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老爷能把锅推在你头上,你就不会推出去?你不仅要把这口锅推出去,还要把官老爷高高地架在台子上,让他下不来你就成功了。’
郑大的脑海中反复回荡这沈朝的话,‘人心——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把握住这个此事便成了。’
他就这般思量着便到了日子。
传言程明武离奇死亡之案公开审理,未及升堂之时衙门外已经聚集起大量的群众。
正午的阳光炙烤得人满头大汗,人群熙熙攘攘竟无一人离开,都想一睹凶手真面目。
说来也是荒谬,程明武生前被人私下唾骂那横行霸道。
可这人一死,又纷纷为程明武打抱起不平来,嚷嚷着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如今这案终于开审。
待看见郑大之时,众人都是一惊,那向来嚣张跋扈的郑大竟变成如此模样。
一身囚衣,头发蓬乱,面黄肌瘦,面有戚苦之色,哪里还看得出来曾经的威风。
想到这里众人皆是心头一爽。
一双双探究的目光搜寻着,两排衙役站得笔直,身着靛青官袍的县令坐于高堂之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郑大有些喘不过气来,胸口跳得人心慌。
“郑大,如今青天大老爷在上,还不跪下叩头?”
惊堂木清脆的响声伴着威严的喝声惊得郑大下意识腿软跪倒在地。
“小人于狱中才得沉心思考,深觉往日之糊涂。
“小人之前真不是个人!欺压同乡,小恶不断,小人真是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郑大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只听得砰砰的响声。
众人悉悉簌簌议论起来,见着这郑大好似诚心悔过的样子倒不像是作假。
县令心下满意,“你虽犯下如此大罪,但诚心悔过,本官也是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谁知郑大突然抬起头来,声音哽咽,“青天大老爷明鉴,今日站于这公堂之上便是见这天日昭昭,又有青天大老爷在上。
“不将这些都说出来,小人实在是良心难安,愧对天地,也愧对同乡之情谊。”
县令脸色一变,微微偏头瞥到身侧青衣小厮温和不变的神情才稍稍安下心,
“哦,你要说什么?”
“小人要揭发程明武做下的诸多孽事,桩桩件件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郑大这次声音响亮,公堂之上清晰可闻。
此话一出,人群骚动起来。
郑大话语流畅了许多,“程明武虽为我们永安县鼎鼎有名的富商,强抢民女,侵人田产,毁人店铺,欺压百姓。这些都是他犯下的恶事。
“吴府上下三十余人葬身火海并非意外,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乃是程明武所为!”
此话一出,人群瞬间一片哗然。
县令的手一抖,“你,你可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
“你若再敢在公堂上胡言乱语,便先打你三十大板。”
郑大一时着急,忙辩解起来,
“小人常跟于程老爷身边,这吴府大火之事就是程老爷所为。”
种种细节,程老爷如何谋划,如何作案郑大说得清清楚楚,甚至于添油加醋了几分,直把程明武说成了普天之下最大的恶人。
人群窃窃私语起来,“这郑大是程府的下人,想来见了不少程老爷干的事情。”
“平日里程府就有些嚣张跋扈……”
“但吴府大火不是决明子干的吗?”
“我早见程老爷就不是个好人,干下这等事情也不足为奇。”
听着人群中传来的议论声,郑大心中一喜,沈朝的话清晰地回荡在脑海,
‘公开审案是你唯一的机会,首要之事便是赢得民心。所以你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揭露程老爷的恶行,如何叙述能激起民怨便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下一步,就是洗清自己的冤屈,然后把这口锅扣在别人头上。记住你要保持的身份是一个被迫跟在恶鬼身边做事,但良心未泯的卑微下人来赢得民众同情。’
眼见人声鼎沸,事态有些控制不住,县令如今只剩满心后悔,青衣小厮低头轻声说几句。
县令眉目一展,惊堂木一拍,
“肃静,本官只问你有无证据?只你一人知道可不能证明程明武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证据?
郑大只知道沈朝对他的要求是极力地揭露程明武的罪行和诉说自己的冤屈激起民怨,哪里教过他摆出证据?
“证据,证据,证据……小人句句属实,绝无撒谎。我就是证据。
“若是撒谎,那就让小人天打五雷轰。”郑大慌不择路到发起誓来。
此话一出,县令心中一松,怒喝道,“公堂之上岂容人胡言乱语?无凭无证之事仅凭你一张嘴便颠倒黑白。
“好你个郑大,本官是看你诚心悔过,才答应公开审案,谁知你死不悔改,竟在这里随处攀咬!
“此案本官必然从严审理。”
郑大如遭雷劈,身体一瞬间发软跪了下去,心里哀呼道,吾命休矣!
沈朝真是害他不浅!不是说只要赢得民心就成功了?
如今这县老爷一句话他小命就要呜呼了。
瞬息之间,情势翻转,县令趁热打铁,一拍惊堂木,
“郑大,这程明武之死你可是明明白白在诉状上签字画押了的,还有什么可辩驳?而程明武究竟有无犯下吴府大火之案,你毫无证据。
“那便该是你虚假报官,应当罪加一等。你可认罪?”
死一般的寂静,郑大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认了那就是个死。
沈朝何其可恶,不是按照她所言行动就能保命吗?她竟骗我!
“大人,既办案需寻求证据,那程明武一案又有何证据证明为郑大所为?还请大人摆出证据令我等一观,将事情发生经过完整一述,也令大家心服口服。”
清亮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直入郑大的耳朵,也惊得县令手一颤。
只不过郑大是重新燃起希望,县令则是震惊。
人群让出条道来,走出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美貌女子,有人已经认出此女子是谁,那可不就是程府的妾室——莺歌。
也是曾经他的妾室,只不过被他随手转赠于程明武。
县令召莺歌上前问道,“郑大都已认罪,有何辩驳?”
莺歌盈盈一拜,介绍自己身份,随即道:
“郑大此人虽名声不大好,但并非大恶之人。想来怕是有苦衷才签字画押。
“郑大,你当真杀害了程老爷?”
郑大仿佛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哭喊道:“小人虽平时有些跋扈,但真干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啊!程老爷死了,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县令问:“那你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
“小人,小人也不知。当时程老爷正与小人谈话,小人跪于地上,程老爷坐于椅子之上。小人只觉一阵冷风吹过,蜡烛便熄灭了个干净。
“小人正打算去点那蜡烛,脸上突然感到一阵滚烫黏腻,伸手去摸,借着月光小人这才看清——是血!
“小人这才抬头看向椅子上坐的程老爷,一动也不动。然后家丁就闯进来了,其余的小人也不知道了。“
“荒谬!”县令喝道。
莺歌道:“可郑大手无利刃,如何能杀程明武?”
当时的确并未发现利刃,县令眉目一转,
“当时可是程府管家将你押送到衙门来,他也算人证一个,如何不能定罪?”
“程府管家难道亲眼所见郑大杀人之过程,不如请他前来一讲细节?”莺歌道。
好似的确并未看到郑大杀人之过程,难不成真不能给这郑大定罪?
但这案子总该得有人来当这凶手,若放了郑大,那该如何寻得凶手?
县令辩解道:“当日房中只有郑大一人,那必然是郑大所为。”
“如此怎能成为证据?
若是中途有凶手进来谋害之后逃去呢?
郑大手无利刃,如何能使程老爷一刀致命?
这杀害程老爷的凶器可有找到?”莺歌反问道。
县令哑口无言。
莺歌质问道:“连一样能给郑大定罪的证据都没有,大人如何能判定这郑大有罪?
“只有糊涂官才会糊里糊涂地审案,糊里糊涂地定罪,最后把清清白白的人送去赴死!
“大人若无郑大谋害程老爷的证据,可妾身这里有程老爷谋害吴府的证据。”
说着莺歌从随身的包袱中一样一样摆出证据,有程府的账本,上有采买大量桐油的记录。
两行清泪沿着莺歌腮边缓缓而下,“于情而言,妾身不应当揭举程老爷犯此孽案之证。
“可于理而言,妾身若是心知此事,却眼看清白之人蒙冤,罪孽之人不能暴露于天日之下,妾实在良心难安,枉来人世一遭。
“故而今日妾身斗胆来献证据,望大人还个公道,还天下一个清白。若能还清白于天下,妾纵身死也无憾矣。”
话毕,莺歌跪下一拜再拜,言语之诚恳令周围之人皆不忍泣下。
郑大跪着上前几步,涕泗皆下,“小人虽平日吊儿郎当,常作小恶,但程老爷犯下此等大恶之事,小人无意间得知此事,夜不能寐,良心难安。
“可恨这程明武欺上瞒下,手段高超,竟无人发现他做下如此大孽。如今正是天道轮回,程老爷他该死啊!”
“天道有眼,是天道有眼啊!”
人群外一个老妇人跪下嚎啕大哭,
“可怜我的女儿被那天杀的强抢进府里,磋磨致死啊!”
郑大也眼含热泪,“小人有一亲妹,视若珍宝。本是如花的年纪,侍奉主母,伺候丈夫,贤良淑德。
“小人与亲妹感情深厚,谁知那一别便是永远。那程老爷一把火烧了吴府,也烧死了小人那可怜的妹妹啊。
“程明武那一把火烧死的那何止是吴府上下三十余人,还有小人这般失去至亲的苦主。
“伤的是天下千千万万如小人一般希望至亲之人在天之灵永得安息的百姓之心啊。”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程明武该死!”
“程明武该死!”
……
激昂澎湃的喊声当中,人人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证据还未送到县令手中查探真假,事态已然无法控制。
如今不管这证据究竟能否证明程明武的确犯下吴府大火之案,民情已然无法轻易平息。
“就事论事,固然程明武犯下大错,你也应当禀告官府,哪里能私自杀害程明武?擅动私刑自然也当受罚。”青衣侍从突然开口。
县令忙稳住心神,
“所言极是,郑大你私自杀害程明武按律也当受刑,白纸黑字上清清楚楚写上去的,你也画了押,这可抵赖不了。”
今日出了太多意外,他实在不愿意再和郑大掰扯下去。
县令一拍惊堂木,“好了,把这个胡言乱语的人拖下去,择日再审!”
郑大一瞬间身体如虚脱一般垮下去,他知道今日若是审不出结果,届时回到狱中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
身材魁梧的衙役已经快步走过来。
郑大拼命地挣扎着却也逃不出衙役的控制,两脚胡乱蹬着地面,惊慌的喊叫声回荡在公堂之上。
众人望过去,郑大已经几近癫狂,脸上似哭似笑,细看满面泪水,只是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小人冤枉啊!”
人皆有不忍之色。
莺歌也沉默着,如果今天不能审出结果,那这些证据不过也同废纸一般,没了任何用处。
这么多的努力都押在这一场庭审,最后都付诸东流,真是让人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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