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女人起了床,男人还在床上沉睡。她对着镜子梳头,每天早上,她都要把头皮梳得齐整,才开始干这一天需要干的事情。偶尔,她会想起母亲,死去多年的母亲,在她童年时给她梳头的情景。母亲一生都很爱干净,做事十分利索。母亲总是边给她梳头边说:“做女人,一定要爱干净,干净遮百丑。”她记住了母亲的话,从小就爱干净,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就是现在,她和这个光棍住在这破旧的泥瓦屋里,她也得让自己清清爽爽。
梳头完毕,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她用食指摸了摸右眼角那一小块淡淡的疤痕,自言自语道:“要是一点疤痕都没有就好了,那就完美无缺了。”
女人站起来,走出了房间,来到厨房开始做早饭。
锅里烧上了煮稀饭的水,趁水没有开,她要到村头钱七婆家问点事情。
这是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谁在村里放个屁,全村人都可以闻到臭味。女人来到吴七嫂家门口,看见钱七婆在院子里喂鸡,就走了进去。
钱七婆的儿子和儿媳妇都在外面打工,孙子在镇上读初中,家里就剩她一人。平常,钱七婆很喜欢找人说话,拉家常;女人却总躲着她,不愿意说太多的话。钱七婆见女人进来,喜逐颜开:“兰妹,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兰妹心想,我可不是来和你瞎扯淡的。
但她却笑着说:“在你家借宿的那个外乡人呢?”
钱七婆说:“哦,那个来旅游的小伙子呀?他走了,昨天早上就走了,你找他有什么事情?”
兰妹说:“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只是问问。”
钱七婆笑着说:“那小伙子人可好了,住了两个晚上,还给了我两百块钱。两百块钱够我用两个月的了。”
兰妹说:“真是个好人,他怎么那么快就走了?”
钱七婆说:“像是生病了吧。”
兰妹想起一个细节,她那天傍晚从山上下来回家,在村口碰见了他,他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神色有点不对。兰妹心里十分警惕,表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入自己家门时,她回过头瞥了村口一眼,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兰妹说:“小伙子没有问什么问题吧?”
钱七婆说:“问了很多问题,东拉西扯的,就连他不清楚的树木也问。”
兰妹说:“他问过我吗?”
钱七婆想了想,摇了摇头,说:“这倒没有问。平白无故的,他问你做什么?他又不想讨你做老婆。”
说完,钱七婆哈哈大笑起来。
兰妹说:“死老太婆,笑话我,不和你说了,锅里的水开了。”
钱七婆说:“常来玩呀。”
兰妹说:“好咧。”
走出钱七婆的家门,她心里稍稍平静了些。自从遇见那个小伙子,她心里就一直很不安,尽管她表面上装得很平静。本来她以为这里是安全的,这里没有外人涉足,没有人会知道她躲在这个叫金鸡村的小山村。半年多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发现有外人进入金鸡村,所以特别紧张。”
她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提高警惕,小心驶得万年船。她能够一次次地逃脱警察的抓捕,就是因为她有一颗缜密的心。
这个叫兰妹的女人,就是钟秀珍。
她和陆大安一样,有好几个化名,也有好几个假身份证,兰妹只是她众多的化名之一。
回到家里,锅里的水已经开了。
她往锅里放进淘好的米,用锅铲搅了搅,米不粘锅了,才放下锅铲,蹲在灶膛前,往灶膛里加了两块干柴。
这时,吴四喜起床了,哼哼唧唧地走出房间。他是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孤独了半辈子,没有想到,会有个女人肯和自己生活。幸福从天而降,让他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可是,由于不停地纵欲,他总是腰酸背疼,每天早上起来都像病鬼般哼哼唧唧。
兰妹说:“老公,你怎么不再睡会?那么早起床,也没有什么事情。”
吴四喜说:“醒了就躺不住了。”
兰妹温柔地说:“那你先洗脸刷牙,等我饭菜做好了,伺候你吃。”
吴四喜说:“你真是我的好老婆哪!这是祖上积德哪,让我讨到了你这样的好老婆。”
说起来,吴四喜能够遇到兰妹,还应该感谢堂叔吴开真。
半年前的一个雨天,吴开真找到吴四喜,说镇上的杀猪佬王二还欠他卖猪的钱,猪已经卖给王二两个多月了,钱却一直没有结清,还差七十多块钱呢。吴四喜知道王二是故意赖账,而堂叔来找自己的目的很明确,是要自己和他一起去镇上要账。因为堂叔怕王二,所以一个人不敢去。
堂叔的两个儿子都出门打工了,家里除了他只剩妇孺和孩童,要不也不会来找吴四喜。吴四喜本来不想去,但是吴开真承诺只要把钱要回来,就给他割一斤猪肉,外加一瓶白酒。吴四喜是个穷光蛋,平常乞死白赖地活着,听说有酒有肉,就动了心,答应了堂叔。
无赖碰到光棍,也没有办法。
吴四喜站在王二的猪肉铺前,怒气冲冲地让王二还钱,还威胁说,如果不还钱,就把王二家房子烧了,或者把王二的孩子弄死,反正他光棍一条,死也不怕。王二虽然无赖,也是有家有口的人,怎么会和吴四喜这个光棍较劲,当下就骂骂咧咧地把钱给了吴开真。吴开真守信,给他割了一斤肉,买了瓶廉价的白酒。
他们俩都心满意足,有说有笑地往回走。
离开镇子,走上了通往金牛村的山路,天上还下着雨。
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有个女人在叫:“等等,你们等等——”
他们停住了脚步。
女人追上来,气喘吁吁。她没有打伞,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淋湿了。她钻到吴四喜的伞下,说:“大哥,我想和你商量一个事情。”吴四喜见到女人两眼发绿光,说:“妹子,什么事情?”女人一副哀怨的样子,还挤出了几滴眼泪。吴开真说:“姑娘,莫哭莫哭,有什么事情好好说。”
女人说:“我叫兰妹,是江西人。前几年,我跟着丈夫到遵义做生意,没想到我丈夫出车祸死了,生意也败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儿子也被人贩子拐走了,现在我是没脸回老家了,就靠帮人家钟点工为生。我的命真苦,我以为不回老家就没事,谁知道我父亲跌断了腿,父母就我一个女儿,他们无钱医脚,肯定是要找我的了,我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走投无路,就来到了这里,希望有个人收留我,给我几千块钱寄回去给父亲医脚;另外一方面,也给自己找个家,过安稳日子。你们看,你们这儿有合适的未婚男人介绍给我吗?”
吴开真说:“还真惨的,难为姑娘了。看来姑娘是找对人了,我侄子吴四喜就一直还没有结婚,我看你慈眉善目的,应该是贤妻良母。”
兰妹羞涩地低下了头。
吴四喜把伞递给兰妹,让她撑着伞。
他把吴开真拉到一边,说:“堂叔,你开什么玩笑,不要说几千块钱了,就是几百块钱,我也拿不出来。”
吴开真说:“你也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你说我们这地方,有哪个女人肯嫁给你?你看这姑娘,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有模有样的,又富态,你要是讨她做老婆,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要是能够再给你生个儿子,你就赚到了。”
吴四喜吞了口口水,说:“我也想有个老婆,问题是我没有钱哪。你没有听到她说吗?是要钱的,况且她爸还等着钱治伤呢。我到哪里去找几千块钱,这不要我的命吗?”
吴开真想了想说:“我过去给你问问,到底要多少钱。”
吴四喜说:“多少钱也不行呀,你知道我是个穷光蛋。”
吴开真没有理他,走到兰妹面前,说:“姑娘,我侄儿有意,你看得上他吗?”
兰妹说:“我都到这个地步了,没有什么选择,只要对我好,就可以了。”
吴开真说:“你要是跟了他,他会把你当宝的,就是有个问题。”
兰妹说:“什么问题?”
吴开真说:“你需要多少钱才愿意把自己嫁了?”
兰妹说:“也就是两三千块钱吧。”
吴开真说:“到底几千块钱,说死!”
兰妹说:“三千块。”
吴开真说:“好,我再去和他说说。”
吴四喜看他走过来,连忙问:“说得怎么样了?”
吴开真说:“三千块。按说这不算什么钱,等于白捡了个老婆。可是,你的确拿不出这三千块钱。我想了一下,你我虽然是堂叔侄,却也是未出五服的亲人,钱的问题,我有个主意,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吴四喜说:“什么主意?”
吴开真说:“我家里还有点余钱,多的不敢说,三千块钱还是拿得出来的。我想让你把东山坑的那两亩水田给我种五年,三千块钱给你就不要还了,反正那田地你也不好好耕种,我们家两个媳妇在家,有劳力,就算租你的田耕种,你说呢?”
吴四喜想了想,那两亩水田,一年也打不了多少粮食,十年也收不到三千块钱的粮食,不要说五年了。平常堂叔对自己不错,也许真的是想帮自己讨老婆。他说:“两亩地给你耕种没有问题,可是,她会不会是骗子?”
吴开真说:“我看不像,她就要三千块钱。况且,你有什么好骗的?你又没有万贯家财,你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骗你什么?把她带回家,生米做成熟饭后,再对她好点,她就会死心塌地跟你过了。”
吴四喜说:“也是,我有什么好骗的,就是睡几个晚上也赚了。堂叔,我听你的,都按你说的办。”
他们回到兰妹面前,吴开真说:“姑娘,你要是不嫌弃我侄儿,这事情就这样定了吧,三千块就三千块,回去我就给你!”
兰妹点了点头。
吴开真笑着说:“四喜,你先把她带回家,我再回镇上多买些酒肉。”
吴四喜说:“好,好。”
那天晚上,吴四喜办了两桌酒席,把村里人都请来吃喝,他和兰妹就算结婚了。他觉得自己过上了幸福的日子,人也变得勤快多了。可他怎么也不知道,这个叫兰妹的女人,就是公安部的A级通缉犯钟秀珍,她的许多秘密,吴四喜都一无所知。
晌午时分,兰妹独自上了山。她在山间小路穿行,走山路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她从小就走惯了山路。她进入了一片寂静的山林,穿过这片山林,她钻进了一个隐密的小山洞。山洞里黑漆漆的,兰妹点亮了一支火把,插在石缝里。
兰妹从山洞的角落里,移开一块石,露出了用塑料袋包好的小本本。
“还在,还在,吓死我了。”
她拿起小本本,捂在胸口,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每隔几天,兰妹都要到山洞里来,看看这个小本本还在不在。小本本里夹着她真实的身份证、两张存折,还有丈夫、儿子和她的合影。她坐在火把边的石头上,打开了本子,看那些东西都完好无损,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拿起照片,凝视。
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兰妹用手指头摸着儿子的脸,喃喃地说:“孩子,等着妈妈,妈妈一定会回去带你离开那地方。”她不知道儿子已经死了。半年前,在武汉,她本想卖掉拐来的孩子后就洗手不干了,潜回老家把儿子带走,找个地方好好生活。就在她要将孩子出手时,被警察盯上了,兰妹放弃了孩子,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得知自己被通缉后,她就一直在云贵一带的山区里躲躲藏藏,直到把自己卖给吴四喜当老婆。她想先在这里待上两年,等风声小了后,再回老家带走儿子。在逃亡的过程中,她找了个私人诊所,把右眼角的黑痣去掉了。
她也想念儿子。
有时想得心疼,泪流满面。
儿子是她的骨肉。
她怎么能不心疼,怎么能不想念。
可是,在她拐卖别人的孩子时,她没有想到,那也是父母的骨肉。
兰妹把照片、身份证、银行卡放在了石头上,翻开了小本子。小本子上记录了她所有拐卖的孩子,男孩称为大号,女孩称为小号,每个孩子卖了多少钱记得清清楚楚,和别人一起作案的大号小号也做了标记。
兰妹记得第一次拐卖孩子时的情景。
丈夫得病后,家里的一座山倒下了,沉重的负担压在了她身上,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绝症病人,她喘不过气来。
她决定到广东东莞去打工。
工厂里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根本就无法支付丈夫的医疗费用,家里很快就负债累累,如果停药,丈夫的病情就会恶化。在她觉得走投无路之际,碰到了一个叫阿海的人贩子。就是这个人贩子,把她带上了一条邪恶之路。阿海让她去拐带孩子,他负责卖孩子。第一次拐带孩子,她十分恐惧。
她在汽车站广场游荡,提心吊胆地寻找猎物。
突然,她看到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站在广场上哭。她观察了会儿,没有人理他。她想,这个男孩一定是和父母亲走丢了。机会来了,她的心狂蹦乱跳,她对自己说,为了钱,豁出去了,有什么好怕的!她壮着胆子走到孩子面前,抱起他,哄着他,慢慢地离开了广场。如果孩子的父母亲出现,她就把孩子还给他们。离开广场后,她没发现有人追上来,就坐上一辆出租车走了。
把孩子交到阿海手上时,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才渐渐放松下来。
当阿海把八千元钱放到她手中时,她惊呆了。她没有想到钱来得那么容易,就是抱走一个孩子,就拿到了八千元钱。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她在邪恶之路上狂奔。后来,她撇开了阿海自己单干了,那样钱来得更快。拐卖一个孩子到福建、广东去卖,可以获得几万元甚至十几万元的收入。
她用尽各种办法,到处拐卖孩子,从农村到城市,从北方到南方,四处出击,屡屡得手,胆子越来越大。她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家里的债也还清了,只等丈夫的病好起来,她就可以和家人过上幸福生活了。她还想过,等丈夫的病好了后,拉他出来一起拐卖儿童。岂料,丈夫还是死了。回去奔丧时,公公让她不要出去了,在家好好种地,带孩子长大,如果有合适的男人愿意倒插门,他也没有意见。可是她已经不习惯那种平静的生活了,她没有答应公公,因为她有个想法,那就是自己继续在外面拐卖儿童,等钱赚得差不多了,就回乡把儿子接走。公公无奈,只好由她去了,公公不是没有怀疑过她打工怎么能够赚这么多钱,也旁敲侧击问过她,但都被她搪塞过去了,公公也拿她没有办法,反正她有寄钱回来养儿子就可以了。
办完丈夫的丧事之后,她就离开了家。
她走的时候是正午时分,要走一段路到公路边搭车。
走出村后不久,她看到一个男孩在水沟旁边玩水。她知道,这是本村村民余水水的儿子余小飞,还不到五岁。她左顾右盼了一下,想起早上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是买家打给她的电话,要她物色一个男孩,给人当儿子。她心里起了邪念,此时四周无人,正是好时机,这样的机会到哪里去找?
她对孩子说:“小飞,你在干什么呀?”
余小飞说:“我在抓鱼,你看,水里有很多小鱼。”
她看了看,清澈的水中,的确有不少小鱼在游动。
她说:“小飞,这小鱼有什么好玩的,阿姨带你去看大鱼怎么样?”
余小飞站起来,仰起小脸,说:“哪里有大鱼呀?”
她说:“大海里呀,大海里有很多很多大鱼,有红色的鱼,蓝色的鱼,各种各样的鱼。”
余小飞说:“像电视上那样的大海吗?”
她说:“小飞真聪明,阿姨就要去看大海,去看大海里的鱼,你跟我去吗?”
余小飞说:“你真的带我去?”
她说:“真的。”
余小飞说:“可是我爸爸不会让我去的。”
她说:“放心吧,我已经和你爸爸说过了,他同意你跟我去大海看大鱼的,所以我才来找你的。”
余小飞高兴地说:“真的?”
她微笑着说:“真的。”
余小飞就这样被她带走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带走余小飞神不知鬼不觉,不料却在上车前被本村的一个人看见了。因为都是一个村的人,同宗同族,带孩子出去玩也是正常的,那人没有在意。回村后,那人看到余水水以及家人焦急地寻找余小飞,这才告诉余水水,说他儿子被钟秀珍带走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因为拐卖了余小飞,让她自己的儿子搭上了一条性命。
坐在阴凉的山洞里,她也会想到陆大安。
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她幻想自己会带着儿子和陆大安在一起过上美好生活。那段时间,她对陆大安十分着迷,他身上有种让她迷狂的邪气。他们三年前在东莞一个买家那里因为卖孩子而结识。她记得那天晚上,陆大安带她去娱乐城唱歌。他很大方的样子,就他们俩人,却要了间可以坐十多个人的豪华大包房,还点了很贵的洋酒。说实话,她从来没有进过如此高档的娱乐城,甚至连歌厅都没有进过,她像鬼魂一样四处游荡,没过过一天享受的日子,成天只知道赚钱。
陆大安让她点歌唱,她说不会唱歌。
陆大安就说,不会唱歌,我们喝酒。
她不习惯喝洋酒,硬着头皮陪他喝。
陆大安说:“人活着,就要会享受,否则白来世上走一遭。我这个人,孤身一人,赚一块花两块,从来不存钱,快活就可以了,其他根本就不管那么多。我爸说我没有出息,我说,出息是什么,再有出息的人也会死,两腿一蹬死翘翘的时候,谁还会管你有什么出息。我妈死得早,是我爸把我拉扯大的,他希望我读大学,希望我有份体面的好工作。我没有给他争脸,我上初中时就开始泡妞,到现在玩过很多女人;我喜欢喝酒,喜欢到处跑来跑去,我不要什么狗屁出息。大家都说我是混混,混混有什么不好,你说对不对?不过,我把我爸气死了,这老东西老看我不顺眼,见到我就骂我。有一天,我去看他,他问我最近在干什么,我说什么也没有干。他十分生气,说白养我了。我说,无论怎么样,我是你儿子,我现在有难了,你要不要帮我?他瞪着眼睛说,你又犯什么事情了?我说,没犯什么事情,就是手头紧,连酒钱都没有了,来向你讨点酒钱。老头子说,你这个混账东西。说完,他就倒在地上,爆血管死了。”
她睁大眼睛说:“你真是个混蛋。”
陆大安喝了杯酒说:“我的确是个混蛋,哈哈,我要不是混蛋,怎么能够碰到你。”
她的脸红了,说:“我可不像你这样混蛋。”
陆大安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干的一样是断子绝孙的事情,都一样是臭鱼烂虾,难道不是吗?你说,你有多干净,你赚的钱干净吗?”
她说:“混蛋,别说了。”
陆大安就哈哈大笑。
她倒了满满一大杯酒,张开嘴,灌了下去。
陆大安在她的面前模糊起来。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宾馆的床上,陆大安躺在她旁边打着呼噜。她觉得自己的脸发烫。在外面飘着,丈夫死后,她和一些男人有过肉体的关系,但是没有一个是长久的,基本上是生理的需要,一个晚上过去就算了,而且那些人都是圈里的人贩子。可是现在,她对陆大安这个混蛋有种异样的感觉。她伸出手去摸他的脸,仿佛是摸自己男人的脸。她把自己的头放在他全是排骨的胸膛上,内心十分安稳。
陆大安醒过来,抱着她的头说:“你醉了,我把你带回了宾馆。”
她什么也没有说,还是摸着他的脸。
他说:“女人我见得多了,你是唯一让我心动的女人,你长得不漂亮,可就是打动了我的心,你是狐狸精。”
她说:“别骗我。”
陆大安说:“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是真心话。”
她说:“你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样说?”
陆大安说:“不是,我没有对别的女人这样说过。”
她说:“你这样的混混,怎么会真心对待一个女人?”
陆大安说:“我也觉得奇怪了,怎么会爱上你。我的确混蛋,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我的心爱上你了,我也没有办法。”
她不说话了,嘴唇凑过去,亲他,吻他,他们的肉体缠在一起。
陆大安感叹说碰到她后,也许以后会想过上小两口的日子。他把她带回了上海。在他那脏乱的、充满霉味的家里,陆大安信口开河地说:“秀珍,以后这个房子就是我们共有的了,到时把你儿子接来,让他在上海生活,接受良好的教育。尽管我是个混混,但是不能让他成为一个混混;尽管我们都干断子绝孙的事情,但是不能让他和我们一样。等条件成熟了,把他送到国外去读博士,让他成为牛逼的人。”
她那时十分相信他,听了他的话,感动得泪水都流出来了。
刚开始两天,他带她在上海穷逛,吃喝玩乐,哄得她很开心,好像幸福的日子已经来临。当然,他们还一起策划怎么拐卖儿童。
她想收手不干了,把钱拿出来,和他在上海开个小店什么的。
陆大安说:“你太天真了,干我们这行,就像吸毒一样,收不了手了;况且,有什么比这来钱快?这是多么好的无本生意呀。”
她想也是,她几次想收手,结果还是继续操练,而且越干越欢,不顾一切。
没有想到,在上海没有呆几天,他们就离开了上海。
那天晚上,陆大安去赌博,输了个精光,还向赌友借了好多钱。他承诺,赌完后带他们回家拿钱。他真的把赌友带回家了。他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说:“帮帮我。”她吃惊地看着他,说:“怎么回事?”他说:“我赌输了,要债的跟上门来了,你知道我不留钱的,帮帮我。”提到钱,她马上警惕了,说:“我没有现金。”
赌徒说:“没有现金,到外面去取,取款机一天二十四小时服务。”
她说:“我不去。”
那几个赌徒突然把陆大安按住,一个赌徒从厨房里拿来菜刀,说:“不给钱就砍断他一只手。”
陆大安说:“秀珍,救我!”
她没有办法,只好跟他们出去,到取款机上取钱给他们。
第二天,她就离开了上海。
后来,他又找到了她。
这次,他们在一起待了有四个多月,一起干了好几起买卖。
让她记忆最深的是拐卖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是个男婴,是从医院里偷出来的。那是在赣南市发生的事情。他们偷偷潜回了赣南。她在一家妇幼保健院踩好点,准备偷婴儿。陆大安买好了到福建的火车票,然后到妇幼保健院门口接应她。她看准了那个男婴,男婴的妈妈比较随便,大大咧咧的;而且,她家人一般会在早上来,来会儿就走了,然后中午再过来,来会儿也会走。两天下来的观察,她还掌握了男婴妈妈的一个重要习惯,每天中午,在家人来过之后,都要去上一趟厕所。她上厕所的时候,就会把孩子留在床上,也不交代同病房的孕妇代她照看。
那天中午,男婴妈妈去上厕所后,钟秀珍就走进了病房,抱起了孩子,说:“长得真像爸爸。”同病房的孕妇躺在床上睡觉。她说着话,见那孕妇没有作声,就知道孕妇睡着了。她赶快抱着孩子就走出了病房,很快地离开了医院。
陆大安见她抱着婴儿出来,接过孩子,然后打了个出租车直奔火车站。他们到火车站后,正好开始检票进站了。他们俨然像一对夫妻,带着孩子,谁都没有怀疑。上火车后,钟秀珍抱着孩子,陆大安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奶粉和奶瓶,调好奶,递给她,她就给孩子喂奶。
他们要把这个孩子卖到闽北的一个山村里去。
他们以为这次拐卖会很成功,结果,他们还没有到达那个山村,孩子就在路上发烧了。他们不敢带孩子去医院,只是到药店里买了儿童服用的退烧药。奇怪的是,给孩子服用了退烧药,孩子虽然高烧退了,但还是发着低烧。她十分着急,孩子这样下去很危险,她不顾陆大安的劝阻,要把孩子送医院治疗。陆大安抢过了孩子,说:“你想被抓就自己去自首,别他妈的连累老子。”
她无奈,只好由他处理。
他们带着孩子进了山。
她说:“买家看到这样的病孩,会要吗?”
陆大安笑了笑说:“跟我走吧,到时看情况再说。”
在那个乱哄哄的山区小镇,他们和介绍人接上了头。那时孩子的脸色已经不对劲了,有些发灰。她给孩子喂奶时,发现孩子吸奶的力量十分微弱,轻轻地吸了两口就含着奶嘴不动了。孩子微微睁着眼睛,一点神气也没有。他们没有告诉介绍人病了,而是让介绍人赶快带他们去找买家。
介绍人把他们带到了离小镇三十多里地的大山里。
这里风光秀丽。
那小村就像是在画中。
进入小村后,她知道这里的人很穷,和沿海地区根本没有办法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但是这点并不影响孩子卖上一个好价钱,不论是广东、福建沿海还是山区都一样,没有儿子的人都希望自己有个儿子,真下了决心买个男孩当儿子,价钱都不是问题。富人不在乎钱,穷人借钱也得买。
他们鬼魅般地闪进了买主的家,买主赶紧关上了门。这等事情是不能见光的。孩子到手后,再对村人说要了个亲戚的孩子来养,村人都心照不宣,顶多私下里把他买孩子的事情当笑话说,时间长了,习惯了,就把孩子当成他的亲生儿子了。
买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听介绍人说,是这个男人没用,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他有三兄弟,上面两个哥哥都有儿子,就他没有孩子,每年清明祭祖时,他都特别没有面子,发誓要买个孩子当儿子。
他老婆是个健壮的女人。
女人笑着对她说:“来,让我抱抱孩子。”
她把孩子交给了女人。
女人看了看孩子,对丈夫说:“这孩子好像不正常。”
男人说:“怎么回事?”
女人说:“我就是觉得不对,虽然我没有生过孩子,可是我也抱过很多孩子呀,就是感觉这孩子不对。”
陆大安说:“这孩子很好的,你们就放心吧,而且保证孩子的亲生父母不会找上门来。”
钟秀珍也笑着说:“这个孩子没有问题的,快给我们钱,让我们走吧。”
介绍人是当地人,也怕出麻烦,就说:“如果要是怀疑有什么问题,你们让村里内行的人来看看吧,看了没有问题,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果有问题,那就算了,下次再给你们物色个好的。”
女人对男人说:“你去悄悄地把旺生喊来,让他看看。”
男人出门去了,不一会领回一个精瘦的脸色苍白的人,他就是那个叫旺生的乡村医生,在村里开了个诊所,村里人有个头痛脑热,都找他。旺生看了看孩子,脸色阴沉。他把男人拉进了一间黑乎乎的房间,两人在里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陆大安坐立不安。
钟秀珍心里也十分紧张,担心这桩生意黄了。
介绍人也有些忐忑,如果生意做不成,白跑一趟,也很划不来;不过,他和他们不一样的是,生意成不成都不是很在乎,买卖嘛,总有不成的时候。
不一会,男人和旺生走出了房间。
旺生说:“表哥,我先回去了,诊所没有人,我得看着,有什么事情再喊我。”
男人笑着说:“谢谢旺生了,改天我请你喝酒。”
旺生说:“别客气,一家人干吗说两家话。对了,要记住我的话。”
男人说:“记住了,放心吧。”
旺生走后,男人关上家门,回到厅堂里。刚才对旺生还笑容满面的脸突然阴沉下来,他对女人说:“把孩子还给他们。”女人十分听话,将襁褓中的孩子塞回钟秀珍的手里。钟秀珍接过孩子,心里想着,唉!白干一场,这生意泡汤了。
果然,男人说:“你们走吧,孩子我们不要了。”
陆大安说:“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冷冷地说:“怎么回事你们心里清楚,还用我点破吗?”
陆大安强作镇静,摊开手说:“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事,请你说明白好吗?不能这样平白无故就让我们走呀。”
男人提高了声音说:“你别给我装糊涂,这么一个病孩就想要我几万块钱,我是买儿子的,不是买药罐子的。况且,这孩子能不能养活还是个问题。快走吧,别啰唆了,等我发火,事情就不是那么好说了。”
陆大安憋不住心里的怒气和不快,说:“好好的孩子,你说是病孩,你是故意耍我们是不是?你还威胁我们,老子又不是吓大的。”
男人瞪着眼睛说:“你这人真不讲理,就是没病的孩子,也得我们满意才买,你还想强买强卖了?告诉你,你们要是再不带这个病孩离开,别怪我不客气,我不会管你是不是吓大的,你去四乡八堡打听一下,我怕过谁!”
介绍人连忙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别伤了和气,别伤了和气。”
陆大安见男人挺凶的,怕自己吃亏,也不再和他理论了,对钟秀珍说:“我们走吧。”
他们出了男人的家门,匆匆往村外走。
碰到路人,他们还遮遮掩掩,像不敢见光的老鼠。
介绍人好像还在男人家里说着什么,过了一阵才追出来。
介绍人追上了他们,说:“他们让村里的医生看了,说这孩子病得不轻,而且不一定能活下来。你看这事情弄的,我也不好说什么,要是小毛病,我还可以从中周旋,大不了价钱便宜点也可以成交。以后弄孩子出来卖,健康是第一位,否则真的不好办。你们想想,人家花大价钱买个病孩子,多晦气哪,将心比心。况且,做什么行当,都得讲职业道德。”
陆大安阴沉着脸,抽着烟,不说话。
钟秀珍说:“你说得在理,你想想,我找你卖过的那几个孩子,哪个不是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其实这孩子也没有问题,应该只是感冒了。既然他们不要,也没有关系,我们抱回去,等孩子病好了再说吧。”
介绍人说:“就是,就是,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以后有生意,招呼一声。”
她说:“好的,保持联系。”
介绍人扭头走了,走得飞快,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介绍人走后,陆大安狠狠地把烟头扔在地上,吐了口痰说:“他妈的,倒了大霉了!”
她说:“现在我们怎么办?”
陆大安说:“你真的要把孩子带回去养病?”
她说:“那还有什么办法?”
陆大安说:“孩子不能带出山,那样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这时,孩子哭了起来。
他的脸已经发紫了。
她给孩子喂奶,孩子吸了几口,然后又全部吐了出来,继续哭叫。孩子的哭叫声听上去十分凄凉。
陆大安看了看路边的高山,心里有了主意。
他说:“跟我走吧。”
她说:“去哪里?”
陆大安不耐烦地说:“跟我走就行了,问个屁。”
她说:“你吃枪药了呀,说话那么难听。”
陆大安从一条小路上了山。
她跟在他身后。她心想,他是不是要带她到另外一个山村把孩子卖掉?这不可能,因为他不认识这里的介绍人,这里的几个介绍人,都是通过她的关系认识的。陆大安认识的介绍人很少,他自己单独拐来的孩子都是通过她或者别的人贩子找介绍人卖掉。他说过,不喜欢亲自和介绍人打交道。她清楚,他是在保护自己。陆大安花花肠子可多了,碰到什么事情,跑得比狗还快,从来不喜欢承担责任,还尽出些坏主意指使别人给他做事。他最喜欢的就是收钱和借钱,通常,他借钱是不会还的。有个湖南的人贩子,被他借过两万块钱,每次碰到她,都恨得咬牙切齿,说那钱借了几年了也不还,下次碰到他,要教训他。她把这事情告诉陆大安,陆大安说他胡说八道,那笔钱早还他了,他再造谣,下次见到就打烂他的狗嘴。
反正,陆大安挺不是玩意儿的。
但是不管陆大安有多混蛋,她还是和他一起干,最起码有个伴。在这个行业里,还有更不是玩意儿的狗东西,她一个人单干,经常吃那帮狗东西的亏。有一次,她在某城市的游乐场趁家长不注意,拐走了一个小男孩。她抱着孩子,赶快到了火车站,准备逃离。候车时,她感觉到了不对劲,有三个男人一直盯着她。她以为是公安,可他们又不像公安,最起码神态不对。无论他们是公安还是江湖中人,她都对他们保持了警惕。孩子躺在她怀里沉睡,她已经给他吃了安眠药。她上了火车,那三个人也跟上了火车。虽然她和他们不在一节车厢,但是每到停靠站,他们就会提前过来盯着她。她想着要摆脱他们,就不能到目的地,必须在中途下车。到站后,她瞥了他们一眼,下了车。那三个人也下了车。出站时,她看到一个警察。她灵机一动,跑到警察面前,说:“有三个人贩子,想抢我的孩子。”警察说:“在哪里?”她指了指后面那三个跟着自己的男人。警察拿着对讲机,呼叫支援。那三人看不对劲,就跑了。这个晚上,她住在一个小旅馆里,准备等明天再走。孩子醒过来后,找不到爸爸妈妈,就哭。她哄着他,给他吃东西,还说天亮后就带他去找爸爸妈妈。孩子饿了,吃了东西好些了,加上她长得慈眉善目,又会哄孩子,孩子乖乖地听她的话了。孩子睡了后,她还在想,那三个人到底是谁?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响起了敲门声。她走到门边,问道:“谁?”门外传来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开门,开门,警察查房。”警察?她顿时心惊肉跳,但是很快地她就让自己平静下来,微笑着打开了房门。门一开,三个男人冲进来,最后一个男人关上了门。两个男人分别抓住她的左右手,她动弹不得,心里明白了,他们就是一直跟踪她的那三个人。另外一个男人狠狠地搧了她两耳光,用沙哑的声音说:“臭娘们,你以为你跑得掉?”她说:“你们到底是谁?”打她的男人说:“我们是谁,你也配知道?”她说:“放开我,我又没有招惹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那家伙又搧了她两耳光,她的嘴角流出了血。她有些害怕了,心想,他们会不会杀了我?那家伙说:“把这臭娘们捆起来。”那两个男人从包里拿出绳子,将她捆得结结实实,然后在她流血的嘴巴里塞上毛巾。在捆绑她的时候,孩子醒了,大哭起来。打她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在孩子鼻子上喷了点雾状的东西,孩子一会就晕过去了。她无法挣扎,也无法说话,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孩子抱走了。很久之后,她才明白,是以前和她合作过的人贩子,派人抢了那孩子,贩卖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陆大安走得很快。
她抱着孩子跟在后面,明显落后了许多。
陆大安回过头说:“你就不能走快点。”
她说:“放心,我会跟上你的。”
孩子已经不哭了,闭着眼睛,脸色青紫。
天暗下来,她抬头望了望天,天上乌云翻滚,像是要下大雨,山里也起了风,山林里传来阵阵怪兽般的呼啸。
她说:“马上要下雨了,我们到底要到哪里去?”
陆大安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他来到了一个山崖边,站住了。
她跟了上来。
闪电和沉雷,呼啸的山风,昏天黑地。
她心惊胆战,说:“怎么不走了?”
风把陆大安的头发吹得凌乱,把他身上的衣服吹得剥剥作响。她的头发也凌乱起来,也可以听到自己衣服在风中的声响。
陆大安说:“到了,就是这地方。”
他的声音阴冷,像是冰窟中透出的寒气。
她说:“你带我到这里干什么?”
陆大安眼中露出了凶光,说:“把孩子从这里扔下去。”
山崖下,是深深的峡谷,谷底都是嶙峋乱石。她往下看了一眼,觉得发晕。她根本就没有想到陆大安会想出这个主意,把孩子扔到峡谷里去。她浑身颤抖,说:“大安,不能呀,这是一条命,我们不要他了,可以把他扔在路边,让人捡走,怎么可以扔到峡谷里去呢?”
陆大安冷笑着说:“妇人之仁,这孩子断然是卖不到钱的了,多留在手中一会儿,就会多一分危险。你说扔在路边让人捡去,要是不小心被人看见,怎么办?你看看这个地方,多好呀,把孩子扔下去,神不知鬼不觉。过几天,孩子的尸体就会被山里的豺狗吃掉,就算是被人发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到这里的山里人也不会在意这个死婴,他们还以为是被人遗弃的私生子。快扔下去吧!不要再犹豫了。”
她牙关打战,说:“这,这是一条命哪!我们干的可不是杀人的营生,我们图财,不图命。”
陆大安说:“别傻了,在我们这些人贩子眼里,孩子们都是一些货物,可以买卖的货物,什么狗屁生命。只要到了我们手中的孩子,他们就不是别人的儿女了,而是货物,明白吗?货物!赶快扔掉吧,别假惺惺的了。”
此时,孩子在襁褓中蠕动了一下,然后伸了伸手脚,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她。她的心像是被插上了一刀,喃喃地说:“不行,不行,我下不了手——”
她抱着孩子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就被陆大安一把抓住。
陆大安吼叫了一声,从她手中抢过孩子。
他重新跑到山崖边,双手将孩子举过头顶。
她喊叫到:“不要——”
她的话音没落,孩子就像一块木头,被陆大安扔下了山崖,孩子在向山崖下飘落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孩子落入峡谷之中的嶙峋怪石之中,无声无息。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张牙舞爪地从天劈落,山崩地裂般的雷声在他们头顶的天空炸响。
她吓得瘫倒在地上,浑身颤抖。
陆大安拉起她,说:“走吧,暴雨就要来临了。”
她怎么也爬不起来,口里喃喃地说:“那是一条命,那是一条命——”
……
陆大安摔死孩子之后,她就和他分道扬镳了。她感到害怕,既然陆大安可以把孩子摔死,那么迟早有一天,也可能把她弄死。尽管如此,她还是经常会想起陆大安,他身上的邪性还是吸引着她,因为她也是邪恶之人。
兰妹藏好东西,从山洞里爬出来,用一些褥草隐蔽好山洞,就下山去了。
吴开真的小孙子吴清波在村口草丛里追逐一只花斑蝴蝶。
兰妹停住了脚步,痴痴地望着这个三岁的男孩子。吴清波长得五官端正,眼眸中透出一股灵气,个子也还可以,看上去不会太矮,这是个好猎物,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兰妹心中盘算着,似乎忘记了她身处何方,忘记了自己是来这里躲避抓捕的。的确,干上人贩子这行,就像吸毒一样,很难戒掉。
吴清波追逐着花斑蝴蝶,嘴里说着话:“别跑,蝴蝶,别跑。”
花斑蝴蝶像是在逗他玩,一会飞起来,一会又落在草叶尖上,等他过来,伸出小手想要捕捉时,花斑蝴蝶又飞起来,在他面前翩翩起舞。
吴清波急得不行。
兰妹走过去,说:“小波,我给你捉蝴蝶好吗?”
吴清波说:“太好了,太好了。”
兰妹说:“我要是给你捉住了蝴蝶,你会很开心吗?”
吴清波说:“开心,开心,阿姨,快去给我捉蝴蝶吧,快去吧。”
兰妹说:“你站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就给你把蝴蝶捉过来。”
费了好大的劲,兰妹终于捉住了那只花斑蝴蝶。她手中捏着蝴蝶翅膀,回到吴清波前面,蹲下来,让手中的蝴蝶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笑着说:“小波,阿姨捉住蝴蝶了,你想要吗?”
吴清波说:“想要。”
说着,他伸出手,要把蝴蝶从兰妹手中捏过来。
兰妹晃了一下手,吴清波没有捉住蝴蝶。
吴清波又把手伸过来,兰妹故伎重演,他还是没有捉住蝴蝶。
一连好几次,吴清波没有捉住蝴蝶,有点不高兴了,说:“阿姨,你怎么不把蝴蝶给我呀?”
兰妹说:“你喜欢这只蝴蝶吗?”
吴清波说:“喜欢。”
兰妹说:“我把蝴蝶给你,你可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哟,怎么样?”
吴清波说:“好的,快给我吧,阿姨。”
兰妹说:“来,接着。”
吴清波接过蝴蝶,开心极了,咧开嘴巴笑了。
兰妹说:“我蝴蝶给你了,你现在要答应我的事情了。”
吴清波说:“什么事情呀?”
兰妹说:“陪阿姨到镇上去买玩具,怎么样?”
吴清波说:“买玩具,什么玩具?”
兰妹说:“你喜欢什么玩具?”
吴清波说:“我最喜欢喷水枪了,过年的时候,我爸爸带了一支喷水枪回来给我玩,可是坏掉了,不能玩了。”
兰妹说:“那我就去买玩具水枪。”
吴清波说:“真的?”
兰妹说:“真的。”
吴清波说:“买了给我玩吗?”
兰妹说:“给,怎么不给,阿姨就是买给你玩的。”
吴清波说:“那赶快走吧。”
兰妹拉起吴清波的小手,准备往镇上走。她心里说,孩子,别怪我狠心,我需要钱,需要很多的钱。
就在这时,吴四喜从家门口走出来,朝兰妹的背影叫道:“兰妹,都傍晚了,你还不回家做饭,我都饿坏了,你带小波去哪里呀?”
兰妹浑身一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她说:“我马上回来,马上回来。”
兰妹对吴清波说:“小波,阿姨要回家做饭了,改天带你去买玩具水枪,好吗?”
吴清波马上不高兴了,拉下了脸。
兰妹说:“小波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去买玩具水枪的。”
吴清波:“你别再骗我了。”
兰妹微笑着说:“不会,不会骗你的,阿姨说话算数。快回家去吧,你爷爷等你回家吃饭了。”
她心里想,等风声过去了,我就把你带走,还要把村里的那几个孩子都带走,这样就可以弥补我待在这鬼地方的损失了。
吴清波正要走,突然看到兰妹手腕上戴的木珠手链。
他指了指木珠手链,说:“阿姨,你这个东西给我玩,好吗?”
兰妹的心颤抖了一下,说:“不行,不行。”
吴清波的手一松,那只蝴蝶飞走了。
吴清波又追那只蝴蝶去了。
兰妹摸了摸手腕上的那串木珠,脑海里又浮现出孩子被扔下山崖时的情景。顿时,她心惊肉跳,赶紧朝吴四喜家跑去,吴四喜的家现在是她暂时的避风港。
孩子被扔下山崖后的那段日子,她噩梦缠身,总是梦见孩子浑身血淋淋的,爬上她的身体,用那双小手卡住她脖子,嘴巴里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仿佛在说,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她走到哪里,那婴儿的鬼魂都会跟着她。她内心充满了恐惧。
但是她仍然没有因此而停止拐卖儿童,只是不敢拐卖婴儿了,尽管拐卖婴儿是最安全的。
她认定自己被小鬼缠身,一次,她拐卖一个孩子到某地,完事后,介绍人请她吃饭,她说最近总是噩梦连连,觉得是被鬼缠上了。
介绍人说:“我们这里的罗汉岭上有一座古庙,庙里有个和尚,很灵的,只要让他给你念念经,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她说:“真的?”
介绍人说:“真的,我骗你做什么?你要是想去试试,明天上午就带你去。”
她说:“好,好,明天上午我和你去。”
介绍人说:“不过,你要准备个红包,心诚则灵哪。”
她说:“放心吧,少不了的。”
第二天上午,介绍人把她带到了山上。那里有座庙,并不是什么古庙,一看就是新修的。庙不大,里面供奉了几尊泥菩萨。庙里有两三个和尚,香客很少,有个肥胖的和尚在打坐念经。介绍人走过去,俯下身,在肥胖和尚耳朵边说了几句话。肥胖和尚睁开眼,说:“那就请她过来吧。”
介绍人把她带到肥胖和尚面前,对她说:“你有什么事情,就对大师说吧。”
她就把自己老做噩梦的事情告诉了他。
肥胖和尚说:“恶鬼缠身不要紧,让我把它超度了。你把你的名字写在纸条上,给我就成。”
她去找了张纸条,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递给了和尚。
和尚把纸条揉成一团,放在两掌之间,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她等了会儿,和尚还没有开始念经。
介绍人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她恍然大悟,马上从包里取出准备好的一个红包放进肥胖和尚宽大的袖子里。她也跪在了蒲团上,面对泥菩萨,五体投地。肥胖和尚开始念经,他念的什么,她一句都没有听懂,只觉得他说话很快、很轻,像蚊虫发出的声音。肥胖和尚念了半个小时左右,就打住了。他睁开眼,说:“施主,你的心很诚,菩萨会保佑你平安的。”她从蒲团上爬起来,头有点晕,听了肥胖和尚的话,心安了许多。肥胖和尚还让小和尚送了一串木珠手链给她,说是大师开过光的,可保她平安;但是有个要求,最好要一直戴在手上,不要取下来。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不久之后,她的噩梦渐渐少了起来。
她每次拐卖儿童之前,都会对着手腕上的木珠手链说:“菩萨保佑我平安,保佑我马到成功。”
一个邪恶之人,让佛祖保佑她行邪恶之事平安顺利,她自己难道没有觉得荒唐而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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