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家有家法,行有行规”。
咱说唇典切口这类所谓的“行话”究竟是从何而来呢?有的说了,没准是因为行话说起来天上一脚,地下一脚,让人听着就觉得干这行的不一般。您别不承认,把“行话”挂在嘴边,到处扯皮跑火车的,可是大有人在。
实际上,说起唇典的来源,倒是没有现代人想象中的那么上档次。
怎么呢?
您想想,在那段时日里,老百姓就连温饱都是个问题。去哪吃饭,没准还得问问土地公公,谁还有心思拿这个出去裝蛋呢?
咱就说这些胡子,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做的尽是些个刀尖舔血的黑道买卖,这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土匪也是人啊,上街买米,下馆子吃饭也是常有的事。在这时候如果看上了个能够下手的苦主,俩人一对话:“哎呀,我看这丫挺有钱的,咱下手给他绑了吧!”
您放心,没等动手呢,这俩扒子就得让官府的人给抓走。
所以说切口一类的源头,一则是担心外行人给听出了门道,而再一个,就是源自各行各业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相传华夏东南沿海地区,生活着一批吃在船上,睡在船上,长在船上的疍族人。这一个民族的老少爷们大多是以出海打鱼为生,平日里最忌讳的一件事就是吃鱼的时候拿筷子给鱼翻面,因为“翻鱼”暗示的是“翻船”。
绺子里头忌讳“杀”“犯”“查”“煤”这些个字眼,因为做耗子的最担心的就是碰见猫,所以“杀”这个字,到他们这得改成“插”,吃饭变成“啃富”,喝茶叫做“富海”,添点煤在绺子里得说成是“添把火”,实际上就是为了讨个好口彩。
说回这金门里的讲究,甚至比绺子上的还要多。
因为早间年的这些个采矿人、淘金客,并没有什么统一的探测技术,往往是看着哪块顺眼,就先落两铲子试试。采矿的业绩自然是断断续续,有赚有赔,为了能给自己的淘金事业得个好彩头,自然也避讳着出现“黄”啊,“停”啊,“赔了”之类的言语。
什么叫“要圆不要方,要单不要双”?
梁布泉第一次下矿他自然是不明白,绺子里的一大票崽子当然也不明白。
这群胡子哪是这瞎老头三言两语就能摆弄明白的家伙?赵友忠就只管在上头翻翻个眼皮子瞎指挥,下头的一帮散兵游勇,抄起了手里的镐头铁铲,轮圆了就往自己脚边的地上刨,是逮着哪块挖哪块。谁管你下的碃道(矿道是方的、圆的还是三角的,叮叮咣咣就是乱挖一气。
赵友忠看在眼里头,手里头的盲杖都要把山头给杵得冒烟了,急得在山上扯着脖子大喊:“我日你们个祖宗的!把手里的活都给老子捆住(停下,碃头开一个眼就得了(矿洞开一个坑道就行了,整得跟你们四舅姥爷似的满脸麻子,到时候方得(咒得老子捡不着饺子(金子,让大当家的给你们全他娘的插了!”
隔行如隔山,这帮胡子干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赵友忠说了一堆金门的黑话,下头的人是一句都没听懂,杜老四手里拎着个铁锹,还扯着脖子问:“大先生,你在哪吵吵啥呢?啥玩意又是饺子又是碃头的,你要捆了谁啊?是不是有人得罪你了?你放心,等爷们挖完了这个坑,出去就替你插了他!”
就是杜老四的这句话,好悬没把赵友忠给气晕过去。
土坑的坑,和坑蒙拐骗的坑是一个字,在挖金子的眼里,按碃(挖矿的时候谈“坑”,就是说山神土地爷蒙了所有人的眼,让他们把石头疙瘩当成金豆子给坑了。
没等赵友忠开骂呢,就听见“咣咣咣”的三声枪响。冯三爷手里的盒子炮,顺着枪口往上飘起了青烟,他指着下头的那一票刺头咧着大嘴骂道:“谁再他娘的不听指挥胡整一通,老子现在就把他给崩咯!你们几个王八犊子给爷听好了,打今儿起,赵大先生的话,就是我佛顶珠的话!你们不听他的,就他娘的是不听我的,就是她娘的要造反!现在围着大先生做的记号给老子挖!把碃头往圆了挖,在哪冒出了尖,老子就他娘的在哪给你们放血!”
要不然说本事再大,还得靠着响子说话呢?
冯三爷的枪声一停,再看看那些个不服管的刺头土匪,一个个全都老老实实地围成了个圈,绕着赵友忠先前做好的记号,闷头耷拉脑地抡起了铁镐铁锹。
见着下头的人全都老实了,冯三爷这才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赵友忠旁边,抱着个膀子,一脸得意地看着山下忙成一团的人群:“啥时候能见亮?”
赵友忠就是不说,梁布泉也能猜出来冯三爷所谓的“见亮”究竟是啥意思。
见亮见亮,就是看见金子呗!
这是梁布泉第一次按碃,也是一脸好奇地扭头盯着赵友忠。
谁料后者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冯三爷把眉头一扭:“大先生摇头是啥意思?不好说?”
赵友忠不答话,还是摇头。
冯三爷的面色变得更是难看:“你那意思,咱们这一趟是见不着亮?”
赵友忠这才淡淡地回了三个字:“不好办。”
“不好办?”
冯三爷和梁布泉不约而同地齐声道,“不好办是啥意思?是碃子不好办,还是这些个崽子不好办?”
赵友忠苦笑了一声:“是都不好办。”
碃道讲究的是个毛皮(地面顺溜,下道子(金矿才顺溜。这帮崽子不懂规矩,上来就胡挖一气,已然是坏了地皮的格局。
如果说这道梁子下头埋的是个野矿倒还好说,然而别看华夏神州现在的模样满目疮痍像是头病虎,可是在这方地界里面,还盘着一条真龙。
河走龙血,山藏龙气,这由南至北,自东往西的山脉上,横着二十八道龙骨仙梁,每道仙梁底下,都藏着块价值连城的龙髓至宝。古来有宝必有妖,这二十八个守宝之物,自然也跳不出那些个夺了天地大造化的孤绝死阵。
这种阵眼,就是朝廷司天台上的人手齐全,都兴许会在里头全军覆没,更别说这一帮连碃道都没打过的外行了。
按赵友忠的话来讲,这狼口岗子,很有可能就是传说当中的二十八道仙梁之一。
冯三爷是不急反笑,咧着大嘴闷声道:“这不更好吗?老子要是得了这么个玩意,甭说是它九里庄,就是把整座观音山都给盘下来,是不是也绰绰有余?”
赵友忠长长地叹了口气:“只怕到时候,咱们有命见着金精,可是没命出它的大阵啊!”
冯三爷金戈铁马了一辈子,什么大生大死没见过。任凭赵友忠在旁边一个劲地唉声叹气,他竟然把身上的狗皮大氅就此脱了,往地上一甩,撸起袖子也奔了山下挖碃道去了。
可冯三爷敢死,不代表梁布泉不害怕啊。
他跟着赵友忠一头扎到关东来,可不是为了寻死的。他本来是想着赚够了大钱,回家娶媳妇。听着赵友忠把这矿脉说得如此神乎奇迹,梁布泉的脸色,早就给吓白了。
可如今他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
矿脉上有冯三爷坐镇,梁布泉看上去是个自由身,可实际上那条小命是捏在这帮土匪的手里。他自己想走,那是肯定不成了,所以就立刻想起了身边还有大本事傍身的赵瞎子。
梁布泉一面拿眼睛瞄着山底下那群崽子的动向,一面悄咪咪地扯了扯赵瞎子的袖口,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耳语道:“爹,你发没发现不寻常的地方来?”
自己养的崽子,究竟是个茬子,还是坨软蛋,赵友忠是比谁都清楚。这边拿眉毛对着梁布泉轻轻地一挑,那边就要一瘸一拐地往山下奔:“咋?你想说啥?”
看见赵友忠奔着碃头去了,梁布泉连忙死命地把他往回拉。怎奈何这老头看模样干瘦,可力气却大的出奇,任凭梁布泉怎么生拉硬拽,根本扯不住赵瞎子不说,反倒被他拖着往碃头走。
“爹,你等会!你眼神不好使,你可能不知道……大膘子和二膘子没了!”
“他们两个在昨天晚上就跑了。”
赵友忠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闷着头往人堆里凑,“那俩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我和冯三爷早就猜出来了。这么没撕破脸皮就走了倒挺好,他们体面,绺子也体面。”
“不是!爹,我咋还拦不住你了呢!”
梁布泉急得是一身的汗,如果真让赵友忠趟进了这狼口岗子的浑水里头,他们再想抽身可就比登天还难了,“你咋知道他们不能找九里庄的汇报?你咋知道他们不能是别的什么庄子上的叛徒?这绺子惹了一屁股烂官司,你还管他们干嘛啊!”
赵友忠也是被梁布泉缠得火了,冷着脸把头朝着他一扭:“大膘子一脸奸人之像,你个刚入江湖的愣头青都看得出来,其它绺子上的总瓢把子是瞎吗?二膘子长着个鬼心思却没长着鬼脑袋,要是有出卖绺子的心,早他娘的把自己露出来了。这哥俩就是一辈子难成大事的玩意,你有功夫担心他们,倒不如寻思寻思自己日后应该当个啥样的人!”
绕了这么一大圈,赵友忠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梁布泉点头如啄米,红着老脸小声道:“对呀!我就是在给日后打算啊!爹,你先等会!先别过去!”
赵友忠把眉头一皱:“你在这磨叽半天,到底要说啥?”
“我要说啥,您老现在还琢磨不透吗?”
“你要走?”
梁布泉拍着大腿,长舒了一口气:“对咯——爹,你既然怀疑这狼口岗子是二十八道仙梁里头的一座,那咱就别在这混了。我是爱钱,这世界上我就不信能找出个不爱钱的人来,但是我更想活着!爹呀,宝贝在哪你也给他点出来了,咱走吧,行吗?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咱走不了。”
赵友忠扯了扯嘴角,“祖辈历来传下来的规矩就是这样,戏班子开嗓了就是天塌下来,也得把戏唱完;咱们金匠如果按了碃子,下了矿,就是山倒了、地裂了,也得把矿里的东西抬出来,这是规矩!”
“这什么狗屁规矩!”
梁布泉急得大叫道,“我他娘的人都死了,还他娘的抬个屁的矿!”
“按了碃,就是给山神爷爷磕了头,死也得死在矿里头。”
赵友忠盯着那一帮热热闹闹凿石刨土的爷们,悠悠道,“小犊子,这是你的命!你就是再不信,最后也得奔着这条道走。老老实实地跟着老子下碃子吧,你爹我还能害你吗?”
赵老瞎子没头没脑地甩给了梁布泉这么一句,随后又晃晃悠悠地走进了人堆里,拿手里的盲杖捅了捅地上的浮土,轻声道:“皮毛咋样?”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在问,地上的那点浮土好不好落铲子。
谁料人堆里面,还真有个黑壮的汉子接茬:“毛口挺松的(黑话:浮土柔软,咱拿金锹飞了几下,带着的几撮皮毛上见着了不少亮,下头应该是块肉疙瘩(黑话:我用铁锹撮了几铲子土,发现土里头带着点金粉,下头埋的应该是块大金疙瘩”
赵老瞎子眉头一挑:“干过?”
黑汉子冲着老瞎子抱了抱拳:“您是前辈,之前在矿上干过两天,是个领溜冲金槽的,不会看岭子下碃口,没您的本事大。”
赵瞎子嘿嘿一笑:“小兄弟贵姓?”
黑汉子刷啦啦地挠了挠头皮:“小的姓马,辽源人士,叫马士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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