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岁岁走出帐篷碰到正要去整个难民营走一圈的谢姗,她也是一夜没睡,顶着硕大的黑眼圈,背着相机抽着烟。
谢姗挥问她要不要一起,沈岁岁也想去看看整个营地,两人便一起同行。
难民营不小,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整个难民营在白天看起来简直是触目惊心。每个帐篷里都住了不少人,大多是妇女老人和儿童,因为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很多都被拉去参军。营地环境很恶劣,大多数人只是在帐篷里垫了条破旧的毯子,一家人便挨在那条肮脏破旧的毯子上坐着。因为没有单独分开的厕所,排泄物在营地周围随处可见,散发着阵阵恶臭。幸运的是MSF来了后在这里引了一条干净的水源,至少这里的难民不用再喝污水了。
谢姗时不时地会停下来拍几张照片,有小孩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沈岁岁看着看着就有些不忍心再看,那些孩子一个个都骨瘦如柴,一看就是长期的营养不良,一双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挂在干瘦的脸上更显得突兀。
有一个女孩坐在帐篷的角落里有些胆怯又有些好奇地望着他们,沈岁岁忍不住上前问她:“你多大啦?”
小女孩听不懂英文,疑惑地看着她,沈岁岁又改用阿语问了一遍。小女孩才怯生生地说:“六岁。”
沈岁岁鼻子一阵发酸,眼前的小女孩明明连国内三岁孩子的身高体重都没有,居然已经六岁了。
“对这里的百姓来说,在这里生活至少不用担心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子弹和炸弹炸死,”谢姗淡淡说道,这些年她去过X国很多城市,看过很多大大小小的难民营,相比有些地方的条件,这里已经算好的了。
联合国定期会送来物资,这里身高体重不达标的小孩们定期也可以领到高蛋白质奶喝。
沈岁岁的眼神又扫视过小女孩四周,落到一个已经很残旧的相框上,里面有一张全家福,那是爸爸妈妈和五个孩子,一家七口的照片。
“这是你的兄弟姐妹吗?”她指了指照片。
小女孩点点头,声音清晰,一双大眼睛却平静到近似冷酷:“他们都死了,妈妈也不在了,只剩下爸爸和我了。”
沈岁岁哽住,一时之间再也说不出话,只能沉默地跟着谢姗走出帐篷。远远望去,荒凉而贫瘠的土地之上,是一顶顶灰色的帐篷,密密麻麻排列整齐,而帐篷之上的天空却湛蓝如明镜,仿佛如最透亮的玻璃,刺得人睁不开眼。
被疾病、饥饿、战争折磨只剩一副骨架人们,麻木地躺在地上过一日算一日的难民们,长期营养不良的小孩躺在无力哭泣的妈妈怀中…… 这片苦难深重的土地,这里的人们,这里的孩子们,他们的明天又在哪里?
半夜,沈岁岁在医疗帐篷里值夜,突然有一个很年轻瘦小的姑娘被她的丈夫送了过来。
“医生,快帮帮忙,她疼了很久了,要生了!”丈夫大声喊道。
大家连忙为这个即将要生产的姑娘腾出一个地方。
“我去找苏菲,”护士说着又匆匆跑出去,苏菲是这里的产科医生。
沈岁岁不是产科医生,可一看这个姑娘也知道她状态很不好,瘦骨嶙峋的身上挺着一个和身材比例极不相符的肚子,身下不断有羊水流出来。她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嘴里不断发出破碎的哭泣和□□,她的老公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断地安慰着。
过了一会儿护士又匆匆跑回来了,只带了一个身材很壮实的本地妇女回来。“苏菲今天下午起就开始发烧,也感染了疟疾,没办法过来,我找了个还有点接生经验的人过来帮忙,”说完,她满怀期待地看向沈岁岁。
新的支援队伍还在路上,整个营地就剩三个MSF医生,一个本地医生和两个护士,而没有一个人是产科医生。
在场之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此刻唯一在场的医生,沈岁岁。
姑娘的丈夫跪在地上,一下下磕头哀求着:“帮帮她吧,医生,求你帮帮她吧,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
姑娘疼得已经脸色发青,身疲力竭地嚎叫着,可孩子却丝毫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幽暗的黄色灯光衬托得那一双双望向她的眸子明亮热切,沈岁岁伸手扶起那个男的,毫不犹豫地开口:“我试试。”
她让姑娘的丈夫按住姑娘的上半身,助产士帮忙固定姑娘的腿,她小心地去摸产妇的肚子,在产科轮转还是实习规培的时候,但仅凭当时的那点知识经验,她也能察觉胎儿的头盆位置可能不对。
在这里没有B超仪,每一次分娩,无疑都是一场和死神的赌博。
她戴上医用手套,一边让助产士按压产妇的腹部,一边尝试着用手一点一点伸进产妇体内去帮助她生产。
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滑落,她的手能碰到宝宝的手……和脚……
她深吸一口气,停下了所有动作,“手和脚一起下来了,这种情况自己生不了,必须要转去医院剖宫产。”
助产士的脸白了,这种情况很少见,对产妇而言更是九死一生的难产。“从这里去最近的医院也要两个小时以上,来不及了。”
沈岁岁低头去看产妇,长时间的疼痛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她不再扭动和哭喊,只是一动不动地瘫在床上,偶尔传出一两声破碎的□□。
丈夫一直低声安慰着妻子,此刻突然察觉到不对劲,惊疑不定地望向他们,“怎么了医生,怎么不生了?!”他连声问道。
助产士向丈夫解释,产妇似乎预感到什么突然用力抓住沈岁岁的手腕,“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不要紧,救救我的孩子。”
这个国家的妇女如果没有孩子,生活处境会更加困难,因为他们的丈夫可以去找更年轻能生育的女子。
沈岁岁看着那双美丽坚毅的眼睛,只能说:“我再试试。”
助产士再一次按压产妇的肚子,沈岁岁尝试在体内转换宝宝的胎位,抓住宝宝的两只脚像拔萝卜一样往外拔,可还是不行。
只能剖宫产,可是她毕竟不是产科医生,更何况这里连个像样的手术室都没有。
就在这时,帐篷被掀开,陆念安和刚才的护士一起回来了。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产妇,又看了一眼沈岁岁:“她什么情况?”
“手足先露,没办法生出来,一定要手术,”沈岁岁飞快地说道,又迟疑地补充了下:“没有产科医生,最好能转到最近的医院。”
“你来做,我会在旁边帮你,”陆念安说得斩钉截铁,又嘱咐一旁的护士:“你去准备手术工具,”然后,他看了看帐篷,指着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去那里做手术,用帘子隔出一个空间。”
或许是陆念安的镇定和有条不紊,感染了在场众人,简易的手术室很快准备好。沈岁岁消毒完双手,和陆念安对视一眼,开始给产妇手术。
此时胎儿的心跳已经很弱了,麻醉、消毒,打开宫腔,胎儿被小心翼翼地取出。
那是一个小小的软软的男孩子,没有哭声,心跳也很慢很虚弱。
沈岁岁心一紧,连忙给小男孩清理呼吸道,做心肺复苏,没有反应,就继续做,5分钟之后,宝宝的心跳渐渐得变得快速而有力,暗黑色的皮肤也渐渐的呈现出温暖的红色。
助产士揪着宝宝的脚底和后背,反复地刺激着,终于,一阵响亮的哭声从宝宝口中传了出来。
沈岁岁眼眶一热,却顾不上欣喜,继续给产妇做后续的处理,取出胎盘,清理子宫,缝合……每一个步骤,她和陆念安都默契无比,往往只要一个眼神,彼此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场手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两人出来时,抱着孩子的男人不断地跟他们道谢。
“你妻子在里面,很平安,”沈岁岁微笑。
男人千恩万谢地进去看他的妻子。沈岁岁和陆念安走出帐篷才发现天居然已经蒙蒙亮了,两人静静相视,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两人此时都有些狼狈,汗水早已把绿色的手术服打湿,头发黏糊糊地裹在手术帽里,脸色也有着熬夜过后的苍白。
可他们凝望着彼此的眼睛却那么明亮,仿佛幽寂夜色中最闪亮的星辰。
这片沧桑的土地此时此刻是那么的宁静,初升的朝阳是如此的灿烂夺目。
如果没有饥饿,没有战争,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死亡,没有直面过这里惨烈的一切,你无法感受到现在这一刻的美好,没有办法体会到如此强烈的新生的喜悦,没有办法领悟到人的生命力是如此顽强,更加不会感恩此时此刻,当朝阳初升的那一刻,你爱的人就在身边。
“阿衍,等我们回去后就结婚吧,”她飞扬的笑容里眼神温暖而明亮。
“好,等我们回去后就结婚,”光芒下的陆念安好看得没有一丝瑕疵,他微笑着揽过她,轻轻地俯身:“这样的话应该男人来……”
最后的一个说字消失在这绵长的一吻中。
远处,朝阳漫漫,金色光晕笼罩住相拥的两人。
这大千世界万事万物,唯一公平之处,
就是,
每一天,太阳都会升起。
感染疟疾的三个医生被送走,陆念安和梅森决定留下来直到项目期满。
一周后,MSF新的团队来到这里,交接完毕后,沈岁岁,陆念安和梅森将要离开难民营返回医院。走的那一日,难民营许多的百姓们都来送行,孩子们羞怯地向每一个人送上了花,接生的那对年轻夫妻,抱着孩子站在人群中朝他们微笑挥手,有人自发地穿上颜色鲜艳的服装给他们跳当地特色舞蹈。
这些人当中,很多沈岁岁认识的,可能是替他们治过病询问过病情,可能是派发过物资,也可能仅仅只是一面之缘,也有很多她未曾见过的,可他们都对她还有她身边所有的医护人员给予了最大的善意和热情。
直到坐上车子,沈岁岁的眼睛还是湿的。车子开始渐渐远离,她听到有孩子们在唱歌,她听过这首歌,是鲍勃迪伦的《在风中飘荡》。
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条路
才能被称为一个男人
一只白鸽子要越过多少海水
才能在沙滩上长眠
炮弹在天上要飞多少次
才能被永远禁止
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答案在风中飘荡
是啊一座山要存在多少年
才能被冲向大海
是啊一些人要生存多少年
才能够获得自由
是啊一个人能转头多少次
假装他只是没看见
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答案在风中飘荡
是啊一个人要抬头多少次
才能够看见天空
是啊一个人要有多少耳朵
才能听见人们哭泣
是啊到底要花费多少生命
他才能知道太多人死亡
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答案在风中飘荡
歌声随风渐渐飘来,又随着车子的远离渐渐飘远,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在脸庞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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