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日,雨水不免多了些。
这日,雨过天晴,陆良玉正闭眼细听着屋檐下,雨声滴落在石板上的点滴声。
偶尔,夹杂着几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怯生生的鸟叫。
那人又来了,陆良玉竖起耳朵,似乎隐隐听到,他在院中,同那哑巴不知在交代些什么。声音低哑,似乎是故意压低了声音。
陆良玉早知,这人不是哑巴,但不知为何,从未同自己说话。
双手被粗大的绳索勒得发疼,陆良玉心下闪过一念,她总该,做些什么。
不知是不是被那人察觉到了,自陆良玉生出这一念想,当晚,那人一直未出现。
朝中形式一日多变,五皇子一党节节败退,皇帝身体似乎也现出几分好来,甚至派人秘密前去京中,打算将年仅三岁的十一皇子从宫中接过来。
便有人暗暗猜测,大抵,皇帝生了想要立十一皇子为嗣的打算。毕竟,十一皇子的母家也算三品大员,不算辱没了皇家。
十一皇子虽则年幼,但皇帝若身子好起来,培养十一皇子,也还来得及。
至于那起早贪黑贴身服侍皇帝的七皇子,因着母亲只是个卑贱的宫婢,始终未有人放在眼里。
这日,夜黑无月,连半点星光都没有。七皇子正独自守在皇帝寝宫外头,简直坐立不安,警惕地望着殿内。
行宫外,悄无一人。看着好似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了。
一人募地闯了进来,七皇子还有些神游象外,待到发现之际,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陛下何在?”那人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只冷冷地道。
来人正是秦希泽,他眼下早已恢复了昔日的清冷,只形销骨立,浑身散发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气势。
眼下他心如死灰,哪里能注意到七皇子的异样。
七皇子正踟蹰如何回话,便见秦希泽没有丝毫停顿地跨步上了台阶,打算推门进去。
七皇子吓得浑身一颤,一把拉住了秦希泽的衣袖,有一种近乎跪倒在地的姿势死死地抱住了秦希泽的大腿。
不待秦希泽问为什么,便听得里头,皇帝细若游丝的声音传来,“水~”
秦希泽只几个呼吸的瞬间,便明白了七皇子的意图。
当下低头,一双眼眸简直要迸溅出火来,“阿齐,他可是你的父皇,难道我往日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七皇子脸色惨白,眼中几乎是要渗出泪来,当下脑袋在飞速地运转,快速地道:
“叔叔,叔叔,你听我说,父皇他要立十一弟那个小孩子为太子,难道,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比不上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吗?”
“他毕竟是你的父皇,就算不立你为嗣,阿齐你也没必要非要害死他。”
秦希泽一脸的怒不可遏,斥责道。随即一脚踢开了七皇子,打算入内救了皇帝。
皇帝对他一贯恩宠有加,视若亲弟,他不能眼睁睁地望着皇帝死去。
七皇子被秦希泽一脚踹翻在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浑身狼狈,只觉胸闷气短。
在秦希泽快要推门的一瞬间,七皇子捂着胸口,募地开口道:
“叔叔病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曾怀疑过,有人在背后做手脚?”
秦希泽想要推门的手一顿,便听得七皇子接着道:
“之前宫中人人皆知叔叔活不了几日了。如今叔叔身子骨眼看着好起来了,应该是找到了病因。”
他说到此处,一口气上不来,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这才接着道:
“叔叔难道就不曾生过怀疑,那么简单的一个病,何以不管是镇南侯府的大夫也好,宫中医术高明的御医,就没有一人告诉过叔叔,你的病因是什么?”
这些话,其实半真半假。
有一些是七皇子早就在宫中听到的风言风语,有一些,则是他在皇帝身侧贴身伺候这些时日,从皇帝话里话外说话的语气推测出来的。
皇帝那日半迷糊时,估计是以为将赴九泉之际,摸着他的手,暗暗叮嘱了他一句话:“要提防你叔叔。”
他一贯擅于揣测人心,便从这句话中,猜出了所谓的最是难测帝王心。
秦希泽想要推门的手便怔住了,七皇子说的这些,他哪里能没想过。
秦二婶再有通天的本事,在他幼时便派人下毒,也不过一介内宅妇人。但这么多年,他在府中宫中行走,无数御医给他看过病,竟无一人告诉过他,他并非天生体弱,而是被人下了毒。
其实除了不敢,也没有第二个答案了。
“叔叔,狡兔死、走狗烹,历来哪个功臣能逃得过。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我父皇多年将政事交予你,却从未有过半分怀疑,难道,不是笃定你翻不了天?”
“可怜你视他若兄长,他却在临终之际,叮嘱我一定要提防你。叔叔若不信我说的话,尽管去救便是了。”
七皇子伸长了脖子,看向秦希泽,他在赌,赌他的这个好叔叔,一向恩怨分明。
秦希泽果然停下了脚步,只望了七皇子一眼,问道:“门口的侍卫呢?”
七皇子松了口气,摇头道:“我给了他们些钱,让他们去买些酒喝。”
“愚蠢。”秦希泽冷冷地开口道。
“这件事善后我会交予飞卓,你配合他便是。”秦希泽叮嘱道。
至于殿内的动静,二人皆置若罔闻。
秦希泽跨步走出院门,心中的悲凉再添一层,“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多年鞠躬尽瘁,换来的不过帝王的猜忌与陷害。
亲生父母也好,自己的婶婶也罢,视若兄长的帝王也罢,人人皆要算计于他,恨不得他死去。
最薄不过人情,最凉不人心。人情凉薄,莫甚于此。
唯一真心待他的良玉,却已魂归九天。
他此番前来,本是打算辞行。
五皇子一党眼下已是强弓之弩,京中再过几日便可攻破。到时,害死陆良玉的所有人,皆难逃一死。
他打算带了陆良玉的骨灰,陪她回乡。归隐山林,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秦希泽出了皇帝的行宫,放声高歌,其声凄凉。人人见之,皆心下诧异,这个镇南侯府的侯爷,只怕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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