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陈茜随即唤人,命那些太监将文房四宝及桌子移到另一处景致。他走在最前头,我跟他并肩走着,身后有章昭达跟随。
我问他:“章大哥画的东西跟你的一样,你怎么不奇怪呀?”
陈茜很是平静:“有什么可奇怪的,眹的江山只有一个,他心里装着对眹的忠心,自然能画出跟眹一样的东西来,若是存着异心,定然不同。”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这小事情并非如他说的那样包含着一个大道理,只因为章昭达就在身后随驾,他是故意说出来让他听的。
真正的答案应该是——刚才那地方就碗口一般大,只有一处可以作画,章昭达自然只能画那一处。
陈茜命令太监将那张桌摆在楼亭阶梯口旁,在案上如初摆上文房四宝,然后,命令章昭达第一个先画,章昭达从命,画了简单的近景。
陈茜观了一眼,随即在他的画卷中空白之处题上字,以做勉励。
作画一个时辰后,陈茜又邀他到花厅去,两个人又是喝茶又是谈聊,根本不容我插上嘴,我立在陈茜的身旁,除了倒茶,什么也不能凑上一凑。
“爱卿,你觉得眹的寂园如何?”
“臣不才,只能如实相告:此地脱离城中喧闹,很是静心怡神,院内景色自然美丽,身在此中,令人清爽无忧,实在是个极好的地方。”
他们谈到此处,我就放下茶壶,悄悄地往后退,见陈茜正在兴头上,无从发觉,便自己大胆地走出花厅,下了楼,走到通往楼亭的那阶梯前,向上登到第七阶,坐在那里自顾发闷,什么事情也不想做。
过了许久,陈茜的呼唤远远传来,我依旧不想动不想出声,直到那声音由最初的远音渐渐地变成了近音,最后现出了他的身影。
我见到了他,忙低下头,看自己的双脚,摆着一张苦脸。
他快步奔上阶梯,来到我身边,急忙问我:“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眹转了许多处才发现你在这里。”
我心中仍是不快意,一张口,径直吐出实话:“不高兴。”
陈茜疑惑不解,问道:“怎么不高兴,谁招惹你了?”
我倏地立起来,冲他道:“我嫉妒……!”
他听得不明白,更甚疑惑,再度问道:“你嫉妒什么?哎……我说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一点?”
嘴巴像生了锈一般,难以开启,我在心里哼了哼,不言。
陈茜开始胡猜了,说:“是不是……是不是章昭达不跟你聊话,所以你就嫉妒生气了?哎,眹在场呢,他当然不敢跟你说话了。”
竟猜对了一半,只是,他却把对象弄错了。
我抿着唇,不想多费口舌,而他,又把这当成是默认,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往我唇上轻轻一吻,才道:“章昭达刚才走了,你想跟他聊话,等哪日眹开了群臣宴也有机会了,现在就委屈一点,你想跟他说什么,就跟眹说啊!”
我望了望他的眼眸,抬起手,勾住他的颈项。他开始抬脚,抱着我一步一步地小心地走下阶梯,穿过杂草木丛,径直返屋。
三日之内,陈茜批阅完了所有的折子,一有空,便开始教韩念华走路。
那孩子起先是在楼上走廊里爬着,奋力爬向蹲在前方的陈茜,我将他扶起来,命令他站直身子,仅用两只小脚站立,然后,弯腰牵着他的小手,又命令他用小脚走路。
他起初并不习惯,有人拉他的手牵引着,依然走得很别扭。
然,我与陈茜也不心急着要他能马上走得像样并且如箭矢般快,毕竟此事不能拔苗助长,他能坚持走上两步,已算是最大的成功。
“念华,来,再吃一口,快快长大,长大了好辅佐太子!”陈茜时常亲自给那孩子喂食,一手抱着他,一手持勺,一面哄他一面把米糊喂进他嘴里,孩子吃完一口,他又从我手中端着的小碗里舀起一勺,接着再喂。……日日如此。
有时候,我不满了,便嚷道:“我是他的爹娘,理应由我来喂,你喂久了,万一日后懂人事了,将亚父错当是爹娘,那可怎么好?”
没想到陈茜不顾几年的夫夫恩爱,欣喜道:“那样多好!到时候,他见了眹就会张口叫父皇,见了你,就直接喊你母后,哈哈!”
我试图隐忍,却怎么也忍不下去,纳闷地脱口:“到时候他要是问,一个男人没有产道怎么把他生下来。那就完了啊!你总不能让我认真地告诉他,我是剖开了肚皮从五脏六腑里摘下他的吧……”
陈茜望天想了一想,答:“嗯,这样解释也不错。”
我偏激起来,脱口:“以后他就会以为男人也能跟女人一样能生产,就会喜欢龙阳,甚至索性娶了男子当媳妇,这可怎么好啊!羞死我了……”
陈茜看见我担忧,以此作乐子,毫无顾忌地当面大笑起来:“谁叫你当初起名时不是起的韩念华,非要答应那丫头叫韩敬翾,眹不可怜你。”
我一时语塞,答不上来,过了片刻,纳闷道:“原来你还计较这件事。”
陈茜回答,却有些认真:“当然计较了,虽然是约定,但怎么叫着听着这名字,心坎里总是觉得他是你和翾天生的,弄得眹老是不爽不服。”
“你不是……把他原来的名儿换为小字,又给他改叫念华了么?”
“那是无奈之举,眹宁愿他一辈子只有‘念华’这个名儿。”
我立在一旁,尽显无辜。
他不理会,把孩子喂饱了以后,就带他出屋去散心。
我把那只只剩残羹的碗交给宫娥,也跟着出去,跟在陈茜的身后。
他走了不多久,就坐在廊子入口,我陪同坐在他身旁,相互默默无言。
过了一刻钟,他怀里的孩子开始打了呵欠,我随即向他伸出双手:“让我抱他回去睡觉吧?”
陈茜愣是不愿意,道:“他这么小,躺在人的胳膊上就能当卧榻睡,而且,这里有蝉鸣,有微风,也很阴凉。”
我垂下手,片刻后,自己也觉得困了,轻轻揉了揉眼睛。
他腾出一只手来,扯了扯我,让我不自主地倾斜,枕在了他的双膝上。
大概抱着孩子抱累了,他终于松手,把孩子还给了我,让我抱着那孩子午睡。
我抱住孩子,盯着他的下巴,质疑道:“你不困?”
他坦言:“不困。”
不知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我心里想着他即使说的是假话也会是自作自受,便不再睬他,屈起左膝,伸直着右腿,闭目就睡了。
悠闲又平静地在寂园里,与他度过了将近一个月的两个人的清净日子,每天日常都像在宫城里那般,只是没有那些后宫里的娘娘们围绕,也没有宫里头那些繁琐的礼节束缚,每日每夜,只与深爱着的人朝夕共处,这在以前几乎不可成真的梦,如今竟是现实。
虽然猜测不出这样美好的生活到底能维持多久,但常言说得好,与其猜测于将来有多糟多惨,还不如安然地过着每一日,与深爱着的人快乐地度过眼前每一寸光阴……
“阿蛮!蛮——”
又是一日的开端,枕边人在荒院里突然大喊不止,立时吓跑了原本停在高枝上栖息的几只小鸟。
我蹲在空地上,搓洗着韩念华尿湿过的小衣服,闻他的喊声,亦大声应答:“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
他快步上来,一瞧盆中物,不解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老实回答:“替我孩儿洗被尿湿的裤子,刚洗完了。”
那男子皱起眉来,不满之色溢于颜表。他道:“你何须用干这个?交给她们去干就好了,自己干多伤大雅!”
我立起身来,将小衣服晾在通风处,将盆中水随意往草木中泼洒,转过身来才道:“那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我既是她爹,自然也要当娘亲的。”
他拉住我的手,说:“以后别干这些事了,让宫里的下人去干,这些事不合适你,你就跟眹一起谈国事,一起说笑玩乐,一起照顾孩子,总之过着人间夫妻的生活就可以了。”
我脱口反驳:“替孩子洗这东西也是在照顾他啊……”
陈茜登时又不满,抬起右手,弹出食指,以指尖轻戳了戳我的额心:“不要断章取义违抗眹的意思。”
……明明就是这事中的详例之一,怎么能说是断章取义?
我抚了抚被他戳中之处,心里暗自含冤嘀咕,端起那盆子,尾随他返回屋子里。
屋里的桌案上立着几片早已被切分好的熟寒瓜,诱人的红瓜瓤暴露在了人眼前。
陈茜拿起一片:“这是刚送到宫里的贡瓜,来!你尝尝!”说着,将它递到我面前。
我没有立即接,想到那孩子还未曾尝过它的味道,便说道:“让念华尝一尝吧?这东西,他如今应该是能吃的。”
他没有反对,很快命人把韩念华从卧房里抱过来。孩子一被抱来,我即刻掰下一点瓜瓤,放入他微微张开的小口里,他尝过之后,甜甜地笑了,流着口水,像是还想要再尝一口,我又掰了一点喂给他。
陈茜看着,禁不住,也学我的样子喂它吃瓜,喂到他腻味了别过脸不再想吃。
孩子吃足了,大人才敢端起瓜来大方地各吃各的。因听说这瓜是寒性,我恐吃多了会伤及五脏,仅仅是吃了四片,也劝他莫要多吃,他也不是贪吃鬼,听我一言,将剩下的一半瓜分给了宫女太监们。
五月上旬,陈茜果真发了旨意,命令侯安都前往京口,过了两日,又发旨意,命令他带上部下返京,以他功高劳苦之名,打算要在宫殿里开宴款待他。
侯安都不知其中有诈,端午佳节那日,真的率领部下兴高采烈地返回京城建康。
这时,陈茜又向他下了第三道旨意,并遣人带上它出城迎接侯安都。旨意上的意思,是命令侯安都将部下人马安置于石头城。
计谋的第一步成功,当夜,陈茜高兴得过了头,难以入眠,搂抱着我,非要我同他一起睁着眼睛到天亮。
他计划着,要在这几日之内除掉侯安都,可事与愿违,偏偏安前将军、右光禄大夫徐世谱任上殉职,我便趁机会以悼丧之际密谋除臣恐加深凶相为借口劝说他改日再行计划,苟且使侯安都多活一个月。
侯安都回来以后,至第五日履约,遣人送信来,想要邀我至石头城军营中,在营里以酒菜款待。书信在我手中,正当我阅完,却毫不防备地就被陈茜抢夺而去。
他过目一遍,收在手里不还,当面下了一道命令:“不准去!”
我平静地回答:“只是去会一会,吃吃喝喝而已,不碍你的计划。”
陈茜依然不改主意,将那封信撕成碎片,严肃道:“吃吃喝喝,你想吃什么,眹命御厨做给你,何必与他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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