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又被魔头抓走了》

湘城,道体与魔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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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城,道体与魔胎(一)

等了少顷,白夏不见人应话,目光便从少女泛红的眼尾挪开,定在了那攀附于眸子两侧似赤莲盛放的红痕上。

红痕自眼尾挑染开,嫣媚妖娆,好似是少女哭泣时晕开的血泪,绵绵缠绕,描绣勾勒,终绘出这两朵娇艳欲滴的赤莲花。

此花,虽诡异妖冶,仿佛淬了剧毒,却明媚惑心,不过是安静开在那里,就已足够惹眼,令人不自觉好奇去触碰。

可待白夏当真快要触上时,竟又冷不防被花瓣散开的炙烫感给灼伤,顿时拧起眉,缩回手。

盯着指腹上鼓起的水泡,少年面色凝重。

这果真是魔气所化。

眼抵心,心系七情。魔气由情念而生,再扎根入心,显于眼。而今她体内魔气过强,才会自眼底满溢,进而生出此红痕。

若再这般下去只怕……

白夏闭了闭眼,终究还是不敢将事情想得太糟糕,暂压下心头忧虑,驱散杂念。

他转而勾起唇角,修长两指抚整少女额前碎发,温声补上一句,“你若是想多睡几日也无妨,尽管睡,凡事还有兄长和父尊在。”

床上人仍无动静,仿佛真的已深陷梦乡。他也不再多打扰,收了视线,就要站起。

突然这时,一只手拽走了他的衣袖。

白夏没个防备,身子也被扯得侧倾歪倒,险些磕在床沿,幸而另只手及时撑住了红檀木围栏。

侧目再望,他的另只宽大衣袖早已被一双小手给平展抻开,铺在脸上,自额头到下颌,将那张俏面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白夏瞧了忍不住逗乐笑出声,结果腰腹立马惨遭少女一拳重击,痛得闷哼了下。

殿内再次恢复沉寂。

良久,少年正揉摁着腰腹,仍在委屈时,衣袖下却冷不丁传出带了些干涩哽咽的问话声。

“父尊……还剩多久?”

少年神色一僵,黯然垂眼,沉吟了好半日。

“不知……父尊虽修为深厚,但这百年的损伤太重,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他坐起,但仍以稍显别扭的姿势架着手臂,免得衣袖随他举动不甚从白秋脸上揭落。

“但我想,父尊能坚持至今,不过是盼着再多看眼母亲,也再多与炎炎说说话吧。”

白秋安静了许久,久到白夏误以为她又要装睡时,忽而她扯开衣袖,露出脸,一双赤红眸子盯望来。

那双杏瞳,分明是一片死寂,平静得连零碎眸光都难以寻见,可白夏竟还是从中读到无尽悲恸和凄伤。

他不动声色捏了把衣袖,果不然,摸到那上面的一片湿意。

强压下心头翻腾的思绪,白夏挤开笑,一脸温和。

“炎炎是也想和父尊多说些话?”

“……嗯。”

“那便再莫贪睡了,父尊他其实一直在等你自己醒来……你放心,这次无论发生何事,兄长都守在这,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

白秋抿唇,凝视着他不语。

可少女这神色不似思量答复,更像是在审视他,在权衡此话真假,白夏被盯得也不自觉紧张,暗暗不住自省,自己究竟是何时开始竟失了做兄长的威信?

“兄长还是这副样子好看,那个唐墨,丢人群里旁人都不会瞧一眼。”

没料到她憋了好半日,结果是在想这茬儿,白夏愣了愣,旋而失笑,一本正经摸着这几日才变回的脸,“胡说,为兄可是连续三届蝉联了灵盟修为榜第十名,没点美色,怎会入榜?。”

“假榜,你肯定塞钱了。”

“你……”

少年蹭了下鼻子,凤目半眯,不服气地扬起下巴,“那塞得也不多。”

“噗!”

短短几句逗趣,适才还阴郁闷沉的殿宇内便充斥起少女欢笑,日光也随之悄然爬进,洒向角角落落,亮闪闪的,仿佛万物都复苏精神起来。

透过交错穿插的丝丝条条光线,白秋望向那朵安静盛开的雪莲花,浅浅一笑,埋在心头的阴霾开始逐渐消散。

娘亲,我们终于回家了。

时隔数月醒来,白秋过得比预料中要欢喜。

白日,她会缠着兄长说起那消失的百年,方知兄长为从只言片语里拼凑出父尊去向,及七味奇药的线索,竟只身踏遍两界每寸土地,看尽了这人世间的新奇趣闻。

时常谈及某个有趣地方,同样游历过四方的父尊也会跟着感怀一番,每每这时,少女便会抱着膝盖听得越发认真,默默将那些地方都牢记在了心里面。

入夜了,她亦不知疲倦,喋喋不休给父尊和娘亲描绘起自己下山游历那一年。蓦然回首,少女才发觉,那短暂得恍若一刹间的事,她竟记得分外清楚,至今历历在目。

“炎炎?”

见小丫头想事分了神,肖旭将人唤回。

“怎麽?是想到高兴的事?眼角都要笑开了。”

白秋一惊,两手忙捂起眼角,直摇头,慌乱别过脸。

“我就是……突然想吃糖葫芦了。”

“糖葫芦?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吗?”肖旭不解,以为小丫头这段时日还变了口味。

可再细瞧,她抿着唇,低头不作声,几根手指头不停圈弄着衣袖上的金线赤莲,怕是不造出些褶皱便不甘心,白皙两颊映衬在烛火下,更是红得像两颗熟透了的果子。

这副羞赧姿态,肖旭见了还有什麽不明白的?

瞥了眼白秋手腕上被刻意施过障眼法的狐玉,他面上扬起笑。

“炎炎,那父尊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白秋立即高兴应“好”,靠着床沿坐在地的白夏闻话亦好奇望来。

只见肖旭挥袖,一举掐灭整个殿宇的烛火。

殿内顿时陷入无声幽暗里,月光跨过门扉,探进皎白细长的光亮,还为这片漆暗添了几分安谧。

“炎炎,你的火。”

白秋不明所以,却还是乖巧端出一团火球,转眼四下再次变得亮堂,连铺进来的月色都黯淡倒无处可寻。

火球自她掌心飞出,又在肖旭驱诀下,升至半空。

焰苗摇曳,灼灼而燃。

火球在晕暖光线下,竟于墙面投下一道颤抖暗影。

“父尊,它……”

白秋立时想起一直以来埋在她心底的疑惑,正要询问,却被打断。

肖旭指了指那团影子,示意她安静看,少女只好先忍住,也跟着望去。

指尖灵力注入,那火球在肖旭的驱使下一分为二,渐渐勾勒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形轮廓。

投在墙面上的影子自是也跟着一起,变作了两道人影。

“很多年前,万魔宫有一位年轻护法,他寡言却性子温和,修为高强,为人亦忠心耿耿,深得魔尊信任。为此,宝贝女儿诞生後,魔尊便将看护圣女的重任交给了他。

年轻护法亦格外喜欢那小姑娘,欣然接受这重担,每日逗她笑闹,陪她修行,给她四处闯下的祸收拾烂摊子,小姑娘对年轻护法亦是无比依赖。

後来,一年又一年,小姑娘渐渐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明艳夺目。

而在长久相处下,不知不觉间,年轻护法竟也生了别样情愫,可他却始终不敢直抒心事。

直到某日,圣女为恶人所伤。

年轻护法看着遍体鳞伤的心上人,千年来,第一次动了怒,也是第一次,他向魔尊坦白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思。

魔尊并未责备他……

又或者说,因丧妻之痛,魔尊根本无心在意这些。

为雪恨,魔尊灭了恶人所在的整个门派,很快也因此事,仙魔开战。念着圣女,年轻护法无比痛恨仙门,他像是一只被人触了逆鳞的凶兽,在战场上杀红了眼,令人畏惧,又让人憎恨。

因他,纵然仙门人多势衆,万魔宫在此战里却从未落于下风。

可这位年轻护法,却也群敌围攻而永远留在了那一战。

厮杀惨烈,敌人的利矛刺穿他的胸口,也将他藏于衣裳里丶亲手打造的簪钗给切断。年轻护法不惧生死,却在死前最後一刻,因这早已允诺下的生辰礼破碎而慌乱不已。

他说,不可负了圣女对他的信任。

好在最後一刻,他终于想到了另一件自己能给的丶更好的生辰礼。”

肖旭话音顿住,看向身侧人。

似是被抽走了魂儿,少女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墙上紧握断簪的黑影,仿佛多看几眼,那道影子便能因此活过来一般。

“炎炎可知那位护法送的是何物?”肖旭问。

白秋沉默片晌,木讷点头,仍不收回视线。

“影子。”

她曾和魅风说,她的火没有影子,太孤单了。

于是魅风便送了影子给她。

“对,影子。”

肖旭看向墙面,少年身影散作尘粒,又再聚成火焰状。

“他说,圣女的火,是这世上最明亮的光,盛比灿日,皎媲星月,再难有光能凌驾其上,让它化影。既如此,那便由他来做这束光的影子。”

这位暗灵根天才,在魂魄消散之际,化作一道暗影,恳求肖旭代为转送给圣女,当作他的最後一份生辰礼……

肖旭五指虚拢,火焰牵着影子飞至白秋面前,照亮她覆满泪的面颊。

少女凝望着,怔然许久,两手捧起火焰,看着那投在手心里的淡淡暗影,抱进怀里,额头抵着两膝,闭上了眼。

失了火光,殿内再次暗下。

原本掩在光亮下的那片月色再次出现,还是静静铺洒在地面,皎洁如一片银湖,微风习过,水光粼粼。

白夏的目光自少女蜷缩的身子挪开,眯起眼,转而望向那圈月色,一夜无言。

不知明月何时落,亦不晓朝日何时升。

艳阳欢快跃上眼睑,带出微许刺痛感时,白夏才惺忪睁眼,恰好撞见父尊将熟睡的小妹抱上了床榻,掖好被褥。

“她独自难过了一宿未睡,你照顾好她。”肖旭低声嘱咐後,就要往外走。

白夏呆坐须臾,倏然意识到什麽,急忙从地上爬起,追出殿外。

“父尊。”他喊住人,“您是要去逍遥阁?”

“我若再不去,那孩子就真的救不回了。”

肖旭回头,笑望眉头紧锁的少年,“阿夏,你很像你母亲,勇敢,聪慧,虽在修为上不及炎炎,但也绝不比她弱。自你诞生那日,我见你第一眼便知,你就是下任魔尊。往後父尊不在,万魔宫和炎炎就都交给你了。”

“父尊……”

目送那道背影远去,白夏突觉浑身无力,扶着门栏矮身蹲下,隐忍多日的悲痛一齐涌上心头,素来笑容满面的少年竟红了眼,哽在喉间的苦闷伴着一声压抑低吼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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