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错风月偶谒董敬济构缱绻私结谢启秋
寒塘隐月牙,
疏影扰昏鸦,
寂寞青灯下,
筛出一地花。
明仁最后还是坐了娜娜的车走,娜娜虽然也喝了些酒,却把车开得十分稳当。
明仁见她到了岔路口要往百福源方向,忙求着她往自己厂子里去,娜娜不屑道:“我可专为而来的……有那么多领导们赶去还不够?真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何必瞎起劲?”
明仁也不与她争辩,哄着她调转了方向,心里是忐忑不安,索性与娜娜说话来分散自己的忧虑,道:“你们结束得倒快,赞助商没提什么非分的要求?真遇上大善人了。”
“哼,哪有什么好鸟?哥哥,小妹我靠得是智慧,哼,凭他们的水准,就想三瓜两枣地能把我放倒了?”
娜娜见明仁不信,终于笑了,道:“也算我运气,今天我母亲来了,本来那个魏安富陪着那个东洋主子什么渡边一郎的,我还真有点嘚瑟,魏安富白白净净的看得过去也就罢了,这渡边一郎满脸麻子,凶神恶煞的,望他一眼,再闭眼,恐怕整晚要做噩梦了,”明仁听她讨论男人的口气,不像是男人们要玩她,倒是她要挑挑拣拣他们似的,娜娜继续道:“后来我母亲来了,加上栾导、虞大经理帮忙,把个渡边一郎糊里糊涂地就灌多了,也不用我们送他,自有魏安富抢在我们头里……”
明仁听她说得如此轻松,又问起“满天星”来,娜娜笑道:“他恐怕此时被人要讨便宜了,最后他连腿也软了,我们的史大股东,史金花大姐与他结伴而行去了……不过都是他自找,非要左一口右一声地认她做姐姐……我看他是主动求着闹着要做‘三陪’,那也怪不得我们啰?”
两人一说笑,接近了公司,遥望生产区半空,黑烟滚滚、火光闪闪、遮天蔽月:
赤焰化红霞,玄龙卷月牙,
星光飞血浪,又见涅槃花。
大门已被消防队封锁了,都是跑出来的职工,明仁没想到自己却是除了石八智之外,头一个到现场的领导,忙联系中央控制室,幸亏还留着一个玩手机没跑的兄弟在里面,那中央控制室是钢筋水泥结构,即便一时再大的火焰也无法把这栋建筑马上吞噬,那家伙手疾眼快地切断了各处控制阀,也算是功德一件。
那进口设备到底可靠,只是一味燃烧,并未爆炸,等袁建业、刘项他们赶到时,火势已缓,不久,装置里所剩无几的燃料油终于被消耗殆尽了……
惊慌失措的王昌和袁建业终于露头,头一件便是让到达现场的各部门主管统计伤亡人数。
不一会儿就报了上来,也是侥幸,除了几个逃跑时你推我攮的职工得了轻伤之外,并无重大伤亡,此时,严莉等领导也赶来了……
连着几天都是汇报调查,上面专门邀了王昌、明仁等领导班子成员一个个去做个别谈话,公司里一时传言四起,都说袁建业值班时,擅离职守、渎职懈怠,要负重大责任。
这天周末下班时,明仁已是身心疲惫,却不料老宋与肖百联又来请吃饭,明仁本想推脱,这老宋却约在了他回家顺道的昌盛国际,再要推脱也是不近人情了。
到了二楼包房,老宋兄弟俩还请了竹君母女、窦德专与阿洪、肖百联与刘雪,但没有秋萍与春杏,也请过秀梅与冬梅,不过被婉言谢绝了,就另邀了白藿、石榴与夏莲,席间还多了个改头换面的“鸡冠妹”。
宋仲正当用人之际,与那“鸡冠妹”是弹打不飞、棒打不散的鸳鸯,哪里就会分手?“鸡冠妹”自从十几岁出来混,跟了无数老奸巨猾的名师高徒,坑蒙拐骗之术样样精通,如今一门心思要做宋仲的贤内助,所以两人没几天又接上了线,不过百福源她是不敢去了,只想找个僻静的办公场所,死心塌地地帮宋仲培训出一茬又一茬的高级推销人才。
在座的除了白藿也不知道那天大闹理疗中心的事,“鸡冠妹”今天用了真名,实叫稽冠美,是卞伟另外与宋仲合资、最新建立的阿咤理保健品公司副总经理兼培训部、公关部主管,宋仲自然出任总经理之职。
这“鸡冠妹”与在座的竹君、窦德专几位都曾相识,一丝一毫也不见外,举了大杯的冰啤,与宋仲夫唱妇随营造着和谐气氛。
今天给他们这桌主勺配菜的厨师也是别具一格,乃是昌盛国际当红没几年的麻辣主厨、阿洪的哥哥叫洪在川,还有最近与秋萍矛盾重重、被一脚踢过来的范韶,负责配菜、点心,两人强强联手,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那昌盛国际的菜式也上了一层台阶,计有:夫妻双档片、灯下黑椒柳、仙人跳水兔、拆白党参鸡、秘制滑头鱼、最赞馋嘴蛙、糟心膏里蛋、蕨斛羊酪圆、青芹金钱鸭等,闻着鱼香味扑鼻、看着麻辣味火爆,尝着糖醋味中意,更有一种洪在川亲自推介的“糊辣荔枝味”,他笑称是“一粒花椒、一粒干辣椒、一粒葱、一片姜、一片蒜、一粒鸡丁”炒就的红红火火下酒菜,众人吃得无一不是唇齿留香、满嘴冒油、两颊飞红、额头流汗了……
老宋的客套话一套套一套,说到后来舌头也大了,不知怎么往明仁边上一坐,苦着脸道:“啊呀,这阵子你们这儿房价日新月异……悔不该前两年没听你的,在隔壁买一套……如今我手里的股票套牢、实体公司套牢……”
竹君母女正与明仁坐一块儿,那竹君最近突然沉稳许多,今天并未喝到失态,一追问,老宋是准备给弟弟宋仲在本地买一套婚房,一时之间无路可投也有些为难,没想到,那个“鸡冠妹”举着大杯啤酒,扶着老宋胳膊与竹君道:“哥哥,姐姐,我与小宋商量过了,还是以事业为重,把钱用在刀口上,我们得找一个交通便捷的小地方,先购置培训、办公场地……”
竹君一听有门儿,忙道:“对呀,这才是有情有义的好弟妹呢,我看也别兜圈子了,小宋前几天还打探过观莲湖的别墅,我看老宋能出价儿,在那儿正好购置一套别墅,打折的事,我给你们说去,准保拿下,这可是婚房、办事处两不误了?”
宋仲此刻也凑了过来,只担心哥哥酒醒后反悔,与“鸡冠妹”都敬起了竹君,竹君拍着胸脯大口喝酒,大口答应作保。
此刻,那范韶亲自捧着精心制作的点心“天天向上”放在桌子中央,这是当年新推出的祝福学子们考试讨彩点心:
中间乃是黄白棕黑四色四面巧克力金字塔蛋糕,象征“全面发展”、“走向世界”,金字塔尖顶象征“登峰造极”,尖顶上有一面“V”字旗,象征“旗开得胜”,金字塔下方周围铺叠有切成书本状的黄金软糕,象征“好好学习”。
竹君醉眼望着实在喜庆,稀里糊涂地又被老宋撺掇着陪了一杯。
阿洪见状,拉着洪在川也来敬众人,道:“兄弟姐妹们,那赏菊品蟹节期间,区里领导请了电视台的步领导出了个黄金档节目——’厨神王霸赛‘,让千莲区几个大酒店的大厨们比拼一番,听说就放在百福源,我这弟弟与范大厨也报了名,可请诸位捧场哦。”
这洪在川醉心厨艺,样样皆顺,便是婚姻不顺,先是抛弃了父母选定的糟糠之妻,与一个小姐勾勾搭搭,破尽了钱财,耗尽了感情,三十出头又成了光棍一条,在西边也混不下去了,这才投靠了早年就出来打工的小妹,刚混出些人样来,又搭上了昌盛国际最新蹿红的小姐合欢花,把个阿洪气得恨他不成钢,非要逼他来个功成名就,于是便想趁这次“厨神王霸赛”和自己得宠的机会替他扬名立万,坐上昌盛国际、小红楼两处头牌主厨的位置。
明仁见群群朝他不停地使着眼色,知道她和刘雪是如坐针毡,便推了推肖百联,肖百联正结巴着刘雪、白藿、夏莲,大吹大擂道:“……有什么为难事找我,警察、名医、老师……没有我搞不定的……”肖百联被明仁一捅,也是用劲过了点,端着的酒杯满了点,便往刘雪裙下倾倒了下去。
刘雪忽地跳脚起来,急得脸色骤变,肖百联还要拿了小毛巾去擦,被她一把打落,道:“你能耐,一个酒杯都端不住,你太能耐了。”说完由群群、夏莲陪着去了洗手间。
肖百联不由埋怨起明仁道:“你也动作轻点,这咋哄她呢?”
明仁也羞愧难当,忙陪不是,肖百联板着脸道:“看样子她得马上走,我来送,你可留下,要不一桌人跑了一半太难看了。”
明仁无奈只得答应。
果然刘雪三个从洗手间出来,一起抬腿就走,那老宋兄弟俩也急了,肖百联已与他俩也打过招呼了,就追了出去……
宋仲缓过劲来,与“鸡冠妹”耳语两句,那“鸡冠妹”提了手提包也紧跟了出去……不一会儿,她笑吟吟回来了,索性从包里又取出了一叠红包分发与在座的,明仁一时更是难以脱身……
白藿今天一直装着矜持,谁也没招惹,心里憋得慌,此刻心中一动,挪过那两个空位来敬明仁,一大口下肚,便赖在明仁身边,桌底下,一忽儿拿粉腿轻触他,一忽儿又拿藕臂挨碰他,都被竹君看在眼里,就端了满满一杯酒来敬白藿,白藿无奈也干了满满一杯,又有老宋等人来凑趣。
这时,门被推开了,这儿的主人刘阿强由洪在川、范韶几位手下簇拥着特意过来敬酒,白藿又是一整杯下肚,憋不住跑了趟洗手间,出来时,就软瘫在椅子上了。
刘阿强对老宋道:“宋哥哥,既来之则安之,也别去别的地儿了,我这里唱歌、娱乐什么都有,老弟今天请客……”
老宋最是懂礼数的,把一堆北方标准客套话儿来奉送。
刘阿强安排众人去楼上包房,就让手下来扶老宋,谁知石榴悄没声地把他搀定,众人便往楼上去。
明仁只得单独拖起白藿,尽管她身子纤瘦,可醉死的小鬼赛死猪,死沉死沉,幸亏白藿醉眼里晃过明仁的影子,昂扬的意志力又让她支撑起来,刘阿强陪着明仁走在最后,只是抿嘴笑他,并不相帮。
宋仲、“鸡冠妹”、窦德专、竹君凑了一桌往三楼棋牌室去了,老宋他俩更不知去向……明仁把白藿拖拽进包房,累得半死。
刘阿强要给明仁安排小姐,明仁婉拒,倒是酒壮气胆道:“刘哥,我得缓缓气,等她醒了,她会陪我唱歌的。”
刘阿强也不勉强,阿洪(就是个不要脸的皮条客)安排了一位当红的小姐来陪刘阿强唱歌。
尽管包房里灯光暗淡,明仁他们还是望见了一张花朵儿鲜鲜的面孔,玉皮子白白的肌肤,月牙儿弯弯的眉毛,星星儿闪闪的大眼,进门,身材风摆杨柳,一坐,大腿流水弯曲……真是描不尽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
那姑娘见服侍自己老板,哪能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献殷勤?刘阿强笑着对明仁介绍道:“这可是阿洪□□出来的‘百灵鸟’,叫合欢花,那嗓子真是呱呱叫……”刘阿强便让她独自唱上几首,那女孩也不做作,拿了个吧台圆凳子坐在屏幕不远处,不紧不慢地启开小口唱起了撩人心弦的情歌……
白藿刚才如同回光返照似地硬挺了片刻,这会子如同煨灶猫似的蜷缩在明仁身旁睡着了,还轻轻打着鼾。
刘阿强把邱葑去打秋风黑吃黑的事细细告诉明仁,然后对明仁道:“亏得阿三事先告诉我,我们留了个心眼,做了些退让的准备,否则按着江湖规矩,这几个家伙非给剁手剁脚不可,不过,与老钱、白氏兄弟作对,这帮小子们也算有种……”
明仁本来不耐烦这些江湖闲事,便岔开话题,顺口问起那谢启秋怎么最近不见了踪影,刘阿强笑道:“小谢与娜妮闹了矛盾,如今小谢追起了老钱的女儿钱锦黛,老钱通过竹君亲自保的媒……你看,老钱拿我没则了,就玩起了美人计,来挖我墙角,他也是黔驴技穷了。”
明仁哪里肯信。
刘阿强见明仁已经识破,道:“哈哈,跟你开玩笑的,想把王娜妮甩了?那得先过老谢这一关,这老谢可是当年王国在本市发掘出来的刑侦人才,可火爆过一阵子呢,这回连若兰、贾老师她们也来相劝,你想,没有老王与老石的提携,他一个老警察能破格升到这位子?老谢也算是义薄云天啊!就凭这一点人情味儿,难怪就在那个铁璧之上……”
明仁道:“可别玩过火了,老钱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她女儿的豆腐也不是那么好吃的,那女孩子精得跟猴似的,万贯家财都可以被她算计光……小谢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放心吧,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由恋爱,怨谁?况且,这几次约会都在你那位杜姐姐的菖馨会所,我还舍不得小谢去呢……王娜妮到这儿来找过他几回,我还当起了老娘舅,啊,你放心,早晚我会替他们破镜重圆的。”
那合欢花点了几首刘阿强惯唱的老歌,又来征求明仁的爱歌,明仁报了几首念亲恩之类的(真是虚伪),当明仁唱到“偏偏喜欢你”这一句时,白藿动弹了一下,翻了个姿势倚在沙发里,继续闭着眼睛,只是没了呼噜声。
门外一阵小小的喧嚣声,阿洪陪着一批客人来了。
自打刘阿强将这三楼歌厅重新照正规路子打造后,生意一落千丈,远远赶不上小红楼。今天明义、丰橙、竺罡等赏菊品蟹节主委会的成员请了步芍药、王娜妮等好几位媒体人来此换口味,此时酒足饭饱,正要上来吼上几嗓子。
刘阿强与明仁耳边咬了几句,就出来迎接熟客与稀客。
明义腆胸叠肚与意气风发的步芍药走在头里,阿洪卑躬地引着路,刘阿强赶紧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来欢迎,明义脸皮薄,与刘阿强热情握了手,那步芍药,却是冷眼观人,手指头也没与刘阿强相触,只是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刘阿强见除了这不识抬举的高傲女人,也都是常客,便把她与明义、蓝蓝安排去了更上一层楼的专门套房,又暗暗把潘安茂临时叫过来应付,和丰橙一起陪着其他人坐了一个大包间。
刘阿强安顿完毕,出到包房门外,那王娜妮也跟了出来,果然追问起谢启秋的动向。
刘阿强微微一笑,道:“他刚挨了他老子的骂,还敢与你顶牛,不过,男人么,总爱个面子,放心,今天外面在应酬,我安排兄弟看着他呢,不会胡来的,你忙你的工作(这应酬也是工作?可笑!),这事包在刘哥身上,过几天,让他与你赔礼道歉去。”
哄走王娜妮,刘阿强依旧回到明仁身边,刚想说什么,明义由阿洪陪着转悠了进来,只催问刘阿强那个潘安茂到了没有?刘阿强见他人模狗样地来与自己指手画脚,老大不高兴,含糊着不理会他,与明仁合唱起一首雄壮的军歌。
明义只得冒着震天吼声与话筒呼啸音走近沙发,见是白藿半躺在那儿,打心眼里一笑,想自己亲哥失恋后真是饥不择食,拉到篮里就是菜,居然搭上了这么个玩意儿……
那个合欢花见他未走,也捧着歌本子上前要他点上几首,所谓醉看桃花,灯下美人,明义以前没见过她,大屏幕的灯光正打在她身上,但见(《合欢带》):
合欢花,善睐明眸。喜相见,是伶优。艳举流光飞泻玉,蕴千娇,朗月悬绸。檀郎有幸,羡绿逢春,挹袖心抔。好逢缘,眼底西子乍现,合意情投。
纤纤多舞,缨发临风,红霞千朵堪收?总恨千金酬一笑,拟明珠,万劫无休。和颜悦色,灵唇吐笑,盈目含羞。看司徒,凤仪亭外,老车良骥问谁愁?
明义此时难以自持,胡选了几个男女对唱的歌曲,阿洪趁此良机,把刘阿强拉到门外,小心道:“我与老窦今天都过来,借口孩子没人带,把孩子放在顶楼我的办公室,让小姐妹看着他呢,你不上去看看他?”
刘阿强现在听见自己的亲骨肉比吃蜜糖还甜,急道:“怎么不早说?这几天就让他住下,早晚我来接送。”
阿洪道:“这怎么行,不露馅了吗?太早被老窦知道了总是麻烦,树也要个皮嘛。”
“麻烦?我还嫌他麻烦,知道了怎样?你就与他离婚,我名正言顺地认儿子……”
上楼,在那个与无数个妹妹风流过的办公套房里,刘阿强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如今还叫窦棋志。
他似乎早有准备,搬出一套原包装的电动火车模型,搭建轨道完毕,正哄着他玩之时,阿洪早已成竹在胸,与他出了个主意,刘阿强一听,频频点头称好。
包房里,明义与那位合欢花情意绵绵地唱着对歌,明仁失落地坐在沙发里等着白藿醒转。
不久,那白藿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终于睁开那双桃花细目,拿桃红粉腮往明仁胳膊上靠着,也要让明仁陪着她唱了两首,合欢花将话筒递与白藿,白藿一出口,就是“桃花美人”、“雾里看花”。
明义不情愿地搁下话筒,忽然对明仁道:“哥,秦老板与贾姨要把这赏菊品蟹节办在百福源,与姑妈商量了几次,都被推脱了,你说我姑妈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还推荐给了宝龙图,天底下哪有把送上门的买卖主动推掉的道理?”
明仁道:“这几天实在是单位里着火的事儿弄得我焦头烂额的,我也空没问她,不过,想必你忘了,姑妈看见菊花就堵心,我们百福园更是向来不种菊的,更何况赏菊,各色菊花必然要是一片一片的,一时哪里变戏法去?”
明义一听有理,不过还是道:“姑妈最近也是不思进取,老眼昏聩了,总帮着周边那些愚民百姓们说话,那些高调嘴上挂挂就可以了,何必当真呢,别忘了她是哪个圈子里的人?弄得自己鹤立独行、孤家寡人的,有意思吗?还有,百福源集团还欠着银行一屁股债,她可脱不了干系……”
明仁激动起来,愤懑地道:“这不过公家钱往公家身上使罢了,没见着如今到处将原来拆掉的旧村镇、旧遗迹又恢复起来,造了那么多仿古的假古董,折腾来,折腾去,谁买的单?这几天大声疾呼‘天更蓝、水更清’的,不就是前几年大拆大建的人么?百福源保住了一片名胜古迹,少了许多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有什么错?石洞村累年亏空、还有薄明不明不白的事从头七查到了尾七,连个响也没有,你们这些吃干饭的,就知道在老百姓头上拉屎拉尿……”
“拉屎拉尿怎么着?你不也混在国企,与我们不都是一丘之貉?”明义双额青筋暴起,几乎要暴跳如雷了,惊得白藿神志突醒,花容失色……合欢花递来水果的玉手停在半途,也瞠目结舌……
正在兄弟俩水火不相容之际,门外赶进来丰橙与阿洪,丰橙走到明义身旁,低声通知道:“老石和秦老板到了小红楼,正请合欢花她们几个过去呢,蓝蓝已经先赶过去了,你就消停一点吧。”
明义一听这消息,如同亲爹亲妈降临,马上转怒为喜,和气地请着合欢花她们一同离去,明仁带着余愤,更没什么心思听靡靡之音,便要送白藿回家,白藿喜从心来……
到了电梯里,白藿想起自己现在应该还是不胜酒力之时,于是又半倚着明仁……
明仁叫了出租送白藿,将她扶到家门口,白藿一手勾了他,一手取了钥匙开了门,明仁正惶惶不安之际,门开了,申孝守与一位西装革履中套着一个即像老板派头、又像江湖老滑头的半百年纪男子迎面站在客厅里。
这位中年人正是申守义,明仁也不认得,白藿一愣,忙介绍道:“这位是……”
申守义眼珠子还未转完一个圈,就脱口道:“鄙人是他们老家的亲戚,来探亲访友的……”
明仁哪里想知道他是谁?连名字都不愿听清,这正是自己金蝉脱壳的好时机,于是彬彬有礼地与他们道别。
申孝守坚持用车送他,明仁见这个小区地处偏僻,劫财劫色(这个词太好笑了,不知劫谁的财,劫谁的色)的案子听过不少,也就不再推辞。
明仁见他又换了一辆新的蝰蛇跑车,笑道:“跟了大老板果然不一样了。”
申孝守也笑了,道:“哥哥,我们这种人的脸面都在衣着与这车子上了,哪像你们住豪宅、睡别墅的,我们房子破烂,车子必须光鲜,这叫赤膊穿大衣——里头光着,也叫西装瘪三。”
明仁又问他与卞宝如今合作做什么生意,申孝守道:“网上买卖古董,这可好,轻松赚个差价,也不用这个规矩,那个条例管着,不行,就私下交易,哎,哥,你不是爱玉石、瓷器、雕刻什么的么,我正有一批新货,连老单都没让他过过目,怎样,约个时间先让你掌眼?”
明仁笑着摇摇头,只以价钱贵为由来搪塞,申孝守笑道:“这批货乃是老家拆迁,托亲戚们收来的,我还能坑你?村子都拆没了,还要这些破烂玩意儿干吗?收来就便宜,半卖半送,让我保个本怎样?”
明仁听他诚心诚意,只得先含糊着答应了。
申孝守又道:“正赶上高速发展的网络时代,我们怎能落伍?我还嫌这买卖古董、珠宝来钱太慢呢,我父亲……哦,我父亲的亲戚,就是刚才那位大老板,如今雇了我们,还有美丽岛来的谭老板合伙到南方及周边几个国家开拓金融业务,不日我即将启程去大干一场,我姐姐就拜托你们多多照顾了。”
申孝守将明仁直接送到洞庭雅苑家门口,照理这申孝守开车出来兜风时,必习惯性要在这种高档小区里外兜上一圈,只是如今他已经受到了命运的眷顾,马上要开展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哪还有这种闲情逸致?于是直接回家找申守义商量发展大计去了。
玉簪嫂来开的门,明仁见她今日涂脂抹粉地一打扮,就知道必有什么贵客临门了。
到了厅里,灯火通明,除了自己姑妈之外,果然来了董老爷子与一位年轻才俊,这伟男子生得浓眉大耳、龙眼高鼻、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好一派出阁入相的仪容,不由心生爱慕,抢上前来。
董老爷子介绍说,这是他的孙子董敬济,如今效力于北方游德培下主要部门,学历高,已被突击提拔为部门助理,这次来本市公干,间歇期间,一是探亲,二是准备与芙蓉订婚。
明仁便又矜持起来,虽然双手在握,有些惺惺相惜的心思,可毕竟等到董敬济那张阔口巧嘴张开,道:“明仁,智明心仁,果然名不虚传,年轻有为啊。”
明仁赶紧对曰:“兄长是力推金融、网络遍天下的经济专家,我也是久闻大名,久仰、久仰。”转而即放了手,坐到秀梅另一头去了。
所谓隔代亲,(什么隔代亲,我看完就完在第三代)从来没听过董老爷子说过他儿子什么好话,可对他孙子,一打开话闸,便不可收,道:“这孩子果然像我,一工作起来,废寝忘食,这次来,赶着跑去电商、快递、外卖企业考察,昨晚才得空来看我这老头子,”话虽如此,董老爷子却是喜上眉梢,又道:“詹光那小子,以前几次三番要赖婚,要我说,退了就退了,没想到他们孩子间感情还挺好,芙蓉并不像如今那些女孩子三心二意、嫌贫爱富,到底大家闺秀,眼光不一般,我孙子在北方求学的时候,两人寒暑假双方来回跑,支援了不少铁路建设,这回詹光他们夫妇反过来上门拜访我,还让周凤鸣来保媒,我与老周开玩笑道:你好好的,不管干部,倒来做红娘,是不是不务正业?”
秀梅笑道:“听说若兰家的老石也想替他们保媒呢,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
“忙什么?忙着白天转桌子,晚上转裙子?要是他敢来,看我怎样给他些颜色瞧瞧,老周就两样了么,替小刁抓吏治抓得不错,这物质与精神必须两手抓,松懈不得。”
秀梅又道:“对啊,看样子如今刁领导是稳坐钓鱼台了……哎,既然要操办喜事,小董的父母什么时候到呢?”
董老爷子一听,就有些怒火攻心,道:“我可要针对你那位亲戚了啊,什么支持地方工作讲发展、讲效率、讲责任,我看他是想发展自己的势力、提拔自己人有效率、对自己人负责任,我儿子不过对这个华榕说了几句真话,就没给他少穿小鞋,被调离去了西北,前两天宿舍里煤气罐爆炸,差一点就命丧黄泉……等我孙子办妥了喜事,我必前往北面好好当面问问你那亲戚……”
秀梅见董老爷子谈兴甚浓,时间尚早,又留了董老爷子、董敬济住宿客房,就让明仁带着董敬济四处转转。
姑妈开口,明仁只得带董敬济来到书房转转,董敬济见书柜里全是杂史别集,或古玩珍赏,笑道:“难怪有人说你不务正业,专门钻在故纸堆里,准备皓首穷经呢。”
明仁听着有些不受用了,道:“我已经过了那个好好用功,考研考博的阶段,也不愿攀附富豪名仕,可惜我已经习惯了贪图安逸,只想做做一等闲人,自己与自己少些折腾,也与别人少些折腾,这便是莫大的功德了。”
董敬济见他胸无大志,也说不到一块儿,也就回到了厅里,看起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研究起他的网络经济与的大格局去了。
那秀梅见董老爷子问起石洞村的改造,说道:“……将昌盛国际提前归还的欠款,还有姚镇长答应归还的那几笔被挪用的动迁资金一起做启动资金,把盘活的宅基地连成片,造农民别墅新村,再把盘出来的宅基地造小高层,或租或卖,凡是参与盘活的村民都算入了股的,整个村子就像个集团公司,将来根据股份比例分红;再将原来那几家低价承包出去的工厂一律收回来,建水产批发市场,将大堤外围起来的塘子做养殖场……围绕这些服务,村民们的就业问题也解决了……反正如此这般,顺着‘铁姑娘’与薄明生前商量好的共同致富经,全面组织动员起来,致富的康庄大道就越走越宽了……”
董老爷子不由对这位‘铁姑娘’肃然起敬起来,夸赞了几句后,董敬济却还是对网络经济思路能用到新农村发展上感兴趣,搁下电脑,道:“真能盘活村里的经济,这哪里是‘铁姑娘’,分明该叫‘巧姑娘’了,我倒是该见她一见,具体考察一下石洞村,要不就明天?”
明仁一旁自言自语道:“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了,玩来玩去还不是大家的土地?如果将来村里领头人坏了良心,还不是老样子?本来这些土地都是有主的,我们自己不会玩?为什么要让别人来玩?还美其名曰什么公家集体,一管理,还不是具体到人,还不是个’私’字作怪?”
秀梅见明仁一针见血、毫不留情说了真话,怕违拗了董老爷子根深蒂固的老理念或冲突了董敬济网络经济新战略,脸色微微一变,训斥他道:“要不怎么说,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呢,选村长时,村委会、村民们是干嘛吃的?要你瞎操心?你也该跟着董哥哥他们好好地学些扎根立足的手段,还整天像个大孩子似的,我怕管不了你了,将来必有一人来降服你。”
玉簪嫂此刻送上了夜点,乃是桃胶雪莲子羹,秀梅看见羹里的雪莲子,便问玉簪嫂道:“你别说,如今记性一天不如一天,你女儿雪莲的工作,我方方面面都沟通过了,让她带着材料到冬梅那儿报到吧。”玉簪嫂的女儿雪莲是那些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金融学校毕业出来的一员,现在一听有着落,喜不自禁,连声道谢。
董老爷子故作正经道:“哎,别当着我的面开后门啊?”
秀梅笑道:“前门进来的未必都是能人,后门进来的也并非蠢材,我就是开了后门进来的……关键是人才难得,雪莲毕业的那个金融学校也是拜经济大潮所赐,听说二本的马上要变一本了,将来我想请她,她都不愿来了呢。”
董老爷子会心一笑,将桃胶雪莲子羹吃得干干净净,众人这才散去安歇。
明仁上床前也不知何故,莫名其妙地连打几个大喷嚏,秀梅开门探头进来,笑着问候道:“长命百岁啊,两位法师就要到了,我这几天突然心里石头落了地,好睡得很,可我听玉簪嫂说,你这阵子起得早,秋凉了,夜晚捂好被子,早上也别急着起身,当心感冒了。”
明仁感激地点了点头,秀梅见他呆呆萌萌的孩子模样,护犊之心油然而生,还是把白天娜娜来辞别的事说了一声,无意间道:“一起来的小伙子我似曾见过,听说是男主角,两人倒像入了戏似的,活脱脱一对热恋情侣呢。”
明仁也不争辩,等秀梅回房去了,还真收到了老宋来的一个醉话连篇电话,明仁与他纠缠片刻挂了。
明仁的那几个大喷嚏只认做是老宋在想他,这真是错会了,至少今晚还有一位女子为明仁的婚姻大事难以入眠,那便是在那虎穴狼窝里殚精竭虑的杜鹃。
杜鹃自接手赖菖鑫的大权之后,将原来两处一些声色犬马的龌龊事收敛了不少,特别是菖鑫会所,除了按摩中心有所保留,在饭店这一块儿,很是在菜式色香味与贴切服务上下苦功,不久,宝龙图与菖鑫会所都开始增收起来,那僭越着准备甩石头、掺泥沙、挖墙脚的钱来顺也无从下手。
不过,杜鹃毕竟不敢违拗钱来顺的最新意图,也常具体安排谢启秋与钱锦黛约会,地点就在菖鑫三楼榻榻米套房里,还专派了那个杜紫荆前来送酒端菜。
这杜紫荆念中学时就不学好,曾与谢启秋勾搭成奸,现在帮着旧情人偷人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只是现在的她已被杜鹃、凌霄收拾得服服帖帖,更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不知为何明知故犯卫生条例,她事先偷偷在钱锦黛爱喝的饮料杯里撒了些玩意儿进去。
谢启秋哪有闲心谈什么恋爱,他乃是天不怕地不怕、有奶便是娘的贵公子(我看是鬼公子),那经营化学品、工业品的国际货运码头建设才是他的心头之肉,只是需要大笔运作资金加横向关系摆平……不得不出此下三滥之策,不过,要他弃了刘阿强那几个圈子,就凭白送她个钱锦黛?更何况钱来顺还企图参股,谢启秋早识破这老滑头就是要空手套白狼嘛……两人各怀鬼胎,钱锦黛与谢启秋先前已经过多次私下接触,也暗恋他的英武与圆滑,渐渐放松了警惕,不喝酒的她,今晚被谢启秋哄着灌了几杯葡萄酒与鲜榨饮料,也不知这酒够年份还是己身郁倦,迅速地体力不支起来,不知怎地软绵乏力得像是升了仙,谢启秋一把将她搂起,急不可耐地往里屋包房而去……
这楼上几间专门套房都有隐秘的监控设备,只有赖菖鑫、杜鹃与凌霄三个知晓,此时杜鹃在不远处自己的屏幕上清清楚楚地见着谢启秋如狂蜂乱蝶般扑向钱锦黛……总有些于心不忍,扭开头去,暗自思量:也是老钱作孽,把自己的话当耳边风,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入了虎口,一旦老钱与小谢强强联手,自己不仅助纣为虐更无利可图……最好最后双方不妥,老钱与刘阿强、小谢他们掐起来,自己正好看他们笑话,乱中取胜……想想还是替明仁惋惜起来,如果替这位自己心爱的小弟保得了这桩大媒,做了一家亲,唉……
在与钱锦黛恋爱的短暂时间内,谢启秋也曾出手阔绰、怜香惜玉的,把钱锦黛肚里的心思都掏了个遍,但最终真实的谎言破灭了,结果让他大失所望:自打钱锦黛与那位总经理私下贷款与玉霜后,钱来顺寻了个茬把那总经理解聘了,又限制了钱锦黛管理财务的权限,都由他一个人大权独揽,加之春绿集团一直经营无方,靠着背后港大集团不知做些什么勾当勉强维持着,哪里还周转得出大笔资金投资什么国际货运码头建设?
谢启秋向来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调查研究,马上翻脸无情,与钱锦黛快刀斩乱麻,弃之如敝履,这怎能瞒过钱来顺的眼睛,把女儿一盘问,才知是赔了女儿又折兵,仿佛挨了一记闷棍,先拿杜鹃平白无故出了一顿气,不过马上就被她花言巧语地搪塞过了,又让手下绑了杜紫荆来逼供,不想他这次实实在在找错了对象,换了以前,那杜紫荆早就不打自招、争先密告,而这次却是咬紧牙关,宁死不屈,到最后,居然一口咬定是钱锦黛主动投怀送抱与谢启秋,把那景象描摹得绘声绘色……气得钱来顺暴跳如雷,赏了她几个大耳光,没奈何也只能把她放了……钱来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将一腔怒气全要撒在刘阿强身上,想必是刘阿强幕后伸黑手,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千莲区真是要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明仁这一晚睡得不踏实,无奈何有客人在,自己一清早梦游般地起来也多有不便,便玩了会儿那个智慧较量到打打杀杀、叫《灵光》的电脑游戏,这才下楼。
楼下沙发里早坐着董老爷子,他刚拿起隔夜报纸在研究,见了明仁,突然发笑说道:“这两天我孙子给我讲了几个新名词,今早一静,就想明白了,这放高利贷的,现在改名叫叫屁吐屁了,叫花子讨饭叫众筹了……这快速忽悠呢,叫头脑风暴,这慢慢忽悠呢,叫互联网思维……借钱给不靠谱的人,叫风险投资,这个世道,我们这些聋的传人,真是拗特了。”
明仁正笑了一声,秀梅与董敬济都出来,众人围着桌吃起了早饭,玉簪嫂今早又添加了瓜骨汤、料肚包、壮实粥、椴丸糕(刮骨疗毒、壮士断腕)几样稀罕点心。
董老爷子起早是去小区里溜达了一圈回来的,现在对秀梅道:“你们可与普通百姓越来越远了,这么优雅的环境就是稀稀落落地盖着几栋大别墅,几乎占了一片公园了。”
秀梅托颌不语,明仁胡乱寻思了个理由道:“不是福云寺、耀福馆、雕花楼这些都被评为文物古建了么,如果周围都是高楼大厦包围起来,实在是不相称、不和谐,区里再要往上申报高一级的文保单位,对四周的环境要求还更苛刻呢……”
董敬济笑道:“你们这些独栋别墅的占地面积在富仁市那些地方实在算不得什么,我去过那儿,还有依山傍湖的、占着小岛的、漂浮水上的各式皇宫级别的别墅区,所谓是千亩良田几栋楼,土豪家中跑步走,连领导们也束手无策,傻子都知道他们巨额财富来路不正,总不能对他们抄家搞秋后算账,落人以仇富的把柄吧?我看这洞庭雅苑的设计倒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极有文化底蕴,在这么小片土地上能螺丝壳里做道场,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董老爷子一听孙子跳出来做一级抬杠运动员,只得摇头道:“真的是尾大不掉了……”
老爷子牙口有些不好,慢嚼细咽、磨磨蹭蹭吃到光天化日,迎来了三位贵客,是秦羽、若兰与明义。
秦羽似乎一宿未安,眼布血丝,一脸苍白,明义也好不到哪里,只有若兰面色尚可,三人与董家祖孙打过招呼,入座,玉簪嫂送过酽茶三杯。
那秦羽、明义都是垂头丧气地做着哑巴,若兰与董敬济寒暄了几句,董家祖孙起身要告辞,秀梅朝明仁低声关照几句,众人将他们送将出来,明仁陪他们前往百福源订酒席。
等他们离去,秦羽哭丧着脸对秀梅道:“挨了老领导的批了,上次美食节与影视艺术节都是不尽如人意,我检讨……”
原来这秦羽热衷办于节日,献宝到楠蓉、石豹那儿,还得了称赞、鼓励,谁知正好郑虎来调研,看了那个千莲区国际文化艺术节的几段录像,却即刻翻了脸,往日的慈祥、爱惜,换做了一通暴风骤雨般的冷言冷语:我看你索性颁发四个奖得了:帝王将相奖、才子佳人奖、风花雪月奖,再加一个牛鬼蛇神大奖,然后我们集体下台!
若兰见秦羽实在是情绪低落,以为是石豹也见风使舵,落井下石跟风尅了他而引出了怨气,就马上给他打气道:“别听他们瞎咋呼,我觉着国际影视那块儿还办得有声有色呢,当时不是连楠蓉、阿邬也大会小会地表扬你,大胆引进、思想开放,我家那口子向来妄自尊大,总拿着我们地方特色提升到国家层面去相比,那我们引进的国际影视还是世界级的呢,那是何等高度啊?”
秦羽还是谦逊地说:“领导高标准严要求总是不错的,若兰、秀梅,这回我可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洋相……领导已经给我改正的机会了,这次,你们要多多批评、帮助我不可了。”
原来这次举办赏菊品蟹会,楠蓉犹豫,可石豹还是同意了,期间,来了一批跨国集团的国际商业友人,还有恰逢金桂、蒲宫英陪着韩笑梅也要前来,石豹跳过楠蓉,亲自出马,反而授意秦羽在开幕式上还是要准备几个本乡本土、古色古香、有传统特色的节目,说是洋人爱看。
秦羽搜肠刮肚,凑得了几个仿古表演,其中一个便是请学宮礼仪表演队表演的《大和升平》简化版,另一个是蓝梧大导演曾辉煌献演过的《擂鼓鉴阵》迷你版,自以为得计,没想被市里几个懂行的专家一审,便提出“这种本土表演放在西洋建筑背景的宝龙图显然不妥”等诸多不满的意见,而且要命的是好事者还汇报到楠蓉耳里,更是火上添油,楠蓉、姚茜都来问责,秦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钻,只得硬着头皮,求着若兰再来说服秀梅将开幕式还是放在百福园内稳妥。
秀梅长叹一声,知道自己再难独善其身,置身事外了,只得勉强答应,就是提了一条:要拖延了一周开幕,舞台还是搭在“福海”朝天门附近草坪上,只允许舞台周遭可以摆放菊花。
秦羽厚着脸皮道:“好姐姐,赏菊花的人总要四处转悠转悠,古人说得好:采菊东篱下,别处一朵菊花没有,总于理不合吧。”
秀梅正眼也不瞧他,道:“还采菊东篱下呢,我这可不是南山,也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
若兰打起圆场,想让旺福旧舍四周布上菊花,求个意境,好与贵客们有个交代。
秀梅笑道:“你还兼着这儿的总经理呢,都谋划好了,还请示我做啥?反正那旺福旧舍早晚要成猫狗的天下啰。”
秦羽一下子没听懂,问:还有“猫狗”什么事?
若兰脸色有些尴尬,只得和缓语气,亲自解释道:“常来常往的客人们时常带着些名犬,我们这儿不是招来一个懂行的邱海棠?别看她留学不成,可养宠物倒是专家里手,(可见她以前读书时怎样荒废时间的)她老子在世时最宠她这个末末头,家里养了一堆宠物犬,当然后来遇着变故……不过她技术还在,自愿把余下的那些精巧笼子要运过来,如今旺福旧舍西边那个偏院扩建改造成了临时狗舍,我有些先斩后奏,秀梅姐生我气呢。”
秦羽也不认识什么邱海棠,见自己目的达到,多坐也无聊,和若兰一起告辞走了,明义待要滑脚,却被秀梅喊住,明义羞羞答答地又返进门来。
秀梅道:“躲吧,见着我就躲吧。”
明义道:“实在这几天累得不行……”秀梅冷笑道:“你哪能不累呢?这中午围着桌子转,下午围着牌桌转,晚上还要围着妹妹转,我还真体谅你。”
明义一脸羞愤,又哑口无言,秀梅缓和了些口气道:“你与蓝蓝的事怎样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周阿姨几乎一天一个电话打给我们,你母亲总是七不搭八,以前反对得坚决,这回答应得倒也快,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
明义道:“这是我与蓝蓝之间的事好伐?”明义一硬气,昨晚合欢花那夜莺婉转的音律又似乎回响在自己的耳际,但是听了听门外秦羽他们车子发动响起的跑调声……因昨晚后来有些变故,明义不敢多想,握着自己腕子下决心道:“既然你们如此热心,就负责操办吧,订婚宴就摆在百福源,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
秀梅见他一百八十度转得如此之快(与如菊同出一则),也出乎意料,道:“真考虑好了?谢宓已被调去做了郑虎的贴身秘书,楠蓉看中了蓝蓝的稳重好学,想调往自己身边做秘书,我想你们的事还是早些定下来吧……那就一言为定了?”
明义其实已经与蓝蓝无话不谈了,也离不开她的温柔体贴,不过,他还是想起一件令其心悸的事来:在一起外出旅游途中,居然发现蓝蓝曾背着他在偷偷翻看他的手机……当然蓝蓝认了错,他也表示了大度……而且外面还有关于保媒的周思苑与蓝蓝两人关系的诸多传闻,明义也参详不透这种种谜团,只觉着周思苑鹰隼一般的目光遥遥地盯着他……
一时间,明义明显迟钝了,又如同被牵线的傀儡,由秀梅挽着他往自己家里走去……
明义回卧室休息,秀梅和如菊两人便商量开了明义的终生大事,议定先请蓝蓝上门。
明仁陪董家祖孙到达冬梅处,冬梅如今已经挪到楼下的副总经理办公室,楼上冬梅的办公室腾出,给了从明仁他们公司调来拟担任办公室主任候选人——甄洁香。
双方刚谈妥两个订婚宴的事宜,若兰就大步流星地闯进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便要冬梅召集白藿、钟心及各组长开会。
明仁刚想陪着董老爷子他们回避,若兰拉住他,又使眼色,等董老爷子他们出去后,才对冬梅和明仁道:“我好不容易说通了娇娇,择日搬回自己家里住了,你却偏偏还在园子里,我两套别墅可都请了小保姆做伴儿,治安好还是新房,哪用得着疑神疑鬼,又有什么好怕的?你这一坚持,那小娘鬼心眼又活了……明仁,常过来冬梅那套别墅里坐坐,你们谈诗论画、说今道古,也算是一对知音了……”
话一出口,那冬梅羞得低下头,呢喃道:“阿姨,看您说到哪儿去了,我等着召集开会呢。”
若兰对明仁笑道:“看我扯了十万八千里,我是想说,冬梅搬过去,我请你们全家还有那些常来常往的姐妹们一起过来聚聚,都沾沾喜气不是?”明仁手足无措,只得点头不迭。
明仁出晓福楼门口,董家祖孙就站着等他,这两人也是有趣,一个似乎要管定石洞村的闲事,一个似乎对郝牡丹的那套做法起了仰慕之心,就要过去看看,明仁开车载着他们先找了小红,再找到郝牡丹,忙活到太阳西落三人才得回秀梅家,一进门,便有满满一屋子的人等着……
原来董老爷子是死活不进百福园的,秀梅只能在自己家中准备设宴招待,不想这消息也不知怎的透了出去,午后便有荣喜阿姆祖孙、姜夫人携玫瑰和水仙,还有戴茯苓、楠蓉、严莉、安月季、金香栀母女等老友亲朋们陆续前来,若兰、竹君、青松一家自然是不必说的,还有凑巧刚到的韩笑梅、蒲宫英、金桂等人,把个阔阔绰绰的大厅挤个水泄不通。
秦羽一觉睡醒了,换了一副油头滑面的摩登模样儿又赶了过来,身边带了个最近猛然间走红又马上要升调的蓝蓝。
蓝蓝的到来,拜如菊所赐。如菊也是怪异性子,前一阵把蓝蓝批得一无是处时,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这一阵经着若兰等人开导,加上周思芫保媒,对蓝蓝居然就默认了,早上秀梅与她刚开口商议,她就似乎急着要认这儿媳妇,恨不能马上过门,所以今晚,借着秀梅请客,立即让明义拉了蓝蓝来献宝。
落座时,如菊让明义与蓝蓝坐了自己身边。
不久,群群、娇娇、芝芝这些小年轻到了,连谢启秋也陪着王娜妮到场,因王娜妮以前一惯作天作地,谢启秋故意冷落了她一阵子,真消磨了王娜妮的许多傲气。
这回,谢启秋趁着小别重逢赛新婚的势头,把自己投资资金短缺的苦衷倒了给王娜妮,倒轮到王娜妮替他上了心,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瞒着父母,托到王国的老部下余鲤的老婆安月季手里,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看僧面看佛面,安月季答应帮一回忙……钱将到手,谢启秋全然在王娜妮身上压下筹码,完全回心转意,弃暗投明,坚定了对王娜妮的爱情,当然也没必要再抛父弃友去投靠钱来顺了……
夏莲领着人已将另两个简易桌面都带过来摆放起来,厅里整整落下了三个圆台面,又把秀梅、青松两家楼上楼下所有凳子都翻了出来,众人这才入座。
大都是贵妇在场,又有老董这个崇尚简朴的清官唱主角,这顿饭吃得文雅。
董老爷子先是让秀梅撤了那些名琼洋浆,道:“就来些三年五年的黄酒。”
他突然瞥见董敬济也握了一瓶疑似洋文商标的葡萄酒在看,不客气就道:“国产的葡萄酒不是酒?我看你洋墨水喝多了,直接就投奔自由世界去吧。”
董敬济一脸尴尬,苦笑道:“这不是国产的吗,就是取了个洋文名字,用了个双语对照……”
“什么都是洋名字,连小小年纪的孩子徒有其表,也取了个洋名,言必洋泾浜,用必进口货,高级商场里各个国家的文字也大行其道,连坐个火车、公交,说明、播报都是两国三国外文,我们国家几时成了万国博览会了?”
秀梅赶紧吩咐将各色饮料换过。
酒过数巡,秦羽见诸位大姐都敬过董老爷子,想着也该轮到自己,就由若兰、竹君护着来到董老爷子身旁。
想不到董老爷子不见他尤可,一见他就拉下脸来,道:“自打你接任之后,除了大拆大建延续前任,就是搞了什么几大节日,你的能耐和精力就花在这些地方?第一个美食节弄得怨声载道,那个影视文化节演的又都是些死人戏,满舞台的妖魔鬼怪……洞口村、津口村那么一摊子经济与腐败问题你解决了几个?”
秦羽整个脸变得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哆嗦着酒杯又不能翻脸离去,恨不能自己抽自己几个耳光,也好过这样一顿羞辱。
同桌的姜夫人与戴茯苓也有些看不下去,都知道董老爷子几近不食人间烟火,即便退休了,也是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的,于是两人互递眼色,同时端着白开水站起来。
姜夫人道:“小秦,老爷子都是肺腑之言,你可得记住了,老姜离任前,也做了自我批评……反腐问题可是永远在路上啊,你可切记。”又侧脸对董老爷子与秦羽都笑了一笑,道“小秦还年轻,孰能无过?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先干为敬,表个态吧?”
秦羽望着姜夫人的尊容,就像遇见救星、太阳那般,恨不能顶礼膜拜,赶紧自罚一杯,又倒了一杯来敬他们祖孙,蕫敬济慌忙站起来,董老爷子这才起身,爽气地与身边两位夫人那两杯白开水的杯子碰过,秦羽硬凑过去与老爷子的杯沿触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老爷子只是泯了一口,等秦羽离去,董老爷子对蕫敬济道:“我就佩服那个周凤鸣,那次我与他下去检查工作,一看招待超了标准,他滴酒不沾不说,一个接待官员端着满杯跪求他喝酒,我倒一时愣住,他却当场泼了杯中酒……铮铮铁骨,浩然正气,他将来必能助小刁一臂之力,扭转乾坤!”
如菊并未与董老爷子一桌,借着这大排场,与荣喜阿姆、楠蓉等人介绍说蓝蓝是明义的未婚妻,是位好学上进的姑娘……先做了一副慈爱的婆阿妈相。
后来这蓝蓝私下与如菊、秀梅表示:自己调到楠蓉身边办事,那楠蓉,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她只侥幸得到了大专学历,别说垫底,就是给楠蓉泡开水也不够格,怎样也要升个业余本科,所以婚事要缓缓……如菊倒像是吃了一个空心汤团。
这几天在阿金嫂软硬兼施之下,薄德终于壮起狗胆,与“喇叭嫂”摊了牌,想到从此薄德要与自己双栖双宿、比翼齐飞,阿金嫂自然扬眉吐气了,今晚也来帮忙。
秀梅再三关照别搞山珍海味那套,所以阿金嫂也露了两手,奉献了两道独门家常菜:大煮黑干丝(千莲区的血雨腥风)、散养母鸡当归汤(女强人们的分崩离析、香消玉殒拉开了序幕,皆不祥之兆),颇受好评。
高兴之余,阿金嫂接到了老薄的一个电话,只听他断断续续地叫出了“救命”,就没声了,阿金嫂六神无主起来,犹豫再三给小红妈打了个电话,让她过去看看……
临近宴席尾声,一阵门铃声促促响起,玉簪嫂开了门,就见门口站着警察,开口就要找阿金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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