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走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她着一身蟹青色曲领广袖袍衫,内搭白纱中单款款而出。
有心人自然看得出沈朝这身衣物与昨夜入厢房时所着大相径庭,且分明就是男子衣裳的款式,但也无人敢提。
李昱早已在侍从的指引下单独去见周术,沈朝倒是清闲了下来,在侍女的带领下于后宅闲逛赏景,顺带熟悉周术府邸的布局。
正当此时,沈朝与一拨人在后花园相遇。这不就是刚被请进府的谢氏兄弟和常铭三人吗?
谢少游早按捺不住激动上前来拍着沈朝的肩膀,一双眼睛亮得如繁星:“你这也太神了!”
谢之霖站在谢少游斜后方,虽是没有上前,但神情也雀跃得很。
这副情景弄得沈朝失笑,谢少游围在她身边话语不停:“这是怎么做到的?只要转过七七四十九圈,许下的愿望就都能实现吗?”
旁边侍立的侍女闻言低头互相对视几眼,眼神又多了几分奇异。沈朝扶了扶额头,随口瞎编用来糊弄的话终究是扎回了自己身上。
“沈姑娘,你不知道,少游还说要寻个黄道吉日要拜您为师呢。”谢之霖拿胳膊肘戳了戳谢少游。
本就因兴奋而脸颊红润的谢少游一瞬间像冒起了烟,耳朵也变得通红,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来。
“哪里有这么神,事在人为罢了。”沈朝屏退了侍从,与他们寻了一处清静之地坐下方才娓娓道来,“先前欺瞒是因为此事没有十分的把握,且有些铤而走险。”
从那日偷听到上面降密旨追杀燕王世子后,沈朝心中就隐隐有了计划的雏形。这既是危险,也是机会。
她打的就是一个信息差,此事只有周知府和周大公子知晓,而周术可是被排除在外。
周知府害怕周术这个脾性坏事,故而处处隐瞒,父子二人的矛盾也越深,那周术知晓此事的可能性也就越小。加上周术此人虽恶毒却无心计,易轻信他人,这就给了她极大的可乘之机。
沈朝先是收买了以坑门拐骗为生的道士去周术府邸上看风水,明里暗里恐吓周术即将有大祸临头。
周术半信半疑时,道士言,“此祸与一人有关,这人本应当是你命中的贵人,但却阴差阳错冲犯了煞气,现在你恐是要遭反噬,轻则丧命,重则灭族。”
周术大惊,“问可有解决之法。”道士只道,“此人似乎与马有关,且现在身处囹圄。”
周术自然想到了那日杀马的人,又忆起其相貌气势确实不像寻常人士,这才召了沈朝入府询问。
沈朝言语之间暗示李昱身份尊贵,疑为皇亲贵胄。周术想起那日闯进书房时瞥见的画像,模糊间的确有几分相像,心中已然确信李昱身份必定不一般。
沈朝趁热打铁,又说以利弊。
其一,若是赶紧将功补过,以李昱的宽厚仁慈,必不会将这小小误会放在心上;
其二,若能取得李昱信任,荣华富贵必不在话下,莫说周大公子,便是周知府都及不上;
其三,若是不赶紧行动,反而教周知府或是周大公子先发现了李昱的身份,将其从牢狱中放出,到时候不仅没了功劳,反而要治罪。冒犯皇室,那可不仅仅是砍头,说不准要抄家灭族。
此番话又和当初道士所言相互印衬,周术已经深信不疑,忙遣人将李昱从狱中提出,引入府中好生伺候。
这也是沈朝上次去狱中探望李昱时,专门带了干净的衣物,又贿赂了狱卒的原因。如果周术知道李昱在牢里受辱,必然会猜测李昱对他怀恨在心,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李昱也未可知。
所以沈朝要给周术一点暗示,目前李昱对他并无恨意,讨好李昱可以得到更多的好处。
接下里便要看李昱在周术面前如何发挥了,发挥得好自然是皆大欢喜,发挥得不好,他们这些人恐会丧命于此。
谢少游闻言睁大了眼:“那你一点儿都不着急?好歹也想个后路,万一,万一公子露馅了……”
“露馅什么?他不是本来就是皇亲国戚吗?怕什么?”沈朝又倒了一杯茶,她倒是不担心这个,她担心的是,万一周知府将那密旨的内容透露给周术,那才是真的灭顶之灾。
“再说,忧心又有何用?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沈朝撷一块糕点,又逛园子去了。
抄手游廊既是观景的绝佳位置,也是歇脚的好地方。沈朝在廊下远远地望见一群仆妇走来,她正打算避开却见为首之人是宛卿。
宛卿今日打扮得素净,鬓间只戴一只碧玉簪,反衬得容颜愈发清丽。沈朝还在苦恼该如何报答宛卿的恩情为好,她这人向来不喜欢欠人情。
就这么犹豫着,宛卿已然唤着沈朝留步。沈朝也不好再走,只得上前相见。
宛卿身后仆妇众多,携着各式物件,最显眼的便是一把曲颈紫檀四弦琵琶,上绘有花草虫蝶、祥云宝相,金线勾勒其间,饰以琉璃琥珀,不可不谓华美精致非常。
只是,太熟悉了。沈朝的视线定格于琵琶,久久不能移开。
宛卿使仆妇先行,自己则是留在廊下:“沈姑娘可是心喜那把琵琶?”
沈朝缓缓地点了点头,她绝对见过这琵琶,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宛卿轻笑道:“若是沈姑娘实在喜欢,下次妾身弹奏之时,沈姑娘可来听一曲。”
“不必了。”沈朝摆摆手,躬身作揖,“多谢姑娘好意,只是……”
沈朝环顾四周无人之后低声道,“与我相处甚密,恐会给姑娘招致麻烦。姑娘若想明哲保身,还是远离些好。”
宛卿莲步轻移,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话:“你可是要逃离清州城?”
沈朝瞳孔骤缩,宛卿轻抚腰间所佩禁步,“我不会说出去,你且放心。”
沈朝无奈点头,就是因为自己和李昱一行人要逃出清州城。若是宛卿与她走得近,恐会被周术疑心为一伙人,届时宛卿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宛卿姑娘同之前一样就好,周术必不会将你我二人联系在一起。”
宛卿有些敷衍地颔首,由于已至秋日,园中花草皆是枯败之象。她就这般望着园中许久,沉默着没有开口。
终是沈朝先耐不住,打算先行告退,转身之际却猛然听见宛卿一句,“卿有些肖似故人。”
沈朝僵住了身体,忙回头去看,却见宛卿也转身背对而行,穿过游廊再不见踪迹。
宛卿,宛卿……还有那把琵琶,沈朝思索着,难道她为官之时也见过宛卿?
书房的门被打开,周术躬身拱手让李昱先行,二人看起来相谈甚欢。周术的脸上洋溢着克制不住的喜悦和隐隐的讨好。
谢少游等人在外等待已久,见此情景互相对视一眼,知道危机暂时解除了。
只是……
谢少游是个藏不住话的,直接开口问:“公子的额头是怎么了?”
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李昱额头那一块红肿,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不是很明显,但李昱皮肤通透如玉,故而这小伤也格外突出。
沈朝刚走过来,碰巧就听到了这句问话。额头,额头,额头?
昨夜无法控制的疯狂,情难自禁的,极力自控的,额上的汗水,错乱的呼吸,掌心的炙热……她说,说什么来着?
‘要我,帮你吗?’
所以这伤是因为……他把头撞向木桶以保证清醒。
沈朝此刻只想捂脸逃离。
想逃离的不止沈朝一人。
李昱忙拱手向周术告辞,欲先行回厢房休息。
周术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谢少游不清楚,他可清楚得很。这额头的伤,还有咬破的嘴唇,不让人想入非非也难。
“这脾气不太好吧,哈哈,我懂,我懂,下次我会再备上些膏药的。”
李昱勉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还请周公子以后准备普通厢房就好。”
周术瞧李昱的神情,不像是特别心喜。他不禁有些迷惑,不对啊,据侍从的描述,应当是十分满意才对啊。
难道是还不够尽兴?周术忖度着,这战况还不够激烈吗?
“那我下次……”周术话语未尽,再安排得刺激一些?
李昱浅笑着点头,这周术应当是意会了,千万不要再自作主张,布置成那般模样了。
周术也应和着点头,既然李昱都点头应允了,那下次再布置得刺激些,想必会更加满意。
谢少游满脸茫然,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什么脾气不好?什么膏药?这和厢房又有什么关系?
谢之霖细细观察着李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耳朵一瞬间变得通红。
唯有谢少游满面疑惑,还在执着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好像都懂了?”
“细心观察。”谢之霖拍拍谢少游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观察什么啊?谢少游盯着李昱半晌,不就是额头肿了一块吗?还有嘴唇好像破了?这也发现不了什么啊!
谢少游挠着头,更加迷惑。
谢之霖快走几步,还捎带拉着谢少游赶紧远离是非之地。
这还不够明显吗?嘴唇都被咬破了,脖颈上明显的红痕,额头那伤还不知道是在何处撞的呢?
这明晃晃地摆着,有事儿,有大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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