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之天使眼中的神采慢慢褪去, 幽深的仇恨在眼膜上凝固，就像怨念凝练而成的劣质玻璃球。

她正在死去。

黑雾凝结而成的锁链如同黑蛇般将她死死绞缠，贪婪的死气不断吞噬这具身躯上的生机, 生命的灵光在渐趋消散，濒临死亡的那一刻, 反倒是生命的光火最为璀璨的时候，就像烟花绽放的瞬息无可比拟的绚烂。

维拉尼亚竟然有那么瞬间觉得这是一件极富艺术感的“作品”，然后很快意识到恐惧的力量缠绕在她的手心, 使她的死亡权柄变得更扭曲更残酷，也影响到她的性情, 令她本能地变得冷酷也更为麻木不仁。

当然，死一个土之天使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困扰，这个代价她还付得起, 即使朱蒂丝的死亡大概率是真正的陨落也一样，毕竟连裁决天使在梦境中的化身都被她干掉了, 祂本身也正挣扎在复生的漩涡里，没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顾及自己的从属——作为天使种之中掌管四大元素之一的天使，朱蒂丝有足够的身份足够的力量, 只可惜光明神的天国已经陷落，土元素已经不是构造天国的基石, 在天国残骸上演化的金色圣国是以“天国书记官”亚当斯的血肉为基石, 土元素的力量已经被削弱太多，而且这是在维拉尼亚的主场，她从未将不将朱蒂丝放在眼里。

维拉尼亚毫不犹豫，伸出白骨镰刀将朱蒂丝的灵魂从躯体中扯出。

死亡很快就让生命显现出最原始的模样，大概是因为梦境世界实际上共存于生灵的潜意识海洋，它降临在每一位造梦者的意识之中, 因此虚幻与真实的界限极为模糊，至少出现在她眼前的天使灵魂本质，是精神体以及一缕浅淡得几乎透明的血痕。

金色的血痕——神之血。

那血痕如此炙热，在显现的瞬间就像是被加速了燃烧一般，倾尽全力似的散发出最后的光与热，维拉尼亚眼疾手快分化出死亡的锁链，将它困束在掌心，拥有权柄的她能赐予死亡、也能剥夺死亡，也唯有这种力量具备完全相反的两种特征，锁链暂时延缓了它的消逝，给予她足够的时间予以解析。

黑龙探过头来，又一次被震惊了：“这都能做到？！”

天国未坠落之前，天使种都由圣光孕育，一直有传言，神还将自己血肉融合入圣光，越是高位的天使，拥有的神血越浓郁，这也就是天使具备神性、被称为神之种族的原因——当然，这也只是传言，在维拉尼亚以死亡权柄来分离天使的内核之前，即使是黑龙，也不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可以窥到天使的本质。

金色的光在维拉尼亚的手中彻底流逝，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回顾了一下自己解析到的信息，眼中涌动着某种极为活跃的兴奋：“位格还不够……可惜了，当时没想办法将裁决天使也留下。”

这话语的隐意之大胆，连黑龙都不得不用惊叹的眼光看向她。

土之天使好歹也是天使种最高层的那波存在了，所拥有的神血竟然能被具现化，但仍被她嫌弃位格不够！

而且彻底搞死裁决天使是容易的事么？！

当然，已经得罪金色圣国很深了，似乎也不在乎再狠绝一点？

太够胆了！

黑龙简直要被好奇俘虏了：“所以你还打算去搞一个位格更高的？”

这位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不怀好意地怂恿道：“梦境世界是没其他光明天使了，但堕天使有不少啊——你难道不想知道堕天使的灵魂中，神血会是以怎样的姿态存在吗？”

维拉尼亚笑了笑，以笃定的口吻说道：“堕天使没有神血。”

“你怎么知道？！”

“猜的，”她一边打碎朱蒂丝的精神体那作为天使的形态，去除杂质，又再度捏揉起来，最后摁成一个散发着微光的小圆球，一边回答，“不过我确实需要搞个堕天使……我有个有趣的猜测，也需要验证一下。”

没顾得上在旁抓心挠肺的黑龙，她很快沉浸入土之天使的精神体，强行阅览它所辑录的记忆。

待她睁开眼睛，手中的圆球已经残破，那点微光近乎熄灭，她随手将它喂给了自己黑雾，不远处天使的身躯已经彻底被分解，成为黑雾的养料，吸取了灵魂之后，餍足的锁链重新退回黑雾中，缠绕在死亡之镰中，很快隐没了踪迹。

“你发现了什么？”黑龙迫不及待地问。

维拉尼亚的嘴角上翘：“一段有趣的故事。”

短短片刻，她已经阅览了朱蒂丝经历的一切，包括天国仍在时的岁月，追随长官参与的每一场审判与裁决，主持的所有自由又愉悦的茶话会，天国坠落时的毁灭与绝望……绝大部分记忆都清晰可辨，唯有两段模糊不堪。

一者是她出生与生长的记忆，另一者是从神忽然消失到天国坠落的经历。

维拉尼亚并没有太纠结，毕竟她想要的是复生天使的下落，而朱蒂丝的脑袋里确实有相关的线索。

“‘告死天使’的由来，确实有几分贴切，”维拉尼亚感慨道，“世人传说，是塞西莉尔放出的灾难，她是黑暗年代的序幕——这当然荒诞，毕竟黑暗年代的到来不因任何力量延阻抑或推进，但现在看来，传说确实有些许道理——确实是神派自己的复生圣徒前来马亚拉大陆。”

黑龙眼神带着几分晦涩，一时没有说话，显然是知道几分真相的，或者说，她所说的，在祂那里，并不是秘密，片刻后祂饶有趣味地笑道：“没错，她确实给这片土地带来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祂点头道：“我知道这个事实，但原因呢？你知道了？”

维拉尼亚也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塞西莉尔前来大陆，是神的手笔——但祂当时应当还没有消失……后来神失去踪迹，天国坠落，大规模的天使种堕落，但是乃至金色圣国奠定，塞西莉尔都没有再出现……她不在金色圣国，她应当还留在马亚拉大陆。”

黑龙敏锐地觉察到了她未说出口的隐意，因为是以往从来没有关注过却明显很有奥秘的细节，这会儿越想越兴奋：“这就有意思了！你不说我还没想到，光明神为何会派圣徒去释放那种东西，祂究竟有怎样的用意！”

“圣徒这种级别，应当不会轻易陨落，但如果她没死的话，会在哪个角落？真好奇啊！”黑龙一边回味，一边叹息，“想去大陆上玩玩。”

“等等，”祂忽然意识到，“你为什么要寻找复生天使？”

维拉尼亚当然不会说塞西莉尔关系到她的机缘，只是笑道：“您不想知道真相吗？您不想挖掘黑暗年代背后的奥秘吗？”

极度的兴奋刺激着黑龙的神经，将祂对于绿龙宝藏的贪婪渴求都削弱了几分，勉强克制才克制住不摇尾巴的冲动，慢悠悠拖长语调道：“我是不怕。但天使种这潭子水够深，我怕你惹不起。”

维拉尼亚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自己的镰刀又握在了自己的手中，拖着刀柄转过身。

黑龙一时语塞，片刻后才又笑出来：“‘死神’确实没有什么事物会害怕。”

祂的眼神热切又充满了窥视：“死亡的权柄捏在‘死神’手中，也跟从未现世没有什么区别了——就算我活过了整个光辉的岁月，也不知道它居然有如此多的奇特之处……我很好奇你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会造就何等的噩梦！哈哈哈哈哈哈，怪不得我那位可怜的同族愿意从长眠中苏醒追随着你，你身上的光比宝石还要绚烂，比星光还要璀璨，确实是巨龙都恨不得掠进巢穴的美丽……”

维拉尼亚忽略了这头忽然变得聒噪的巨龙的辞藻，以镰刀破开空间：“现在得去找一个够格的堕天使。”

闻言，黑龙的嘴角就咧开一个怪异的弧度：“我想你知道，高阶堕天使可是黑魔王忠实的走狗，祂掌控着所有走狗的生命之火，你敢动一个，地狱之主将与你不死不休。”

维拉尼亚歪头，轻柔地说道：“在这个世界，我还真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蔷薇色的眼瞳比温和的晚风还要醉人，自言自语道：“‘恐惧’这种力量真的是柄双刃剑，如此强大，却比‘严寒’还要具备污染性——无论是对我的对手，还是对我自己。”

白鸦在冰雪巨狼的头颅上跳跃。

“阿拜斯阿拜斯！我又要招惹一个了不得的敌人了！”

它张开骨白的羽翼，俯下身，贴近那些柔软的毛发，笑嘻嘻道：“但是真有意思啊！”

说不清是梦境世界的存在令她释放了自己的本真，还是阿拜斯的存在让她有足够的底气不在意自己惹出的一切麻烦——那被人类之躯束缚的、遵守规则与戒律的泰坦魂灵，正一点点撕开坚实的桎梏，流露出她本身的无畏与恣肆。

“梦魇大概会被气死。”它将小小的鸟面也贴在祂的皮毛上，兴奋道，“没准我会将它的领域搞崩溃！”

阿拜斯没睁眼，仿佛并不在乎这麻烦所说的一切话语，但祂心中忽然想到：遭，祂的后花园还有崩溃的可能？！

……

‘究竟是被什么气死的还真是一个问题啊……’

梦魇的镜子之前，漆黑的渡鸦立在鸟架上，歪着头看镜子中的画面，难得没有幸灾乐祸。

它的主人并不在这里，正义法庭发生的巨大变故确实让他头疼不已，“不眠者”搞事的手段比他还要离谱，连梦魇都没办法再端坐高台静观其变，而是试图做点什么好把这个炸-弹提前引爆，免得它发展成更糟糕的毒瘤。

他没有看到冰雪之境中的这些场景。

‘气不气死暂且别说，疯是铁定的，’渡鸦这么想道，‘这俩居然敢在他的领域中谈恋爱……哦呵呵，太有意思了！’

‘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没错，我即将有大乐子可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