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记得你味道。”胖鸟蹦蹦跳跳地凑过来,很耐心地解释说:“你们族人身上都有一种很奇怪香味。嗯,就像山百合似。我一闻就能闻得出来。”
“不是这一句。”凌冬至脑子里嗡嗡直响,“是头一句。我是被扔出来孩子……是什么意思”
胖鸟连忙摇头,“不是扔出来。是被你们族人扔这个院子门口。让我想想,那时候是半夜,天还没亮呢。漫天大雪,把我窝都……”
“你他妈胡说什么啊,”凌冬至觉得自己思维完全错乱了,“我从来没有被扔出来过好不好,我是家里小孩子,老爹老妈不知道有多疼我。”凌爸凌妈都是特别宠孩子类型,怎么可能把他扔出去一定要扔话,那也一定是扔凌立冬。
胖鸟像是不明白他争辩什么,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就扔门口,后来有人从这个院子出来,就把你捡回去了。”
凌冬至,“……”
胖鸟见他不出声,以为他被自己说服,又木架上蹦跶两下,语气也轻了一些,“那个人是出来藏孩子。开院门时候差点踩到你,后来你哭了起来,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就把你抱起来了。”
凌冬至觉得口干舌燥,全身都像使不出一点儿力气,偏偏脑子里嗡嗡嗡地响个不停,让他什么都不能想。他身上仿佛压着什么东西,额头渗出大颗冷汗,心中却有种大祸临头似深刻恐惧感。
“什么……什么藏孩子”凌冬至听到自己声音变得沙哑,“往哪儿藏”
胖鸟转动着自己脖子到处看了看,不太确定地拍打翅膀指了指院子外面树林,“就那边。他把一个小小孩子藏到那个树林里了。”
凌冬至浑身泛起寒意,鸡皮疙瘩争先恐后从皮肤上爆了出来。
冬天下着大雪夜晚,谁会把小小孩子藏到树林里去除非那个孩子已经……
凌冬至手紧紧抠窗棱上,额头冷汗滑过面颊,啪嗒一声滴了他手背上。他本/能地想反驳这头傻鸟话,可是喉咙像是肿了起来,压迫着他呼吸,让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温馨而美好夜晚,他开始憧憬他爱情时候,这个长毛死胖子就像一个从天而降邪恶使者,用一个他从来没有预料过可怕消息,将他自以为真实过往击打面目全非。
凌冬至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种可能性,自己竟不是凌爸凌妈亲生孩子。
这怎么可能呢!
胖鸟絮絮叨叨地说:“那时候刚刚开始下雪,山里还不太冷。否则你早被冻死了。你们族里那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悄悄问,还是我告诉他们这家里有人要生孩子了……”
凌冬至觉得麻木之中有一根神经猛然一痛,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你说什么!”
“你们那个族人不是都跟你一样么”胖鸟木架上蹦跶了两下,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了似,“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话啊,你等着。”
凌冬至看着它拍打着翅膀飞过院墙,肥胖身体院子里投下诡异黑色影子。
院子里重恢复了寂静。然而这安静里却透出了一种不真实味道。
凌冬至有一种刚刚做了个噩梦恍惚感,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想马上跑出去开着车离开,又想停这里,看看那只故弄玄虚胖鸟还会闹出什么花样。
不知过去多久,院子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轻响,一团灰黑色影子朝着这边速地跑了过来。像只兔子,但是要比兔子圆润很多。那只胖鸟越过院墙,姿态悠闲地滑过院子上空,停了刚才木架上。
“这是米团,”胖鸟说:“它这里住了很久了,可以给我作证。”
米团很谨慎地停了木架下方。灯光从窗口泻出,照着它灰黑色毛皮,油光水滑。它看起来像是鼯鼠一类动物,但是体型要大得多。凌冬至也不知道应该把它归到哪一个类别中去。
米团圆溜溜眼睛灯光下反射出琥珀般光泽,亮刺人。两只短短胖胖爪子垂肚子上,不好意思似互相抓挠了一下,“那个……咳,你们族人把你放这家门口时候,我就旁边看着呢。是两个人,男,一个年轻,一个老一点儿。”
凌冬至麻木地看着它。
这小东西以为他不相信自己说话,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屋子里人把你抱进去时候,那两个人还没有离开,就躲那边土墙后面。天都亮了才回山里去。”
凌冬至迟钝地反问它,“回……nǎ里”
“山里。”米团用一副老气横秋腔调说:“他们世世代代都住山里。至于为什么会把你放到这里,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身上衣服都破了,还带着伤。老一点儿那个有一条胳膊断了,就那么拖着乱甩。”
凌冬至觉得一阵战栗顺着背后爬了上来。
米团看看他,像判断他是不是相信了自己话。然后它往后退让了一步,露出了压肚皮下面一个圆溜溜、鹌鹑蛋大小东西,“这是那个断了胳膊人留你身上东西。不过从院子里出去那个人把你抱起来时候从你包裹里掉了出来,他没有发现。那两个男人也没有看见。呐,你也知道,当时已经下起大雪来了,到处都黑乎乎……”说着,它用两只爪子把那个圆溜溜东西朝着凌冬至方向拨拉了一下,“就是这个,好像是你们族里什么东西。”
凌冬至犹豫了一下,打开门走了过去。胖鸟忽闪了一下翅膀,犹豫不决地往旁边挪了挪。米团也十分谨慎地向后退开两步,将那个圆溜溜东西孤零零地留了台阶上。
隔壁房间里传来姨姥咳嗽声,“是冬至吗还没睡”
凌冬至忙说:“姨姥你先睡,我上个厕所,马上就睡了。”
姨姥嘱咐了几句,自顾自睡了。
凌冬至走过去把那个圆溜溜东西捡了起来,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一块乌突突石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材质,像一种他没见过矿石。乌突突,灯光打上面隐隐透出几丝浓绿光泽。石头上开了孔,打磨痕迹很粗糙,像是手工弄出来东西。
“这是什么”凌冬至压低了声音问那只大老鼠。
米团摇摇头。
“反正是你们族里东西。”胖鸟说:“你没有闻出来吗,这上面也有你们族人身上味道。淡淡,像山百合花。”
凌冬至并没闻出这石头有什么味道,就像他从来没注意过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一样。但是这个东西握他掌心里却有种奇异感觉,光滑又温暖,让他混乱思维一点一点恢复了平静。
“你们说那个族,”凌冬至迟疑地看着它们,“他们人很多吗”
飞禽走兽一起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多”
仍是完全一致回答,“不知道。”
凌冬至心微微沉了沉。他心里感觉复杂到无法分辨,但是这一团乱麻之中,却很明显有着对那些扔掉他人所抱有探寻。他们特意把他放到有产妇人家门口,他们躲暗处看着他被抱进屋才离开,他们并不是要遗弃他,像是迫不得已之下,不得不把他托付出去。他们居住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们住深山里不经常离开”
米团抢着回答,“很少出来。连这里也很少来。如果是山里遇到了,他们会躲开,不让别人发现他们。”
“为什么”
飞禽走兽再次摇头。
凌冬至有些气馁,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相信它们说话呢
凌冬至思维又回到他出生……哦,是他被丢弃那个晚上。他仿佛看见他父亲抱着一个早夭孩子走出产房,想趁着昏睡中妻子醒来之前把他偷偷地埋掉。然后他看见了躺院门口另外一个婴儿……
凌冬至想象不出当时凌爸会是怎样心情。
至于凌妈,他可以肯定她是不知道这一段小插曲,否则她绝对不会兴高采烈地怂恿自己上山来看望她族亲们。
凌冬至有些难过。
爸妈对他很好,一直都很好。
他想起出柜那天凌爸说话,他说他会管凌立冬,但是不会管他……凌冬至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自己是家里幼子,不必承担家庭中挑大梁责任。现想来,他话里其实还有另外意思: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约束他终身大事。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凌冬至眼泪流了下来。他胡乱地举着袖子擦了擦,可是有多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滑过脸颊,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地掉衣襟上。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隔壁房间里再度响起姨姥咳嗽声,才像个游魂似回到了自己房间。
椭圆形石头洗干净之后显得透亮了许多,深深浅浅绿色,浓重地方接近黑色,浅地方泛着明艳翠绿,模糊纹路像一团缓缓滚动云雾。
这是他族人留给他东西。
只有这么一块石头。除此之外,别无线索。
窗还开着,外面却已经空无一物,水银似月光洒满了院子。
他就像这如梦如幻月光里做了一场荒诞迷梦。
凌冬至病倒了。
天亮时候,他小表舅过来喊他起床,才发现他缩被子里,烧满脸通红。窗半夜时候就已经关上了,但是房间里并不暖和。表舅把这一切归咎于这个房间好久没有人住,潮气太大,而且烟道似乎也出了问题。
这让他很是自责。
姨姥说这是因为刚换了地方,所以水土不服。她说她听见冬至半夜里睡不着,还跑出来上厕所,大概是没穿好衣服,冻着了。山里风冷,nǎ里能跟他们城市里相比呢。
村里医生过来看过他,留下一包药草。姨姥凌冬至窗下支起小药炉,苦涩药味飘了满院子。
轻易不生病人一倒下总是格外惨烈。凌冬至断断续续地烧了三四天才算缓了过来,不过姨姥并不让他下床。她说生病人就该好好躺着养精神。还指挥小表舅杀了院子里两只母鸡给他炖汤喝。
凌冬至软绵绵地窝被子里让姨姥帮他擦手,他们见面时间并不长,然而被老人这样照顾着,他却没有丝毫别扭感觉。
这是他亲人。凌冬至有些苦涩地想,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上联系。
“姨姥,我做了个梦。”凌冬至喃喃地说:“我梦见外面大树上有只胖鸟,院子里还有一只胖胖老鼠,它们跟我说话。”
姨姥和刚进门表舅都笑了。
表舅放下手里水果,笑着说:“冬至大概是看见外面那两只了。以前没见过,吓着了吧这两只我们们村里活了好多个年头了,村里人都说这是成了精东西,没事儿谁都不去招惹它们。反正山里吃东西也多,它们也不会祸祸家里吃食。”
凌冬至勉强笑了一下,“真活很久了”
姨姥笑着替他掖被角,“别不信。是真。这院子修起来都多少年了,我都不记得它是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做窝。那只老耗子也是,村里好多人都见过。也不怕人。说不定真成精了。”
凌冬至心里说:他们说要只是个传说故事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冬至生病了,可怜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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