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骨神掌与无痕剑》

第四十章 七面佛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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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晚上,纳兰不停地在做噩梦。他梦见了他的第一位老师唐子峰,他的恩师枯木真人,红拂女、秦叔宝、苏定方、杨庭贞、······他们在他的梦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他,眼神是那么漠然冷邃。这些人都不见了,红娘子手持宝剑一剑向他刺来。

他猛地惊醒过来。一脑袋的冷汗。

身边的镜心正沉沉地睡着,一条雪白的胳膊顽皮地伸在绣被以外。

纳兰轻轻地把她的胳膊塞进被子里。

月光下的镜心睡得好像一个婴儿般可爱,温柔,毫无机心。

已经失去的当然不会再回来,而珍惜眼前,却是一定要做的。纳兰轻轻地趟下,把睡梦中的镜心搂在怀里,生怕一睁眼她就不见了。

一大早,纳兰没有下楼,福伯遵照他的意思,把早饭都送来知遇阁里。在知遇阁另外一套房子里,天心月和符元君似乎也是刚刚醒来,夫妻俩正在呢呢哝哝地说话。纳兰当然无意做这种“窥窗”之类的浮夸事儿,又走回了房里。

耶律镜心刚刚醒来,坐在床上,满面妩媚地看着他走近,把手伸了出去:“抱我。”纳兰坐在床沿,轻轻地接过这双玉臂,将她拥入怀中。

“你会离开我吗?”耶律镜心的脸紧靠着纳兰的脖子。

“傻孩子。”纳兰拍了拍她光裸的脊背。

“说话算话。”她娇俏地伸出一个精致的小指头。纳兰无可奈何又爱又怜地伸出一个手指,勾住了她的小指头。

“我们契丹人很重视这个,这是一个男女之间的誓言,你若离开我,以后我就算死了,鬼魂也会每天多跟着你······”纳兰把她的嘴塞住:“不许说不吉利的话。”他脸上带着笑容,心里却是越来越沉重,但他不能表露出来。镜心虽然是个练武的女子,但心地单纯,像和田白玉一般洁白无瑕,他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却不能告诉她。他伸手理了理她额头的刘海:“起床了,小懒猫。”

耶律镜心咯吱一笑,从被子里伸出晶莹剔透的一双脚,麻利地套上鞋子:“我要吃好吃的。”

纳兰白了她一眼:“小馋猫。”忽然伸手在她胳肢窝里掏了一把,耶律镜心立刻像触电一样咯咯大笑,手忙脚乱地掀起被子枕巾抵挡纳兰的“进攻”。无论她怎么逃避,纳兰总能准确地找到她的敏感位置,她笑得连气都上不来了,像一只着火的龙虾在床上蹦来蹦去,尖叫着讨饶。

福伯在门外敲门。纳兰探头出去一看,见福伯收拾得干干净净地,带着两个使女手里托着两个大大的木盘,木盘里放着精致的菜肴和早点。他用手捏着耶律镜心精致的鼻子:“再不起来,就把你扔下楼去。”

耶律镜心哎呀一声,满面绯红,两个小拳头雨点般落在纳兰背上:“哎呀!坏!坏!大坏蛋!”纳兰用力一把搂住她狠狠地亲了一口:“听话,起床,我要回府里去销假了。”

耶律镜心乖乖地溜下床来,脸色依然红彤彤的:“你那么着急回去销假吗?”

纳兰点了点头:“我回来三个多月了,这个面迟早是要见的。”他替耶律镜心把裹在衣服里的头发轻轻拽出来,任由它们自然地垂在她的身后:“我想看看,我公然露面,会有什么动静。”

福伯替纳兰斟了一杯淡茶,低声道:“奇怪。江湖上的朋友都没有‘七面佛’任何的消息,仿佛从一开始他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他的底子十分清白,做皇后娘家的僮仆、被皇后带进皇宫大内、渐渐做到掌管皇帝皇后家务的大内大总管,就连东宫太子和强势朝臣,见了他都毕恭毕敬。正是这点令人觉得奇怪。”

纳兰微微点头,望着远处正和天心月嘻嘻哈哈尽情打闹的耶律镜心,说道:“你想说什么?”

福伯低声道:“你不觉得一个毫无来历的人,能爬到大内总管,再从大内总管做到掌管三千缇骑的大理寺总管府大总管,是件很奇怪的事么?”

纳兰吃了一个春卷:“请说下去。”

福伯道:“我觉得这样一个底子清白的人,和一个把自己成功地隐藏很深的人是十分相似的。”

纳兰道:“你的意思是······?”

福伯道:“我的意思,你的老师七面佛很像一个人,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

纳兰抬起头来看着他:“哦?”

福伯又给纳兰斟上了茶:“他很像‘恨崖’首领‘白日大梦’章野狐。”

纳兰手中茶杯茫然失手掉落在石桌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纳兰提着一大提礼物走进大理寺都总管府的大门时,迎面碰上欧阳策正好出来,见了纳兰十分高兴道:“纳兰回乡省亲就回来了么?”纳兰也笑道:“是的。给父母扫了墓,还是着急往回赶。”欧阳策拍了拍纳兰的肩膀:“这才是公事的榜样!你来见佛爷么?”

纳兰提起礼物晃了晃:“有你一份,呆会儿我见完佛爷送到你府上去。”欧阳策连忙摆手:“客气,客气!我这里先谢谢你了。不过你来得不巧,佛爷一大早就出去了。”

纳兰道:“老爷子去了哪里?”

欧阳策道:“九王爷冠服之礼,老爷子接了皇后娘娘的懿旨,特地去甘泉宫参加典礼。看看日角也快回来了。你先进去等他罢!”

纳兰应了一声,与欧阳策道别,径自进了内院。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坐在葡萄架下,小小地体验一下这繁忙的公务之所难得的一角的宁静。

不知为什么福伯会有那样的感觉,直接将七面佛与白日大梦章野狐相提并论,纳兰还是比较信任福伯的说法的。至少从目前来看,福伯的建议与意见还没有落过空。他没有怀疑福伯的说话,这倒是提醒了纳兰:一个是蜚声江湖的杀手之王,一个是手握重权却韬光养晦的缇骑总管府大总管,很多方面,两个人的确有非常多的相似之处。

但这也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他不只一次到吏部档案部门查看朝廷犯案官员的档案,七面佛的档案他不只一次看过,确确实实清白得犹如一张白纸,一点瑕疵也找不到。

但有一点心细的纳兰注意到了,那就是四十一岁以前,七面佛的档案一片空白。吏部的解释是,那一个时期正是隋唐争霸的最紧要关头,朝廷吏治并不完备,很多官员的档案也都是后来补齐,有相当部分官员的履历和档案至今也还是一直是空白。以吏部的规矩,官员自述的履历是没有作用的,需要有佐证,没有佐证的话则必须由吏部安排人手,调查每一个官员从出生起到任职在职的所有履历,巨细无遗,否则吏部三位主官便有渎职之嫌。两年前正好又发生了著名的“玄武门之乱”,这项工作一直由于朝廷拨款困难而陷入停滞。

从官场上来讲,这并不奇怪,也可以解释,但这就很容易给纳兰心里留下一个疑问,加上福伯的提醒,纳兰才重新开始注意这个小问题。

唐子峰曾警告他:小问题有时候会捅出大漏子。

但他即便心中有怀疑,又能从哪里开始查呢。吏部能提供的资料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朝廷连年用兵,国库入不敷出民生凋敝之状尚未完全改观也是不争事实,一钱银子对于前线苦战的将士都有可能是救命之资。吏部绝对不能因为纳兰的一个质疑便向主管宰相呈递公文要求彻查,这将是十分可笑的问题。

所以当纳兰看到七面佛的小猫“绿眼睛”从门帘里探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向外张望的可爱情状时,几乎就彻底放弃了从一线直接调查七面佛履历的打算,原因十分简单,仅仅是绿眼睛打断了他的思路。而且,纳兰认为现在调查七面佛似乎毫无道理,七面佛前端时间冷处理纳兰的手段是有些令纳兰难以接受,但至少第一位老师唐子峰离开大内之后,作为第二位老师七面佛,平日里对他还是十分看重和关照的。

再说,单单调查七面佛的履历有什么用?

难道他能将七面佛与“白日大梦”章野狐强行捏在一处,勉强拼凑成一个人么?很明显这是不智的,做捕快捕捉凶嫌,重的是证据,没有证据,即便嫌疑人的嫌疑上升到了九成九,所有嫌疑也只是嫌疑,而成不了事实,嫌疑成不了事实,案子永远也办不成铁案。而所有得到准许独立办案的缇骑捕快,都希望自己经手的案子能办成铁案,纳兰身为副总管,也有着同样的心理。

他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开始茂盛起来的葡萄藤。斑斓的光影透过翠绿的葡萄叶坠落到地面,形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奇异景象。“绿眼睛”毛茸茸的脚掌小心地踩在葡萄叶和架子上,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直盯着翩翩飞过的蝴蝶,两只耳朵一动一动。

做一只无忧无虑丰衣足食的宠物,其实又有何不可?他一看到绿眼睛,便会冒出这样的古怪想法来。

他想着想着,淘气的“绿眼睛”瞄地叫了一声,失足从葡萄架上摔了下来,扑的一声,正跌在纳兰手上,纳兰手疾眼快,一把将它抄住,“绿眼睛”才没有继续它摔到坚硬的青砖地面上去的旅程。

小家伙十分好奇地看了看纳兰,吐出粉红色柔软的小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纳兰的手腕,一阵细致的麻痒电流般行遍全身。纳兰笑了起来,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绿眼睛”柔软的皮毛。黏人的“绿眼睛”立刻高兴起来,轻盈地跳上纳兰的肩膀,然后从他头顶刷地一声窜下地去,三步两步就窜进了门帘里,露出半张脸来看了看纳兰。那样子,简直淘气极了,也可爱极了。

“纳兰回来了?”

纳兰连忙站了起来:“老师一向安好?”

七面佛微笑着摸了摸纳兰的肩膀:“好,很好。难得你记挂为师。”纳兰低头拱手:“应该的。”七面佛瞅了一眼他那一提礼物:“皇上正严令朝野上下肃贪倡廉,你竟敢送礼送到我这里来了?”却是一句颇有玩笑意味的话。纳兰笑了起来:“我如果犯了国法,希望老师亲手逮捕我。”

七面佛哈哈笑了起来:“我没有那个机会了。连皇上都亲口嘉奖的人,你纳兰会犯罪,恐怕天底下就没几个干净的人了!进来!”亲热地拍着纳兰的肩膀,将他领进了内堂。

七面佛坐在云床上,接过纳兰斟上的茶水,道:“回乡如何?你有半年的假期,怎么才四个月就回来了呢?”

纳兰道:“属下离开朝夕相伴的工作,实在是浑身不自在。再说,故乡也没有什么亲人了,我此行去看了看父母的坟墓,修整修整了一番,也没花多少时间,倒是在路上逍遥了一段时间,重温塞外风光,其实余味无穷。”

他把礼物拆开,取出给七面佛的一份:“这是家乡的熏羊肉和一支人参。我记得老师有气疾之恙,人参理气增寿,是我特地托了山里的旧识挖的,虽还未成形,药效也非同小可。望老师笑纳。”

七面佛点了点头把礼物接了过来:“我九个学生,纳兰你最有心,我的生日每年都是你来提醒我。今年你没提醒我,我就忘了自己的生日。”他面色有些失落:“那几个混账东西,没一个记得这个日子。”

纳兰安慰他道:“弟子记得就行了,老师何必伤感?不如我让老何做几个小菜,我陪老师喝两盅如何?”

七面佛哈哈一笑:“可以,不过太医不让我多喝,有二三两,就很好了。”纳兰站起来拱手道:“那学生就喧宾夺主了。”他拎着羊肉就往外走:“我去安排。”

从厨房回来,纳兰继续和七面佛坐着聊天。纳兰心中一转,道:“老师离开家乡,有多少年头了?”

七面佛叹了口气:“屈指算来,有四十有三年了吧。我和别人还不一样,别人就只一个家乡,我有两个。”纳兰哦了一声:“何解?”

七面佛笑了笑道:“我原本老家河间府佛家祠堂人氏,父亲早逝,母亲带我改嫁到太原府小河沿村,那时候我才八岁多点。”纳兰点了点头:“也是老师的福分。”七面佛摆了摆手:“福分是谈不上。我家住在小河沿村时,皇上家的祠堂就在我家不到百步。”

纳兰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样的回答也太形式化了吧。难道我才起的念头,他就知道了?”面色不变,道:“太上皇他老人家能看得中老师的忠诚,岂非是福分么?”

七面佛沉吟一下,笑道:“也是。纳兰这么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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