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尼沃兹星域。

黑，漫无边际的黑。

这里大概拥有着天地间最纯粹的黑色，因为周遭几乎没有一丝光亮，作为宇宙中绝大多数明光来源的群星，在这一片区域仿佛“失踪”了。

而就在这片宛若艺术作品中的“深渊”，此时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正在翻滚不休。如果有合适的媒介，大概就能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而最可怕的无疑就是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人在啃咬着鲜甜爽脆的苹果，又像是某只小虫子在啃食着枯黄干燥的落叶。

然而这一切，除了“深渊”里的存在，谁也不知道。在许多光年外驻扎的军队不知道，被派遣进入这片星域中散落各方的器械也不知道。谁也没有发现，本应是苟延残喘、时日无多的某种生物，正在发生惊天大变化！

来自各大文明的驻扎部队，仍然如同往常一样，或是操作着监控设备，或是保证着封锁空间的门户正常运行，或是日常换防，或是接收物资……谁也没发现，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已经变得不一样了，每一个“人”却依旧沉浸在“一切如常”的美梦中。

强如古利索塔文明如此，弱一点的泛人类文明联盟如此，至于星河联邦更是如此。就在不久前，最新一批物资，从星河联邦军备部门批准出发，刚刚运送到驻科尼沃兹星域的联邦军队。

上百艘庞大的运输舰在接近驻地时已经渐渐减速，原本超越光速的速度，已经降到光速之下，最后降落到星港时，几乎是靠着惯性完成。而在运输舰的四周，一艘艘的战舰依然横空在轨道上，未曾落下星港，唯有上千架不同型号的战甲进行“登陆”，作为最后的护送。

如果艾文也在这里，等到星港接待战甲战士时就会惊奇地发现，自己曾经的同学兼宿友劳伦斯，就在护送物资的战甲军团之中。此时在战甲上的劳伦斯一脸严肃认真，实际上心思早已不知道飘到宇宙的哪个角落。

当初赛森尔第一学院的应届毕业生们，基本上人人都有着落，尤其是星战学院的学员，更是个个都由上面主动分派工作，不存在一毕业就失业的情况——除非在校期间你严重违法违规，因而被关进牢里或者直接被拉去劳改。

远的不说，单是艾文那个六人宿舍里，几乎每个人的命运轨迹都不一样。艾文本人去了战况激烈的恩菲战场，劳伦斯则是被分派到军部——即便只是后勤部队，负责物资运输沿途安全。

对于许多人来说，比起在战场前线当那种随时没命并且除了抚恤金外工资平平的大头兵，劳伦斯这份工作，不仅相对非常安全的工作，而且薪水或者说油水也是十分丰盛。当时不晓得有多少学员实名羡慕劳伦斯的“好运气”。

唯有劳伦斯心知肚明，这工作分配跟“运气”无关，完全是“联邦币”在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他最初想要成为一名战甲驾驶员，其实是被某些影视作品给迷住了——唔，专门给类似劳伦斯他家这种中产阶级看的“艺术”。

他一面向往着“星辰大海”，一名只是单纯地觉得战甲驾驶员很酷很帅，结果兴趣爱好激发出无与伦比的潜能，他成功考进赛森尔。

然而，在赛森尔越久，接触到某个层面越多，劳伦斯越来越丧失当初那份纯粹。在那五年里，有点话痨毛病的他，硬生生地将自己扭成和艾文同款的沉默寡言——讽刺的是，他自己却又与艾文渐行渐远，虽然仍像是朋友，可这种情谊只存在于表面。

天真的少年被他自己埋葬在内心深处，本来在班上名列前茅的成绩也一落千丈。他失去了对未来的向往和憧憬，也迷失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毕业后的工作，是他远在老家星球上的家人，在背后默默地为他运作的。等到他知晓此时，也只是无声地认了——换作三四年前的他，绝对不止大闹一场那么简单，而他如今已经学会了妥协。

得知艾文被分配到恩菲战场的辉煌战队，劳伦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感受。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分派正好是最要命的那种，即便联邦在恩菲战场不算顶在最前面的那一批，新人到达战场后，也不可能立即开始执行危险的任务。只是，在星际战场上，完全无法预知是安是危，即使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有可能被“流弹”击中。

在动辄隔着以“光年”为基本单位的距离相互交火的星际战场，无论哪种武器，都注定了是大范围的无差别攻击。相对属于“小体型”的战甲，在混乱中其实最容易命丧于来历不明的袭击——对方的目标甚至可能不是你，而你只是不幸正巧撞-枪-口-上。

不过呢，劳伦斯也承认，他心里面存在一丝丝的羡慕。他为什么要考赛森尔？他为的不就是能够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驾驶着战甲在星空中自由地驰骋？

因为与天宇共-和-国互相宣战，星河联邦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通过一道法令，对星际航行实施最高等级的军-管措施。

换句话说，无论是跨星球、跨星系还是跨星域，即便只是单纯的旅游，往来运输都由军方接手，根本不允许私人拥有的星舰、战甲等所有星际载具上天。或许某些人极其背后的家族有着破例的资格，但是劳伦斯他们是绝对没有的。

甩甩头，劳伦斯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根本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天知道为什么突然会回想起学院的事情，距离毕业也不是过了很久——还不到一年，难不成是第一次出外勤，太激动了？

凭借学生时代养成的良好走神习惯，劳伦斯那些通过通讯频道交流、隔着个战甲的队友们，完全没有发现这个对答如流的同期队友/新人实习生，心思几乎没在正事上，甚至还在惦记着，等会星港的伙食，与后勤部的伙食有什么不一样……

来自军方总部的领队熟练地走着物资交接的流程，巡逻人员根据既定的路线规划一丝不苟地巡逻，星港内的工作人员议论着这一次的物资能够支撑多久，初来乍到的换防人员“研究”着虫族什么时候彻底消亡……

这是与过去无数个时日没有任何区别的一天——科尼沃兹星域外的所有驻军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

“哔——”

“哔——”

“哔——”

“怎么回事？警报怎么响起来了？”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基地遭到不明打击！请战斗序列出阵！请战斗序列出阵！”

“不——情况不对——”

“那、那是什么东西？”

“开什么玩笑！那是虫族？这么大——”

“警告！光能炮无效！导弹无效！裂解炮无效！”

“阿娜娅！告诉我什么才有效！”

“很遗憾，长官。初步判断，我们现有的武器，不足以对对方造成威胁！”

“哦，天啊——这是——”

“它过来了，它撞过来了！”

“啊——不要过来——”

……

恩菲星域。

“告诉你一个很遗憾的消息。”

正在处于休息时间的艾文，脑子里突然响起了“零壹”那冰冷的电子音，“就在一个标准日之前，驻扎在科尼沃兹星域监控虫族的已探索宇宙各大文明的驻军遭到毁灭性打击，几乎全军覆没。”

探测到原本躺在床上的艾文忍不住挺直上半身，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惊愕，“零壹”顿了顿才继续道:“据某个情报来源提供的内部线索，星河联邦驻军——包括恰好在驻军基地的物资运输队基本能证实无一生还。”

“艾文。”理应没有任何感情的人工智能，此时似乎透露出些许属于人类的情绪，又似乎只是艾文的错觉，只因艾文本身的注意力全都被“零壹”后半句话抢去，没有思考其他事情的余地。

“你的朋友劳伦斯，当时作为物资运输队的一员，当时也在科尼沃兹星域。www.youxs.org，他也在阵亡名单之上。”

“劳伦斯……”艾文无视宿友不明所以的目光，自顾自地打开手环的操作界面，毫不吝啬地将有限的通讯资源用在那个被注明为“劳伦斯”的通讯号上。只可惜，他的通讯犹如石沉大海，许久许久都没有回信。

他安慰着自己，或许劳伦斯在忙，暂时没时间，也可能是劳伦斯的通讯资源用光了，需要等下一次。

于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他的通讯，他的留言，仿佛不曾发送成功，导致他得不到任何回复。

直到第五次——他再次发出一条短讯，得到的却是来自通讯系统最为冰冷无情的提示——【该用户账号已注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