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大比，望天台（九）

逍遥阁内，有一处偏离正殿的独立小高楼，名为“观书阁”，共有八层，阁内藏有功法数万卷，囊括了刀剑符器等各类别秘籍。

凡逍遥阁弟子，可凭弟子符牌阅览前七层的书籍，辅以修行。唯有这第八层有些许不同，因藏有许多秘法和奇书，必须要有掌门手令才可入内。

是日。

楚熠一入观书阁，步子未有片刻停歇，就径直上了第八层。

“楚师兄。”守阁弟子拦在前，冲他施一礼，遂问道，“可有掌门手令？”

楚熠摸出卫青云给他的代掌门手令，那弟子才让步一旁。

因前七层书阁的功法秘籍对于弟子修行已是足够，故极少有需要上第八层的。但楚熠在弟子中较为特别，他是逍遥阁少有的符修，且资质上乘，专于剑术的各长老能在修行上对他的指点有限，因此他曾为符箓秘籍入过一次第八层。

只是此次入内，他并未去寻符箓秘籍，而是走到了摆在书阁正中央的那本书籍前。

第八层的秘籍不便示人，管束极严，除门外另指派有弟子守阁，每本秘籍还被施了不同术法，需得正确口诀才可解开。所以纵然楚熠能入内，也只可查阅事先申请过的符箓秘籍。

然在衆多秘籍里，也有一本不同，未施以任何术法，还被摆在了书阁最显眼处，那便是这本《奇物异志》。

也是因此，他上次入内时偶然翻阅过一次，还从里瞧见了草琉璃的相关记载。

可这回，楚熠却是受人之托，特意来寻它的。

翻开秘籍，三两下功夫，他便凭着记忆将目光锁定在了其中一页上。

须臾後，楚熠竟一敛平日的散漫和畅快，皱起了眉。

结果直至他出了观书阁，眉宇间的那抹阴霾也未完全散去。少年在书阁前驻足片晌，随後提步往思愆楼方向去。

思愆楼，是逍遥阁弟子犯错时被罚去自省的地方，不算酷刑，却是集乏闷丶孤独与死寂为一身的牢笼。逍遥阁不少弟子都入过，唯有叶离沐与此处显得毫不相干。

准确说，是他以前和此处显得毫不相干。

入思愆楼前，楚熠还在猜测着自家大师兄该是以何种面貌在里面度过，可想了一路，好像除了平静外，也再想不出其馀神情了。

只怪大师兄平日凡事太过淡定，神色改变极度匮乏。

楚熠摇摇头，穿过一片黑暗，走到了那片光亮之地。

和他预想的一样，叶离沐正安静盘腿坐在那一方光亮处，专注抄写手里的门规。青丝整洁，玉冠端正，衣裳一尘不染，清凝放在左手旁，身侧还摞起了六叠快及至小腿高丶抄好的门规，显然早已不下五千遍了，就连闻得动静擡起脸看他时，神色亦是一如既往地淡然。

“大师兄，你这全然不像个被关禁闭的人啊。”

叶离沐放下笔，“何意？”

“就这鬼地方，我……进来过五回，小纪辰来过一回，小攸宁被关两回，哪个不是没待上半日便在里头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也就你，和刚进来没什麽两样。”

“专于抄门规便行。”叶离沐看起来对他的抱怨丝毫不理解，也无兴趣，转过话题，“攸宁说，你赢了唐墨。”

叶离沐此前便听过此人，据说唐墨五年前入玄天宗，亦是门派内唯一的符修，资质极佳，符箓修行上造诣高。是除了冯铭以外，最得司徒枫器重的弟子。此次是他第一次参加仙门大比，不少人对其很是关注。

围着转了一圈的楚熠闻言无奈抿唇，在叶离沐对面也盘腿坐下。二人间隔了一道光壁，亦是隔了一道结界。

“赢是赢了，不过是赢在运气。”楚熠对此有些感慨，“他貌似受过伤，还不是小伤。”

否则，那场比试还真说不定是谁赢，毕竟他即便是对战有伤在身的唐墨，也感觉到了吃力。

想不到玄天宗竟还有这样的符修……

楚熠摇头，思绪从大比一事上跳出，“对了大师兄，你此前托我办的事有结果了。”

叶离沐眸光一滞，托在膝上的两手微微攥拳，紧盯过去。

只见楚熠拈诀後，手一挥，几行小字便悬浮于半空，小字旁还附有一副铃铛画像。

【七情锁，可禁锢任意“情”念。一旦催动此法器，不但可锁“情”念，还能封印与此“情”有关的记忆。】

“小魔尊腰间的银铃，正是这‘七情锁’。”楚熠想了想，补充道，“《奇物异志》上还记载着，此锁万不可离身，否则一旦中术者意念过强，极有可能自己冲破封印。”

叶离沐闻言闭眼，默然了良久，再掀开眼帘。

“那如何得知她被锁的是何种‘情’念？”

楚熠却是摇头，“书中并没有记载，不过可以推测。喜怒忧惧爱憎欲共有七情，从这段时日相处来看，喜怒应可排除，那只能是剩下五种之二。”

一粒银铃可锁住一种“情”念，白秋腰间挂有两粒，极有可能是锁了两种，至于具体是哪两种，那就不得而知了。

“说起来，小魔尊还真厉害。魔修修行讲究恣意洒脱，不刻意压制。七情六欲越是敏锐，于修行就越有益。她倒好，七情缺了其二，还能强行修炼到如今的境界，当真如传闻，这天资也是前无古人了。”

楚熠说完看向对面人，却见叶离沐微蹙眉，始终没再出声。

等了许久，他索性再次挥手，空中顿时又多出几行小字。

“除此，我还无意看到了这个。”

【金灯奴，超阶灵兽，一旦认主，与主共生共灭。可净化魔气，若辅以七情锁，可通过锁“情”进而封印中术者体内魔障，压制魔气。若中术者魔障过重，熟睡後魔气外溢，需以金灯奴净化。】

人之所以入魔，必是七情其一丶乃至更多过于执着，最後不受控制，迷失了心智。而七情锁可封印那些“情”念，再有金灯奴净化外溢魔气，便可强行压制体内魔障。

“那日洞内我见小魔尊浑身戾气，眸有杀意，似是入魔征兆，起初还不敢确信。”楚熠神色肃然道，“今日再看，并非是我猜测。此事，大师兄也有所察觉吧？”

大师兄素来情绪不外露，那日衆目睽睽之下抱住小魔尊的举止实在异常，显然是和他一样，有所觉察。

叶离沐没隐瞒，点头，“此事连她自己都未发现，你能否替我保密？”

楚熠沉吟不语，良久後，应下。

“既然有七情锁和金灯奴相助，捅出此事又百害无一利，我自当守口如瓶，大师兄放心吧。”

“多谢。”

二人无言静坐了片刻，叶离沐便重新提笔继续抄写门规，仿若什麽也未发生过。楚熠见此暗暗叹口气，挥袖拂去空中字迹，起身，掸了掸衣摆，往外走。

自家大师兄这什麽都往肚子里咽的性子，也该有人帮着好好改改了。

思愆楼内不见日月，待在里面，宛若一颗明珠坠入无尽幽潭，四周空寂寂黑漆漆，唯有脚下这一片光亮。

这片光亮却也是囚牢，禁止他迈出此地一步。

楚熠适才说，他不像个被关禁闭的，可唯有叶离沐自己心里明白，他在此处度日如年，唯有一遍遍地抄写门规，方能排解心中阴郁。

然他心里并无怨言，勾结魔派，这已是对他最轻的惩处了。师父定也因他遭受了不少非议，这次仙门大比亦是因他而败。

师弟们一番努力修行，到头来竟都是被他给连累……

不知过了多久，“咻”地一声细响，将少年烦乱的心绪打断。

他擡头，便见一束红影自黑暗而来，最後停至他面前，转眼化作一道俏丽身影。

笔尖微滑动，叶离沐攥紧了笔杆，诧异盯着少女。

“小道君，你就是被关在这啊？”

白秋嫌弃地扫了一眼四周，又落向少年身旁那几摞门规，登时更觉得乏闷。她蹲下身，笑吟吟望去。

“那你抄好了吗？仙门大比结束了，本尊是来带你下山的。”

“……不行。”

叶离沐一口回拒，“我尚在接受惩……”

不料未等他话说完，顶空那只琉璃灯便被人哐当一下子给击碎。光亮骤熄，结界也被破，眨眼便陷入一片黑暗里。

“本尊没耐心再等了。”

一只带着温意的手搭上叶离沐的肩，随後带着他离去。

言以凡二人觉察思愆楼异样，赶到时，已是满目黑压压一片，卫青云朝空中扔出几颗明珠，他们才得以看清楼内情况。

琉璃灯已破，满地碎片在明珠的光下熠熠闪着亮。除了那几摞高叠的门规，桌案上还有另一张未抄完的，言以凡走近看，却见字迹敷衍不走心，与那几摞全然像是出自两个人之手。

言以凡还是头一次碰见他这徒儿如此静不下心的。

他再望向桌角。

被火烙印出的两行大字仍冒着呛人的烟。

“本尊带小道君去世俗界了，没点本事就别来烦扰。”

言以凡捋了捋胡须，摇头，“走了也好，再待下去反倒憋出问题。”

只是走便走了，碎他琉璃灯做甚！这结界又不是破不了！

他气得转身冲卫青云说道：“让攸宁丶楚熠和纪辰三人去收拾行李，仙门大比大败，他们即日起下山历练。”

“只是历练？”卫青云轻笑挑眉。

言以凡轻咳了咳。

“顺便再抓那孽徒回逍遥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