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岭村,灾星少年(五)
言攸宁诧异望着此景,好几息工夫,才陡然回过神,登时竖起了两条黛眉,急步冲过去,以身挡在少年前。
她怒不可遏瞪了那店家一眼。
手腕翻转,套了鞘的剑锋毫不客气直指过去,震慑得男子连连退让。
“以大欺小,你也不嫌害臊。再多骂一句,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云岭村本就是个小地方,平日便是来了几个寻常外村人,不消得半日,也会传得整个村子人尽皆知,更何况今日来的这几位据闻还都是仙门弟子。
实则楚熠一行入了纪星夫妻家门,连凳子都没坐热乎,事关他们的消息就已飘进了每家每户。
此刻见言攸宁一身不凡装束,手持长铗,气质超然,店家几乎不用猜,便知她是那几个仙门弟子之一。
店家又敬又怕,赔笑道:“仙子您误会了,哪里是我以大欺小,实在是这灾星可恨呐。他害死这麽多人,若再不将他赶远点,恐怕下一个倒霉的就要是我了。”
话毕,周旁围观的人也纷纷戳起了手指头,赞同地声声道“是”。
言攸宁顾视一圈,满脸错愕。
这里竟是没有一个人站在少年这边,她心底顿生几许凄然,怒气更甚,攥紧了手心的无忧剑,灵动眸子里盛了许多讥讽。
“简直一派胡言!”
一声清脆厉喝打断了衆人的起哄,无忧剑仿若也因主人的愤怒而变得躁动。
“这世间何来什麽灾星,不过是有人希冀将不平不顺不如意之事转嫁旁人身上,好以此来泄愤罢了。他分明和你们一样,是好端端一个人,你们怎敢借灾星的名头来欺辱他?”
言攸宁的嗓音干净好听,若在平日,便像是涓涓山泉淌过耳畔,清冽甜脆又动人。可此时却大为不同,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夹杂浓重怒意,给人带来别样的威震。
围观衆人听了相视几眼,有的沉默不语,有的悄然散开。然,更多的人,却还是对她的斥责生出不满,乃至被她这话激怒,转了矛头。
“你一个外人知道什麽?别以为你是仙门来的人,就说什麽都有理!”
“是啊,他克死爹娘,引来大旱,害了我们所有人,你倒是说说,不是灾星是什麽?”
“对,他就是灾星!”
“灾星!”
一声起,百声应,这些人对少年的指责不消反长,其中甚至还掺杂了不少训斥言攸宁的。
少女气得咬牙,还欲再争辩,突地一个高大身影挡在她身前。
纪辰面色冷如寒霜,那双幽眸盯过去时,激得衆人背脊一寒,带头的丶起哄的皆不由自主闭上了嘴。再被李月护鸡崽子般叉着腰一顿数落,最後都一哄而散。
“师姐你没事吧?”纪辰敛起肃然之色,忙转身问。
“放心。”言攸宁摇头,语气却显不快,“几句不疼不痒的,还伤不了我。”
李月温和地笑了笑,“那就对,他们这些人窝在这地方一辈子,见识不多,说起话来也是油盐不进,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言攸宁颔了颔首。
她整好神色,蹲下身去替少年捡米椎,“你没事吧?”
少年约摸是十一二岁年纪,衣着破烂,肤色黝黑,身形枯瘦。严寒冬日里,他忙着捡米椎的两只手仿若旱年地面,皲裂开了道道干痕,若是随意攥个拳,恐怕都会从里渗出血来,看得言攸宁一阵心惊,不自觉停下。
双亲不在,又几近遭受了全村人的排挤,他平日该是过着怎麽样的日子?言攸宁有些不敢想,可那些悲惨的画面却不受控地往脑子里钻。
她失神良久。
直至那两只黑瘦的手捧在一起,怯怯端到她面前,才回过神,忙不叠将手里的米椎递去,正要道声歉意,却恰巧与少年对上视线。
言攸宁才发现,少年蜡黄瘦削的脸上竟还有一双极为罕见的紫色眸子,清透明亮,幽邃神秘,虽颜色稍显浅淡,但细瞧也不难发现。
定看两息,她不自觉在心底感叹一声。
可很快,言攸宁又反应过来,难怪村子里的人会将他唤作灾星,怕不仅仅是那些碰巧的祸事,还因他这一双紫眸。
虽不能作为欺凌他人的借口,但事实上,人之本性,确实极易排斥和恐惧与衆不同的事。又是在这样一个清寒村子里,这双紫眸显得格格不入,搭配上那些灾祸,首当其冲会被村民视作不详。
似察觉言攸宁是在打量他的眼睛,少年陡然身子一僵,急忙低下头去,将米椎收拾好,又冲言攸宁说了声谢,便抱着篓子慌张跑开。
“你………”
言攸宁见叫不住人,只得望着那道越离越远的清瘦背影叹了口气,随後转过身,好奇地向李月询问。
“月姐姐,这孩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麽?他再无亲人了吗?怎会被如此对待?”
“他那亲人啊,还不如这些外人呢。”李月似想起什麽极厌恶的事,双眉一皱,就差没朝地上吐口痰了,“走,我们边走边说。”
直至三人的手拎得满满当当,李月才心满意足往回走,途中,将少年的事悉数道来。
言攸宁得知,那少年名为石明朗,今年十二,双亲早早离了世。
石明朗出生在一个下雨的子夜,母亲在生他时难産而死,而父亲则是那夜出门寻大夫,途径门前河岸,一脚踩塌了湿滑泥泞的地面,不甚摔进河里丧了命。
仅一夜间,夫妻就双双丢了命,村里人无不叹凄惨。但最令人唏嘘的,还是那个被发现时脸上糊满了血和泪正安静熟睡的婴孩。
婴孩生得好,洗净後白白胖胖,逢人就笑,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珠子像葡萄般黑亮溜圆,瞧着极惹人喜爱。
石家在村子里无亲戚,村里人怜爱婴孩身世凄惨,那时便在各家各户里轮流寄养,日子倒也过得甚安宁。
直至一个月後,石家媳妇的娘家人找来,非但住进石家屋子,还将石明朗给抱了回去。这家人蛮横,不好相与,自那以後,衆人见石明朗的机会便少了许多。
原本衆人见那对夫妻没什麽好嘴脸,还担心孩子落在他们手里会遭受薄待,几次上门看望。好在石明朗都安然无事,衆人这才慢慢放下心,因不愿看那对夫妻的冷脸色,就再没去了。
後来又过了两月,村子里接连发生怪事。
前日是牛家人做农活时摔断了脚,昨日是王家孩童溺了水险些丧命,今日又有孙家父子入城赶集被人当街掠去钱财……虽乍一看这些都是巧合,但日日有,家家有,衆人一琢磨,便觉得蹊跷了。
有人说,是村子里有了邪祟,于是便请了道士来,一场法事後,那道士还当真说出了些名堂。
那道士说:“灾星降世,必有大难。”
衆人还以为说的是那对外来夫妻,不料道士五指一拈,却说他们指的方向对,但年纪不对,灾星降世才短短三月馀。
若说起三个月左右的新生儿,整个村子便只有一个了。
衆人不信,就带着道士去了石家,待瞧见那趴在门前欢快朝衆人笑的紫瞳婴孩时,他们才彻底相信灾星之说。
婴孩的眼珠子从黑色变为妖异紫色,石明朗亦从受人垂帘的孤儿变为了遭人恨的灾星,尤其是在那道士自叹修为不够而拔腿离开後,衆人便对他避之不及。
再之後,那场百年不遇始料未及的大旱,更是替村民坐实了石明朗的灾星名头。
村子里的人因大旱吃了不少苦头,这份怨尽数算在了石明朗身上,甚至是旱灾过後,村子里稍有小灾小祸,也都会被说成是石明朗招致的厄运。
十二年来,他是在旁人的憎恨丶白眼丶污蔑和唾弃中长大,至于那名义上的舅舅舅母,给予的只有堪比猪食的剩菜剩饭和每日的冷言冷语。
石明朗早已不是那个时常冲人笑的婴孩,而变成了一个喜欢独自坐在河边面带郁色的少年……
听完这些,言攸宁沉默良久,不知不觉竟已抵至了小院门口,李月看出她的担忧,眼角淌开些许柔色,搭在门上的手顿了下,又补充道:“不过好在这两年,那孩子交上了朋友,已比过去要开心不少。”
言攸宁擡起头,和纪辰相视了眼。
“朋友?”
“是啊。”
李月推门而入,便见纪星和楚熠二人正在院中忙活着劈柴,将东西拎进屋里,她吆喝着纪辰帮忙端了几碗茶水到院中。
“我那日做农活,见他往回走,心情看着还算不错,便好奇问了两句。那孩子也是个单纯的,虽有些怕我,但还是全说了。”
李月细细回想,“此处离云京不算远,听闻他交的那朋友是云京人士,还时常带他入城玩闹。听起来,两人倒是很要好。”
听及此,言攸宁紧锁的眉头才终于舒松些许。
或许那位朋友,便是石明朗最後一丝依靠吧。
楚熠在旁听了半截话,似懂非懂,一口灌下茶水後问起。
待知晓事情头尾,面色同样阴郁了许久,直至谈及石明朗那位住在云京的朋友时,楚熠眉眼间才带了些许疑惑,但很快似想通了什麽,那些疑虑又被敛去。
劈柴声再起,他转身便去忙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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