有去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晓雯看着封正，封正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就在这里，如果你想的话，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去逃避的。”

周晓雯对封正的话无动于衷，似乎她根本就没想着封正会回答，她自顾自地说道：“因为我不想否定他努力留存于世的痕迹。如果他真的回不来了，那我就成了他唯一留在世间的血脉，从我小时候他就让我努力当个坚强的孩子，不用在意周围的目光，也不要心怀怨恨，他不懂那些大道理，也不会强迫我，他只是希望作为他们爱情结晶的我能不被这些情感所束缚，善良地生活下去。”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笑，抖了下袖子，从袖子里滑落出一片锋利的小刀片，把它放到桌上后，周晓雯又从被压着的枕头底下拿出一把两指长的水果刀，把它放到了刀片旁边。

这些举动都证明了她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周晓雯是认真想过要杀了他的。

旁边看着的封正心里一阵发毛，虽然知道周晓雯双腿残废了，行动不便，但封正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眼前的这个女孩比自己想象中更狠。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要承受的东西太多了，缺失的关爱，异样的目光，不断重复的问题，冷眼和嘲笑，甚至是咒骂，我哭过，愤怒过，离家出走过，骂过他，打过他，我接受不了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所以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如果不是他一直包容着我的任性，不厌其烦地处理着我惹下的祸，我也无法坚强地活到现在。”

“如果我对你动手了，那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要是哪天他回来了，我不想让他见到一个陌生的女儿，而与此同时，我还是抑制不住地会痛恨，纵使表现得再怎么坚强，我还是欺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封正知道周晓雯说的意思，人都是矛盾的综合体，当人学会思考的时候，那么他就不再单纯了。

在复杂的世界中标记自己是单纯的就像是一滴墨水在雪原中说自己是白色的一样可笑，这只不过是大家伪装出来的一个笑话而已。

“那就痛恨着我吧，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既然事情是因我而起，那我会负责到底的，无论还有没有希望，我会努力把你爸爸带回来的，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可以直接联系我，我都会第一时间赶来你身边的。”封正将自己早就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嗯。”

周晓雯应了一声，话题一转，说道：“我有些口渴了，给我剥个橘子吧。”

封正挑了个大的，剥完皮后，递给了周晓雯，周晓雯掰下两片放进嘴里，舌齿搅动间，果汁滑落喉间，剩下果肉嚼了几下，也吞咽下肚。

“有些酸了。”周晓雯评价道。

封正愣了一下，笑了笑，说道：“那我下次带些甜的来。”

是酸是甜其实封正知道，这些水果都是他特意挑的，他有随机挑两个试吃，是很甜的那种种类。

至于周晓雯说的酸封正也能理解，她没有说是苦的就已经很给封正面子了。

在医院里一待就是大半天，离开医院的时候，太阳西沉，天边泛起深秋的橘红，未入夜却已有了凉意。

站在医院门口，封正回头看了一眼周晓雯所在的楼层，昏黄的光打在玻璃窗上，也许窗后的女孩也在遥望着这里，他心里如是想着。

转头看着黄昏的天际，封正长长的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的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整个人的气质也为之一变。

收拾好自己发散的情绪之后，封正才回到自己的租房里，张天阳还没有回来，离室友们下课也还有点时间，租房里除了自己，就只有躺在床上的尸妖小白和躲在油纸伞里的秦氏姐妹两。

看了一眼小白的情况，封正就躺倒在沙发上，他想趁小白还没醒来眯一会。

这一眯就睡过去了，他还做了个梦，一个清晰真实的梦。

梦里猩红一片，脚下血河流淌，尸骨浮沉，空中飘荡着或嚎哭，或怒吼的鬼魂，密密麻麻的鬼魂之上还有遮天蔽日的兽影在振翅翱翔和厮杀。

他甚至还看到漫天飞舞的兵器在自主交战，一些他见过的或者没见过的，仿若都有自己的意识。

血河涌动间，无数尸骨凝聚成顶天立地的巨掌卷起血河搅动九天风云。

雷霆在闪烁，天火在滚滚焚烧，血雨倾盆而下，有尸体在坠落，有鬼魂在消散，有兵器在崩解。

厮杀、混乱和死亡是这里永恒的主题。

环视一圈，四面八方都耸立着巨大的黑影，像是一根根擎天的柱子，黑影有粗有细，并不是平均大小的。

血河中伸出一只只白骨爪拉拽着封正的脚，想把他拖进血河深处。

封正轻轻一挣就挣脱了，他趟着血河往前走，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个方向，但一直往前走就对了。

因为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对，是召唤而不是呼唤。

这种召唤抑制不了，身体本能地就响应召唤，即使意识多么不情愿，身体都会往前走，似乎身体不受意识的控制。

只是还没有走出几步，一道粗大的血色雷霆从天而降落在封正的身上。

“啊！”

封正从沙发上猛地坐起，脸上冒出冷汗，整个人都惊魂未定。

“做噩梦了？喊得这么大声，邻居怕不是以为这里出了命案，吓得报警，有这个小家伙在，我们怎么都解释不清楚的。”

是张天阳的声音，他正和小白在玩游戏，背对着封正。

小白回头看了一眼，见封正没什么事就又专注于游戏去了。

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但现在的封正哪会注意到，他的意识现在才刚刚回归。

“嗯，做了个很真实的噩梦……”

封正握了握拳，体内竟然爆发出阵阵微弱的电流，让封正浑身酥麻，不可置信的双眼中也有两道细小的血色闪电一闪而过。

惊悚之感自心底涌出，封正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刚刚喊出的那一声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痛苦。

那是一种极致的痛苦，与封正体内的寒流相比甚至还略胜一筹。

那道血红色的闪电撕裂了他的肉体和灵魂，崩碎的肉体和灵魂碎块继续被破坏着。

每一滴血，每一片灵魂都承受着同样的痛苦，这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忍耐的。

惊悚过后，封正心生疑惑，按自己的认知来理解，刚刚所经历的无疑就是一场梦境，自己苏醒过来还在沙发上，并且张天阳和小白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是证明。

但是梦境居然影响到了现实，即使很微弱，它也还是存在着影响。

这也就是封正觉得惊悚的原因，是不是力量足够强，他在那个梦境里死了，现实中也会长眠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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