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枫县,山神娶亲(十二)
闻得宿念质问,少年缄默,却轻挑起了眉,竟含着几分亲近意味,朝她扬起一抹笑。一脸清冷神色宛若那春日寒冰,惠风拂过时,乍然消融,令人猝不及防。
只不过,宿念非但不觉这笑容如沐春风,甚至还觉得有些突兀,就像……
这小道士今日安了一张假脸!
担心是邪物所化,宿念不敢松懈,默默远离了几步,拿馀光犹疑地将人打量。
少年却丝毫不觉察,正专注观察浓雾形势。一息後,他的眼底浮起些许张扬和讥诮,颇为不屑地擡手,掌心竟赫然端出了一团熊熊跃动地火焰。
宿念瞧得一脸惊。
这模样怎麽那麽像……
火苗跳动着耀武扬威,撕扯得高涨,遂又分化作簇簇火束,状似一根根经火烙得滚烫的铁锥,卷着寒风向四面八方刺出。顷刻间,浓雾里哀嚎尖叫此起彼伏,混杂着漫出来的恶臭和血腥味,真真像是那十八层炼狱,令人毛骨悚然。
约摸半柱香的工夫,这鬼哭狼嚎才歇下,浓雾终于散开,唯剩那股臭味尚在周旁盘桓,但终究也没抵过忽而吹来的一阵夜风。
“宿念姐姐!”
视线可算明清,手拿粗木棍子丶白着小脸正胡乱一通挥舞的柳绪转过身,便一眼看见宿念,喜出望外,大喊着奔了过去。
然宿念瞧见人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手叉起腰,将人叫停,高声训斥道:“不是让你跑吗?回来寻死啊!”
小主人选择让她今日下山,就是有意让她这一路保护好柳绪,若今日柳绪在此有个好歹,她还怎麽向小主人交代?
“对不起……”
自知有错,柳绪攥着棍子抱紧怀里的东西,低下头去。
一旁的白衣少年见状背起手,视线在二人间来回转了圈,倏然问话,“为何赤脚?”
宿念这才恍然发觉,小不点竟是光着脚跑过来的,再细看,他的鞋子正好端端被揣在怀里。
“你纵是再喜欢这双鞋,也不必在生死时刻还舍不得穿吧?”
“不是的。”柳绪急得直摇头,“我怕来不及找师父,但又怕宿念姐姐出事,就想着独尊鞋跑得这麽快,若是给你穿,我们就可以一起逃出去了。”
宿念微愣怔。
心头火气蓦然跟着消去一半,两道柳叶眉也不自禁松快下来。
“此话当真?”
柳绪重重地点了点头。
“哼,还算你有些良心,我今日也没白陪着你这一路了。”宿念捏了捏那张肉嘟嘟的小脸蛋,“行了,赶紧把鞋穿上。”
小不点顿时恢复生气,欢声应下,一屁股坐在地,拍掉脚底板的沙子後,仔细穿好了鞋。然後又爬起,两手在衣侧擦了擦,朝着少年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多谢仙长又救我一命,大恩大德,柳绪铭记于心。日後仙长若需要帮忙的,柳绪一定拼死也会办到!”
宿念在旁听着冷不丁笑出声。
柳绪茫然回头看她一眼,不解何意,于是又转回去,仰着脸期盼地盯着少年。
“仙长,我师父呢?是不是我师父让你来接我们的?”
少年轻笑。
“本尊几时许诺过会让人来接你们了?”
柳绪惊地张大嘴,一脸愕然,又笨拙地揉了揉眼,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师父?”
“怎地?还没认出?”
紧紧盯着面前人,柳绪呆住片刻,忽地鼻子一酸,两只大眼里噙满了泪,还来不及等白秋再多说一句,便嚎啕大哭着扑进了她怀里。
“师父……吓死我了!”
“骨头丶骨头手打我脸,还扯我脚,呜呜,我差点就要被它扯进地底下了……”
今日天未亮他就出发了,跑了整日,也摔了整日,都还没怎麽停下来歇息,好不容易就快赶到安枫县,偏偏又在门口遇上该死的骷髅鬼,吓他也就算了,居然还又打又扯的。到现今,他的心还跳得像在打鼓,脸上和腿上是火辣辣地疼。
越想,柳绪心里就越气越委屈,这一哭,眼泪顿时就像泄了闸的江水,哗啦啦地往外涌,停也停不下。
此刻的小少年哪里还有适才鞠躬道谢的彬彬有礼模样,全然就是个受了欺负回家向大人告状的孩童。白秋虽不喜人家哭,但这会儿也难免心软了些许,竟也没将柳绪推开。
“行了行了啊。”倒是宿念先收起了怜惜,毫不留情嘲道,“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装小孩子撒娇,哭鼻子,你也不害臊。”
柳绪一听,两手抹了把小脸,急得直跺脚。
“可狼族四十岁就是小孩子!”
“谁信?”
照旧争不过宿念,柳绪霎时又生出委屈,憋着眼泪攥住了白秋的衣袖,眼巴巴看过去。
白秋一时竟不知该说什麽。
妖族化形便要花上二三十载,四十岁的确还算孩童,更何况她这徒弟天资平庸,什麽都要落後别人一步,年纪更是难以与寻常人相比量。
但……
要她说四十岁还小之类的话,也确实是难为她了。
思忖须臾,白秋咳了咳,选择避开这话题,转而摸了摸柳绪的头。
“师父给你报仇。”
“小主人,我看这东西邪门得很,你把归霞伞带上吧。”宿念忙要将手里的递去。
白秋却没有接。
“用不上,他不惧这个。”看了眼时辰,少女拈诀,“本尊将你们送去一座凡人府宅,莫与逍遥阁弟子打斗,护好自己。”
话音落,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便消失在城外,白秋转过身,轻点脚尖,飞身上了城门。
彼时,整个安枫县都笼罩在红雾里,站在高处往下看,红茫茫一片,仿佛是整个城池皆沉入了雾海。
白秋藏了身,悠然坐在城楼。
今夜无月,本就昏暗,再有这雾遮挡光亮,四周皆看起来阴沉沉的,不多时,白秋便失了兴趣。
好在,很快城楼下便传来了动静。
“嘚嘚嘚,嘚嘚嘚。”
骨头敲击地面的脆响应和着花轿的咿呀声,在街道上回荡得响亮。
仍旧是那只花轿,是那四个衣裳宽大丶垂首踏着整齐步子的轿夫。不同的是走在轿子前头的,还多了两个孩童,一男一女,低着头,各提了只红灯笼。
白秋耐心等队伍快及至城门前,看准时机,纵身一跃,以极快速度钻进了轿子里。
不过,此举还是被发现了。
花轿骤然停下,两个孩童转过身,一蹦一跳生硬地到了轿子前,两只被袖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手猛地一下撩开轿帘。
低垂的脑袋也擡起,一左一右豁然探进了轿子里。
头发下,竟是两具白森森的孩童头骨,眸子深陷,像无底洞一样又深又暗,整齐反照出光亮的牙齿一张一合,发出“呃呃”异响。
两只骷髅头仅与叶离沐的脸有一寸之隔,似是在观察他,每呼吸一口,还能清晰闻见自两只骷髅身上散出的腐烂臭。
叶离沐倒吸了口凉气,但仍坐得端正,面色不动。
僵持好半晌,也没发觉异常,两只骷髅头才撤回去。
轿帘落下,花轿摇摇晃晃继续往前去。
暗松口气,叶离沐将藏于身後的兔子抱出,盯了良久,颇显无奈地捏了捏那两只大肥耳。秋兔儿懒懒趴在少年腿上,半掀眼皮,睨了睨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又再闭上眼。
自己看自己,感觉还挺奇妙。
花轿出了城,继续往安枫山里走。叶离沐掀开一角帘子,本打算看路线,奈何周旁全是红雾,根本看不清一草一木,便只好又打消了这念头。
这段路途不算远,秋兔儿没睡多会儿,轿子便落了地,叶离沐将她藏进了衣袍里。幸而婚服外衣袍宽大,倒也能勉勉强强藏下她这只兔子。
轿帘从外被撩开,这次来的是一身红娘打扮的骷髅,僵硬的手朝他示意了下,叶离沐便看明白,避开想要搀扶他的那只手,顾自下了轿子。
入目,他们竟是在一座宅子里,院内挂满了大红灯笼,一条长红毯自他脚下铺向正堂,两侧整整齐齐候满了人。当然,也不例外,皆是一具具套了衣裳的人骨。
正对面,一个身着喜服的男子摇着扇子笑吟吟走来。至近旁停下,男子将新娘好生打量一通,眼底尽是满意。
他朝那红娘问话,“娘子的红盖头呢?”
红娘便立即钻进轿子,很快就将被叶离沐弃到角落的那条红盖头给翻出来。红娘就要上前替他遮上,却被叶离沐一把挡下。
“不必。”
“哦?这可是给新娘子遮羞用的。”
男子轻笑了声,却也不强迫,摆摆手将红娘打发走,低声道:“娘子果然和其他女子不同,难怪本神第一眼就相中了你。”
神?
叶离沐冷笑了声,无视男子伸过来的手,便提步往正堂去。
虽已变幻成白秋的模样,可到底内里还是个男子,叶离沐非但拒绝与对方牵手,就连堂上拜礼亦是身躯不弯,神色冷淡,挺直而立,乍一看,像是尊不会笑的新娘子模样的石像杵在那里。
也幸而这位山神脾气还算不错,不仅没当场动怒,甚至始终一副笑脸。就连窝缩在衣袍里的秋兔儿见其如此容忍,都差点以为这位山神真的对她有男女心思。
整个仪式下来,唯有在洞房里,叶离沐的神色才稍显平和。
秋兔儿抱着前肢将“自己”端详,“你打算何时动手?”
“待妖邪松懈时。”
“哦。”
看看四周,秋兔儿又嗅了嗅,屋子里有琉香阁的香味,让她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小道君,此妖邪便是本尊跟你说的那个明……小白脸。”
“……”少年忽地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清凝剑自芥子囊里破出,落至叶离沐手中。
“他一入内便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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