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
熟悉的嗓音却令盛宝珠浑身一僵。
不待她反应,身旁的襄阳公主已然开口:“二哥。”
盛宝珠定了定心绪,行礼照旧:“殿下……别来无恙。”
李存珩弯了弯嘴角,示意一旁的年轻士子:“介绍一下,这位是大理寺的王司直……太原王氏的七郎君。”
这话像是敲核桃的铜锤般锤了一下盛宝珠的心,太原王氏,难道那个病逝於牢狱的驸马就是他?
盛宝珠面上勉强维持着笑意,与王司直见礼。她现在只想拉着襄阳公主离开,连忙说道:“我有些不大舒服,阿玖,我们回去吧。”
襄阳公主正含羞带怯地打算与王司直攀谈,闻声转向盛宝珠,面露担忧之色:“真的吗?那我们先回……”
不待她说完,李存珩打断道:“我送盛娘子回正厅吧,那里应该有大夫。”
他的神色一如往常,似乎上元节那一夜与东宫偏殿的情形没有存在过一般,几乎让盛宝珠疑心那只是自己的梦境了。
襄阳公主眼睛一亮:“那太好了。”
盛宝珠见她神情,欲言又止,但也不忍再阻挠她,只好颔首告辞。
她跟着李存珩走出凉亭,行过一段连廊,便连忙说道:“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你躲了我这么久,还要继续躲下去吗?”
她刚踏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李存珩不疾不徐的嗓音:“盛娘子到底……在担忧什么?”
李存珩虽身为太子,却不得圣上欢心,甚至还要面对虎视眈眈的其馀意图夺嫡的皇子,最常见的功课恐怕并非六艺,而是察言观色。
盛宝珠并不奇怪他看出了自己的担忧,但仍是为此感到些许惊慌,再加上上元节那一夜二人的对话,她如今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李存珩。
她用指尖掐了掐掌心,回道:“殿下心里清楚。”
“是吗?可在下并不知道娘子心中所想,不知可否言明?”
李存珩的嗓音再次传来,盛宝珠一时有些气恼,转过身来,发觉他已离自己很近了。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不知该如何开口,王司直到底是不是日后的襄阳公主驸马,还未可知。
“你在担心六妹。”
盛宝珠蓦地擡头:“你知道……”
李存珩弯了弯嘴角,略偏过首,话语里带了几分揶揄打趣的意味:“看来盛娘子并不需要大夫,不妨跟我来。”
说着,他脚步不停,却并不往正厅走,而是拐了个方向往那一片杏林去了。
盛宝珠抿了抿唇,还是跟了上去。
早春的杏花犹如烟霞缀於枝头,偶有轻风拂过便落了满头满身。
李存珩站定,示意她看。盛宝珠循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还是方才那座亭子,能看见其中的松绿色与嘉陵水绿的身影。正值杏花盛开的时节,自然也有其他前来赏花的人,只是这一处相对偏僻,竟鲜有人至。
“这个位置……还真是妙啊。”盛宝珠有些惊讶地喃喃说道。
盛宝珠今日恰巧着了桃夭色的衫裙,挽了胭脂色的披帛,仿佛能隐於杏花之中。偏偏她眉眼明媚,额上花钿艳丽,更像是奇闻异志里杏花幻化而成的精怪。
李存珩的目光沈甸甸地落在她身上,眼底是隐秘克制的欲/望,却尽数在盛宝珠望过来的一瞬间化作融融春意。
“若你担心王砚之并非良人,那么你大可以放心。王砚之这个人,确实固执守旧,不知变通,但太原王氏家教良好,不会让六妹受委屈。”
盛宝珠突然想起,前世襄阳公主的驸马是新帝敌党,这才身陷囹圄,怎么如今反倒……她想了想方才李存珩与王司直交谈,并不像是敌对之人啊。
她犹豫了片刻,反问李存珩:“殿下觉得他可以做驸马?”
李存珩勾起唇角,这才答道:“我与他也不算熟识,只是近日来因大理寺的事务才有所接触。”
平日里阿耶回家之后也会同她们提及朝堂同僚,但那毕竟只是偶尔,盛宝珠对这些朝廷官员并不了解。至於前世她久居深宫,对於朝堂之事更是知之甚少。
闻言盛宝珠一阵腹诽,你不熟识?你上一世将人押入牢狱了你还不熟识?
上一世,襄阳公主的驸马是病逝於牢狱之中的,虽然不知是真的因病而逝,还是其他人为的缘故。她不想阿玖再经历一遍前世的事情,可出身太原王氏的适龄郎君那么多,她又要如何确定那位驸马到底是不是王砚之呢。
盛宝珠不免有些茫然,自从前往玄真观的途中遇到流匪,她并未像前世一般要求太子殿下娶她之后,很多事情便与记忆中的有了不一样的发展。
她不知道,可李存珩一定知道。
於是盛宝珠索性开口问道:“王砚之便是阿玖日后的驸马吗?”
她没有立即等来李存珩的回答,只是鼻尖的檀香气息变得浓郁一些,原来是李存珩凑近了她,伸手拂去她肩上落花。
隐约的檀香气味和着草药的苦味萦绕周围,盛宝珠心里“咚”地一声,惊觉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过於近了。她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却听见李存珩轻声道了一句“别动”。
这一声“别动”似乎要将她拉回了上元节那一夜,暧昧缱绻的嗓音覆又萦绕於耳畔,盛宝珠心跳得愈发厉害,身子僵在了原地。
李存珩的身量本就比她高出不少,投下的阴影几乎可以将她罩住。盛宝珠一时间心如擂鼓,双颊的热意逐渐攀升,染成了烟霞之色。
“好了。”
她一擡眼,李存珩修长的指节拈着掉落的杏花花瓣。
他后退一步,也看清了盛宝珠的染上绯色的面容,双眸若一池秋水,几乎要溢出来。李存珩垂下眼帘,敛去眸中神色,淡淡道:“是。”
盛宝珠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方才所问,继续问道:“那王砚之后来被押入牢狱……”
李存珩闻言冷笑了一声:“原来你不是担心王砚之并非良人,而是在担心我啊。”
盛宝珠一时间沈默下来,不自觉地用指尖掐住掌心,告诉自己不要慌乱。
李存珩的目光落在她垂於身侧的手上,蹙了蹙眉,缓缓道:“你问了这么多,无非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回答。”
她擡眼望向他,听到李存珩继续说道,“放心,我不会将王砚之怎么样的,只要他……”
他擡步往外走,留下一句:“只要他不和我作对。”
盛宝珠留在原地独自出神,半晌后深吸了一口气,也转身出了杏林。
她行至凉亭旁边,只见襄阳公主与王砚之仍在亭中,不知在闲聊些什么,只是多数时候是襄阳公主在问,王砚之在答。
她重重地咳了一声,引来二人注意,随即清了清嗓子,说道:“时辰快到了,我们赶紧回去罢。”
襄阳公主欲言又止,看了看王砚之,又瞧了瞧盛宝珠的眼色,只好委屈巴巴地说:“好吧。”
王砚之脸上没有过多的神色,闻言只是谦恭地叉手行礼。
盛宝珠回了礼,挽着襄阳公主往正厅走。
襄阳公主问她:“有什么事吗?”
盛宝珠叹了口气:“阿玖,男女之事急不得,我怕……我怕你将人家吓跑了。”
“真的?这么明显?”
襄阳公主瞪大了眼睛,又道,“实话告诉你吧,那日宫宴我就看上他了。”
见盛宝珠一脸疑惑,她又道:“就是我和表哥打雪仗害你摔倒那次,王司直也在。”
盛宝珠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那位原本和谢乐言交谈的官员?”
她还记得,那人似乎是身着深绿色官袍。当时没有看仔细,如今想来,确实是他。
“我本以为他是去岁才登科的士子。”
襄阳公主眨了眨眼,显出娇俏神色,语气轻快地说道:“他是去年的探花郎。”
盛宝珠长长地“哦”一声,笑着睨了她一眼。
襄阳公主有些羞涩,但还是理直气壮地嚷嚷着道:“怎么了嘛!公主和探花郎,多般配啊,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美事一桩。”
盛宝珠见她雀跃的神情,只好点了点头,附和着她笑了笑。她心想,这到底是不是美事一桩,可还要看日后的发展了。
两人笑笑闹闹回到正厅,正好是开宴的时辰。
用完膳便是娱乐百戏的时候了,此次新平长公主生辰宴邀的除了长安城内的官眷贵女,便是年轻的士子文人,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此时正值早春,池中自然没有荷花,近日天气渐暖,虽然乍暖还寒时候,但池中浮冰堪堪消融,便有人提议去芙蓉池赛舟以作娱乐。新平长公主素来深居简出,但也乐於这些热闹,应允之后命人去筹备赛舟之事。
本朝风气开放,并不太在意男女大防,於是制签的婢女便将有赛舟意向之人的名讳竹签放在了一起打乱。
盛宝珠兴致缺缺,因此并未参与,身侧的襄阳公主倒是跃跃欲试。
她一回头,察觉到盛宝珠的异样,不禁担忧地问道:“宝珠,我看你真的不大舒服的样子,到底怎么了?”
盛宝珠想了想,还是将话语咽了下去,摇了摇头:“没事,你去吧。”
襄阳公主见她兴致不高,偏要拉着她一起去:“宝珠,陪我一起嘛。”
盛宝珠没办法,只好同她一起参与其中。
有几只小船泊在岸边,组队的人选很快确定好,两人一组。
盛宝珠看着眼前的李存珩,心中愈发尴尬,讪讪地笑道:“这……可真是太巧了,哈哈。”
李存珩也弯了弯嘴角,只是神色平和,轻声道:“不巧,我故意的。”
“啊?”
未待盛宝珠反应过来,李存珩率先登上了小船,然后转身朝她伸出了手。
这一幕又恍如折桂枝却被蛇咬那一日,盛宝珠抿了抿唇,还是没有搭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自己擡步踩了上去。
然而小船还是有些摇晃,盛宝珠身形不稳,下意识扶住了那只手。
李存珩轻笑一声,反手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低声道:“盛娘子可要当心啊。”
温柔的嗓音响在她耳畔,檀香气息也包裹住了她,盛宝珠面颊不禁又是一热。
坐定之后,她欲盖弥彰般转开视线,望向参与赛舟竞渡的其馀人,在场的人她大多认识,比如同乘那一只小船的便是陈王和崔淑慎。
她的目光顿住,不禁心道,这么巧?
盛宝珠略微蹙起了眉,难道他们二人是因此结缘?可是……阿玖不是说崔皇后中意崔姝妍做陈王妃?
虽说是赛舟竞渡,但本就是娱乐,因此池中赛舟的氛围并不焦灼,有几只小舟上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闲适,比如李存珩。
盛宝珠出身姑苏,自然会凫水也会划船,可她发现李存珩根本就不会划船。
李存珩坐在小船中间,手上的船桨划得完全不成章法,甚至……有点紧张。
盛宝珠看出来了,他不仅不会划船,甚至有点怕水。
她不禁问道:“殿下到底为何要参与赛舟?”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李存珩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双桃花眼望了过来,缓缓说道,“盛娘子还不知道在下的心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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