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枫县，山神娶亲（十四）

眼看冒出的手骨愈来愈多，柳绪不安地坐在桌上东张西望，攥着识灵镜的手也抖颤不止。

忽地，一根手骨拔地而起，白森森五指嘎吱绞着响朝他扑来。慌乱间，柳绪挥起识灵镜便猛地敲了上去。

咔嚓一声脆响，手骨被击落遁回地底，可灵镜上亦有密密麻麻裂痕延开。柳绪大惊，还来不及担心怎麽向言攸宁交代，另有数只手骨也齐攻来，他吓得抱住了头。

一把红伞飞舞进，伞身快速旋转似是会拐弯的利刃，悉数击碎袭来的手骨。

归霞伞再退回，落入了走进屋的宿念手上。

“你怕什麽？”

宿念收伞，挽了个流畅花招，伞尖戳上飞来的手骨，顷刻间那白骨便碎成了渣。

“小主人教了你这麽多术法，此时不用，还待何时？”

“可是……”

手骨太多了！他看都看不过来，更何况打！

瞧他那副满脸惧怕，宿念嘲道：“小主人若见你这副畏缩模样，怕是要当场断绝师徒关系。”

一听这话，柳绪心里咯噔。

他当即放下灵镜，深吸了口，提着胆子站起，遂地冲飞来的手骨拈了道控物诀。

那手骨当真停在半空，挣扎着嘎吱作响，柳绪大喜，手一挥，白骨飞撞上墙壁，散断成几截後落地入土。

柳绪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一脸不敢置信。

“这不是还可以吗？”宿念含笑不吝赞道，“先别得意了，还多着呢！”

“是！”柳绪一口应，配合宿念继续击碎屋内的手骨。

此时的城内，尖叫惨嚎，亦是此起彼伏。

虽事先避开衙兵耳目偷偷在城内各个角落种下桃木桩，又在花轿出城後展开结界，顺利阻挡城外的红雾再次入侵。但楚熠几人却没料到，除尽城内红雾後，竟还会攻来一堆手骨。

手骨自地底源源不断冒出，那是结界覆盖不到的地处，几人只好一面保护百姓，一面消灭白骨。

但人手不够，纵然有三头六臂也顾及不到这样周全。

纪辰才斩尽近旁的手骨，便见远处一个男子被横擡着浮至半空，四根手骨将其手脚禁锢住，朝不同方向撕扯。纪辰欲上前帮忙，脚下却又冒出了新的，惊得身後几个百姓尖叫不断。

“师姐！”他只好朝离得更近的言攸宁喊话。

“明白！”

言攸宁应声挥剑，劈碎那几根手骨，将男子救下，却仍不敢有半分松懈。

“二师兄，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你赶快想想办法。”

“正想着呢。”话落，楚熠去摸符箓的手顿住。

不好，他的符箓都给用完了。

眼看数根手骨齐袭来，楚熠唤出命剑，却尚未挥起，就见拳拳水珠凌空聚拢，迅速裹上手骨，接着是数声闷响，骨头随着水囊被骤地裹碎。

散开的水珠在眨眼间又重聚，继续袭向其他手骨。楚熠讶然观察，每拳水珠後竟都拉扯着一根灵力丝线，似是这根线在操纵它们。

循着丝线往上瞧，黑衣男子正站在最高的小楼顶端，双手拈诀，不断有新的灵力丝线自他身上伸出，蔓向城池各个角落。男子身侧，端然坐着一个姑娘，不像修行之人，竟也无丝毫惧怕慌乱。

“二师兄，他是谁？”言攸宁走近问。

却在看见那人仅凭一己之力便悉数捏碎城中所有手骨时，忍不住暗暗惊叹。

“不知。”楚熠摇头，“但肯定不是敌人。”

他将剑收回鞘，摸出识灵镜，朝对面的叶离沐禀道：“大师兄，手骨皆是被人用灵力驱使，只有你们除掉妖邪，城中手骨才能停下。”

“知道了。”

叶离沐收回灵镜，微蹙眉，擡头望。

“就凭你？”明谷放声大笑，“这可是在本神的地盘！”

话落，一团红雾自地底冒起，转眼间将二人吞噬。

浓雾之下，鬼哭狼嚎不停撞击耳畔，嘈杂得令人头疼欲裂。叶离沐正揉捏眉心，忽地闻见咔吱异响，擡头望，只见一个熟悉人影自红雾那头影影绰绰而来，他不觉也往前一步。

“魔尊？”

“小道君。”少女清甜的嗓音传来，带着些许发颤，“你过来，本尊害怕。”

少年又往前了些，果然见一袭红衣的少女无措站在浓雾里，明艳小脸上挂着惊惧和慌乱。叶离沐心一揪紧，拔腿就要冲过去。

不料一颗石子夹杂怒气倏然砸在他脑门上，他下意识停步，捂着额角低头望。

原来是一颗雪白的麦芽糖块。

少女嗓音又自另个方向传来。

“小道君，还不快给本尊醒醒，那像是本尊说的话吗？”

叶离沐一怔，骤然头脑清明。

指尖拈诀，轻点了下自己的阳白和攒竹二穴。

再擡头时，眼里的少女已成一具骷髅，正以诡异地跑姿冲向他。

叶离沐攥紧清凝，毫不犹豫旋身挥剑劈去。然这具骷髅矫健灵敏，不好对付，避开这剑後，又再次隐入浓雾里。

另一边，诡计落空，明谷气极，驱使五具骷髅一齐攻去，打算先将白秋拿下。

少女冷冷扫一眼，淡然伸出两手，再掌心用力一握。

五团火焰自骷髅脚下蹿起，似巨龙的口，一下子将骷髅尽数吞灭。嘎吱异响顿歇，浓重的焦臭味在四周漫开。

“幻术无用，术法高强，你到底是什麽人？”明谷惊愕问。

“小道君适才不是喊了吗？”白秋顾自活动了下十指，“万魔宫，魔尊。”

说罢，五指忽地向红雾里虚虚一掐，明谷像被人扼住脖子，声音陡然变得嘶哑，断断续续。

白秋隔空将人甩了出去，纵身一跃，也紧随明谷破开浓雾而出。

明谷摔在地，又爬起，忌惮地後退。

“你不是要本尊的皮相吗？”白秋看在眼里，轻蔑笑，“若你有本事拿去，也不是不可，不过……”

她蓦然转了话锋，“若是拿不到，本尊便要向你拿一样东西了。”

明谷皱眉，藏在身後的手暗暗凝聚灵力。

“你要什麽？”

“正巧，本尊的徒儿近来想要一把剑，本尊便相中了……”少女弯起笑眼，“你的骨头。”

明谷微愣，随即大笑。

“那就看谁先拿到了！”

他骤然一掌倾力劈去。

白秋提掌迎上，一红一黑两股灵力在半空交汇，摩出噼噼啪啪光影。

然这势均力敌也不过是一息的事，很快，红光便吞噬整片黑影，滔天大火蔓上明谷的身，愈燃愈烈。

叶离沐斩断骷髅时，周身红雾竟也消散，回过头，便见远处大火里，一个人正挣扎扭曲，哀嚎声冲天，凄惨无比，然火势仍没有半点褪去的意思。

大火烧了足足有一柱香时辰，叶离沐刚要询问时，忽见火光里似有什麽在闪烁。

少女勾起唇角，指尖一划，收起火焰。

一把白骨模样的利剑正悬在半空，寒光像条银白小蛇自利刃上蹭地闪过，带出阵阵锋芒。

少女纵身而出，一把将利剑攥在手，挽了个剑花，旋身一剑劈去。剑气势若长虹，所及之处，灵息翻腾，光影破碎，天地间裂开一道缝隙。

缝隙越撕越大，像是将周旁剥去一层皮，这片满是黑土白骨的荒地也褪尽，露出苍翠葱郁的山林原本模样。

感受到雄厚剑气，清凝蠢蠢欲动，叶离沐忙地压下，走过去。

“你这是？”

白秋屈起手指，轻弹了下剑身，扯出一声清脆剑吟，“明谷修为不赖，虽始终化不得肉身，但他这身骨头却是世间顶好的，用来铸剑再好不过。”

“你要拿的就是它？”

“自然。”白秋垂下剑，擡眼看着少年，忽而笑意敛去，秀眉一簇。

她垫脚伸手，突然一把揪住少年的耳朵。

叶离沐一惊，慌忙按住她的手，素来笔直的身姿亦冷不丁跟着弯下去。

“怎丶怎麽了？”

白秋扯着人，瞬移至被叶离沐劈碎的那堆白骨前，拿剑挑了下。

“你竟敢将这堆东西认作本尊？”

叶离沐话一噎，“……那是幻术。”

“这般简单的幻术也能蒙骗你？”

少年这才不作声了。

彼时识灵镜有动静，叶离沐才要摸出，便手一顿，指尖轻点了点少女的手背。

“我可是他们的大师兄。”他颇带了几分求饶的意味道。

白秋轻哼，终于松手。少年默默远离一步，揉着通红的耳朵，摸出识灵镜。

“城里如何？”

“没有白骨再出现了。”楚熠道，“大师兄，你们已除了那妖邪？”

“嗯，这就要回去。”叶离沐忽地话一顿，斟酌了番，补充道，“让苗老爷帮忙，告知往年被送去娶亲的姑娘的家人，来城外。”

楚熠愣了愣，显然很快明白，沉声应下。

此处就在安枫山山顶，只不过当初被明谷布下结界，故叶离沐和楚熠上山时才没寻到。

在附近巡视了圈，不见有其他人，二人才一起下了山。

至城门前时，那里已聚集不少人。

他不多说，拈诀将九具冰棺释出，衆人见棺内惨状，有的倒吸了口凉气，噤声别过脸，亦有的悲痛欲绝，跪地大哭。

白秋望着扑在冰棺前的九户人家，不屑冷哼。

“惺惺作态。”

“其实，他们这苦痛也不全是假的。”

楚熠叹口气，“被衙兵围住苗府时，便是这几户人家帮着在城里偷偷种上桃木桩，我想……他们和苗老爷一样，被妖邪选上时，便幡然醒悟了。”

然错已酿成，再想回头便不是这麽容易。

白秋才懒得听这些，看了眼雨傀，“本尊要回万魔宫一趟。”

“多久？我们在城里等你。”叶离沐忙道。

“不必，本尊自会赶上来。”白秋转身要走，忽地又想起一事，转过身，“临走前，别忘了将山上那东西取走。”

“东西？”

“明谷曾说寻到维持皮相的法子，而这九具冰棺不化，还维持尸身不腐，你们觉得是何法子？”

几人相视了眼，楚熠忽地眸子一亮。

“七味奇药之一，冰魄叶！”

白秋轻笑，领着雨傀几人消失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