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大郎笑了,“没有牛肉?”
呵呵,往日里,就算真的没有,他一声令下,也会有人跑去现场杀一头。
现在呢,居然拿着“没有”做推辞。
看来,这些人已经不是见风使舵了,分明就是趁机找茬。
楼大郎连衣服都没有换,拎起了马鞭,便直奔厨房。
“大郎!且慢!”
楼大郎身边的大丫鬟,姓周,便被称呼一声阿周。
阿周今年十三岁,是楼家的世仆,六七岁就进府服侍。
阿周伺候楼大郎也有三年,却不是楼大郎的心腹。
没办法,熊孩子太熊,每天不是闯祸,就是在闯祸的路上。
楼谨疼爱儿子,崔太夫人又一心想要捧杀,楼大郎一旦犯错,他自己不会受到责罚,受害的只有身边的人。
丫鬟,小厮,侍卫……不敢说天天换,却也经常“更新”。
阿周能够在楼大郎身边待三年,已经算是“奇迹”。
除了她性子沉稳,做事周到,也有她父亲是楼谨亲卫的缘故。
即便如此,楼大郎也没有对阿周太过的“另眼相看”。
他胡闹起来,往往都是不管不顾。
阿周伺候的三年里,也受过不少责罚。
她对楼大郎温驯、忠诚,更多还是表面上。
因为没有人天生犯贱,即便是奴婢,也更想要一个能够体恤下人的宽厚主子。
阿周始终都是在履行作为奴婢的职责,面对楼大郎的时候,是敬畏大过真心。
如果非要说句实话,阿周并不喜欢楼大郎这个主子。
如果能够换个主子,阿周第一个积极响应。
过去,没有机会,阿周只能寄希望于熬日子,到了岁数,该嫁人了,她就能逃离楼大郎这个随时惹祸、无端发脾气的小霸王。
现在嘛……楼大郎要被过继了,那她是不是就能求一求父母,想想办法,换个院子当差?
暗自有了想法,阿周却不敢立刻表现出来。
这是她能够在小霸王身边伺候时间最长的主要原因:有耐心、够隐忍!
即便已经计划“逃离”,她依然会尽职尽责的伺候主子。
她见楼大郎要爆发,赶忙出声劝阻:“大郎,一口吃食,并不是什么大事!”
“兴许庖厨是真的有困难,大郎且忍耐忍耐?”
都要被过继出去了,怎么还能如此任性?
阿周觉得,她是真的在为大郎考虑:“大郎,那庖厨,是太夫人重金从京城聘来的,深受太夫人的喜欢!”
简言之,庖厨是太夫人的人。
过去,楼大郎仗着自己身份独特,可以在楼家横行霸道。
他甚至不必顾及太夫人长辈的身份与脸面,肆意妄为。
今日,却不同了啊。
“……若真的要过继,过继的人家,是由太夫人选定的!”
阿周看向楼大郎,脸上带着少有的真诚。
楼大郎挑眉,哦豁,这贱婢,终于不再假模假样了?
不过,还别说,她这副模样,倒是真有几分“阿姊”的做派。
他眼底闪过一抹讥讽,凉凉的说了句:“阿周,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的‘前途’被崔老妪捏在了手里?”
“我非但不能冲撞她,就连她看重的贱奴,也要敬着、让着?”
楼大郎张嘴就是崔老妪,多少有些“惊世骇俗”。
因为不管怎么说,就算是继祖母,在礼法上,也是楼大郎名正言顺的长辈。
对长辈不敬,就是不孝,在孝道大如天的古代,即便没有罪不可数,也要面临“名声尽毁”的困境。
阿周眉头微蹙。
其实,她不是第一次听楼大郎说什么“崔老妪”。
但,还是那句话,现在情况变了。
楼大郎不再是楼家尊贵的少郎君,而是要被过继出去的庶孽。
过继的“权利”,更是握在崔太夫人的手里。
“楼大郎不是个蠢笨的人啊,为何看不清形势?”
“现在真的不是他任性的时候,我都没有劝他去给崔太夫人赔罪,只是让他且忍一下,他都做不到?”
阿周忍不住的腹诽着。
她愈发觉得,将军早该娶妻,楼大郎也就能早些受教训,知道嫡庶差距,明白尊卑有别。
都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这小混蛋居然还认不清现实,还试图胡作非为!
“也罢!该说的我都说了,算是全了这两三年主仆一场的情谊。”
“楼大郎不听劝,非要闹,我也没有办法。”
阿周难得真诚一回,人家却不领情,她索性就放弃了。
微微低下头,轻垂眼睑,阿周恭敬的回道:“大郎,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口拙,奴婢愚钝,让大郎误会了,还请大郎见谅!”
楼大郎瞥了阿周一眼,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会。
他提着马鞭,大步朝着厨房而去。
阿周心里想着“也罢”,却又不敢真的撒手。
她轻咬下唇,挣扎了片刻,暗道一声“晦气”,还是追了上去。
……
正院。
“太夫人,大郎回来了!”
“太夫人,胡三几个故意为难了一番,大郎居然没有发火儿!”
“太夫人,大郎要吃牛肉蒸饼,庖厨推说没有新鲜牛肉了,没给做……这会儿,大郎提着鞭子去大厨房了!”
从楼大郎回到庄园,便不停有小丫鬟跑来回禀。
崔太夫人原本还是靠在凭几上,眯着眼睛,一边休息,一边听着汇报。
但,当她听到最新回禀的时候,倏地睁开了眼睛:“他去大厨房了?”
“呵,还真以为他知道怕了,开始懂得忍让,没想到,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这才只是开始啊!
一朝失势,人不如狗。
内宅之中,都不用她这个太夫人喊打喊杀,就能让楼大郎一个孩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可惜……楼大郎不是真的失宠。
虽然崔太夫人还没有调查清楚楼谨与独孤氏联姻的真相,但楼谨从未向崔太夫人送信,提及什么“过继”。
所谓过继,不过是崔太夫人故意放出去的谣言。
她就是要恐吓楼大郎,让他惶恐不安,继而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
另外,崔太夫人这一次,不只是设计楼大郎,也是想试探远在冀州的楼谨。
不知为何,崔太夫人总觉得楼谨忽然娶亲有些猫腻。
崔太夫人不像楼大郎,没有亲眼看到过楼谨为了爱人而啜泣,但当年楼谨抗婚的时候,他与老将军的对峙,崔太夫人却全程围观。
虽然崔太夫人暗自揣测那贱婢可能已经嫁人、流落风尘,甚至是早已死了,但,万一呢。
万一那贱婢命大,运气还好,不但好好的活着,还被楼谨找到了。
那……楼谨与独孤氏的联姻,就颇有些玩味了。
崔太夫人到底世家女,又嫁入了顶级权贵楼家,她见多识广,对于豪门里的某些操作,她非常了解。
“……就用楼大郎试探一下吧。”
“楼大郎‘失势’,在楼氏庄园备受欺凌,这消息,应该很快就会有人传信给楼谨。”
如果事情真如她所猜测的那般,楼谨应该会有所反应。
即便事情不是她猜测的某个可能,楼谨可能也会有应对,到时候,崔太夫人就能根据楼谨的具体言行,进一步的进行判断。
真的不能怪崔太夫人思虑太多,实在是楼谨娶妻,对于崔太夫人的影响太大了。
她的儿女还没有成家立业,她还需要楼家主母的身份与地位。
这,关乎他们母子的未来,她不得不多思多想多防备。
“走吧!咱们去大厨房看看!”
崔太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
丫鬟又赶忙为崔太夫人整理仪容,理了理鬓发、钗环,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
收拾完毕,崔太夫人才放下了双手,缓步朝着大厨房而去。
……
楼大郎已经提着马鞭,杀到了大厨房。
进了厨房,楼大郎目光扫了一圈。
一个庖厨,几个打杂的粗使奴婢,正围着灶台,叮叮当当的忙碌着。
众人听到动静,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
转过头,就看到一脸凶神恶煞的小霸王。
庖厨本能的想要低头哈腰,赔笑的笑脸都摆了出来,但很快,他们想到了一件事:楼大郎要被过继出去了!
他不再是楼家的少主子!
嘿!
庖厨刚刚弯下去的腰,瞬间挺得笔直。
谄媚、讨好的笑,也变成了略带矜持的冷笑。
不过,庖厨也记得管事娘子的吩咐:可以欺辱,却也不能太过!
庖厨拿捏着分寸,微微欠身,“奴请大郎安!”
嘴上说着请安,脸上却不见太多的恭敬。
“是你刚才说不能给我做牛肉蒸饼?”
楼大郎根本没有计较庖厨的假模假式。
他扫视一圈,除了灶台,还重点看了看货架和桌子等位置。
靠墙的货架上,一层层的摆放着各种食材。
又长又宽的木桌子上,一排瓶瓶罐罐,还有处理好的食材。
蔬菜、果子、肉、蛋、鱼……应有尽有。
其中,就有一块颜色格外鲜红的肉。
楼大郎吃过牛肉,也见过刚刚宰杀的鲜肉。
所以,他一眼就认出,这块肉,就是新鲜的牛肉。
他握紧鞭子,用鞭稍指了指,“这是什么?”
“……牛、牛肉!”
见楼大郎在一堆食材里,精准的找到了牛肉。
庖厨便知道,这位主子是“识货”的。
他心虚了,挺得笔直的腰杆儿,下意识的就弯了下来。
庖厨更是本能的赔罪:“小郎君恕罪,奴、奴——”不是故意的呀。
他就是个会做饭的奴婢,不说自己的身家性命,就是全家上下,都捏在楼家主子的手里。
他真不敢欺瞒、糊弄主子啊——
等等!
楼家的主子,是崔太夫人,楼大郎这小畜生,马上就不是楼家的少主了!
庖厨想到这里,刚刚弯下的腰,又重新直了起来。
庖厨亦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有些“出丑”。
他轻咳一声,顺着自己刚才的话,尽量的描补:“奴刚才说了,厨房里没有新鲜的牛肉了!”
“这块牛肉,是上午才宰杀的,并不新鲜!”
所以,他非但不是在欺瞒主子,而是为了主子好呢。
作为楼家“尊贵”的小郎君,楼大郎怎么能够吃不新鲜的牛肉?
至于牛肉新鲜与否,他作为庖厨,还是比较“权威”的。
楼大郎歪了一下脑袋,啧,这是跟耶耶玩儿文字游戏呢。
“不新鲜?耶耶看着挺新鲜的啊!”
“就算真的不新鲜,你放心,耶耶也不计较。”
“你就用这块牛肉,给耶耶做个牛肉蒸饼吧!”
楼大郎“大度”的说着。
他这般,其实已经算是“退让”。
要是放在以前,小霸王早就掀桌子了!
楼大郎的“大度”,落在庖厨等奴婢眼中,就是“怂”——
好啊!这个竖子,估计也知道自己“好景不长”喽。
人与人之间,其实就是一个气势的较量。
此方弱了,彼方就会强。
楼大郎“怂”了,庖厨等一众奴婢就成了“翻身农奴”。
老天开眼了啊,终于让这竖子失了势。
厨房的下人,虽然没有近身伺候楼大郎,却也是小霸王肆意妄为的“受害者”。
挑拣吃食,都算是正常操作。
楼大郎许多恶作剧,都离不开厨房。
庖厨、杂役等,更是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
就是目前这一批厨房奴婢,基本上也都直接或间接的因为楼大郎而受过责罚!
忍了许多的怨气,终于等到了“报仇”的这一天。
这次,都不用庖厨开口,某个打杂的小丫鬟就抢着说:“好叫小郎君知道,这块牛肉,是专门留给太夫人的!”
“太夫人是长辈,小郎君至纯至孝,定不会抢长辈的吃食,是也不是?”
楼大郎眼底闪过一抹玩味,哦豁,这贱婢可以啊,都学会“道德绑架”了。
嗯,道德绑架这个词儿,也是从王棉那儿听来的。
有一说一,楼大郎虽然瞧不上王棉,却又必须承认,这丫头应该有奇遇,否则,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稀奇古怪、却又异常恰当的词儿?
思绪扯远了,楼大郎又拉了回来,他目光扫过那小丫鬟,勾起唇角,“你也说了,太夫人是长辈,最是慈爱,定不会跟一个晚辈抢吃食,是也不是?”
不就是道德绑架嘛,他也会!
楼大郎可不是只会横冲直闯,他有脑子,只是懒得用。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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