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志勉进堂来请示。
瞧他慌张的样子,林言问道:“他们都递了状子么?你给他们录了笔录没?”
“没有。”吴志勉小心翼翼道,“总得先请示将军。”
林言自然清楚吴志勉为何如此谨慎,好言宽慰道:“吴大哥,我既然将法曹的事务托付于你,便是相信了吴大哥你的才能,因而你也无需事事谨慎,按章程正常办理即可。”
“林将军教训的是。”
吴志勉忙应下了。
可他仍不敢自作主张,又问道:“可他们状告的是卢参军……”
“不管状告的是谁,都得按法曹的章程来办,是吧?”
“是,是。”
吴志勉又忙应下了。
可他仍没有离开,原地踌躇许久后,又问道:“那我给他们录好笔录后,按照章程,当传唤人犯?”
林言有些不耐烦了,“我说过,按章程办事。”
“是是……”
吴志勉这才退下了。
“原来还有些小伎俩的,可惜了。”
沈云翔望着离去的吴志勉,摇了摇羽扇,又看了一眼林言。
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但林言也觉得冤枉。
若说汤臣只唯唯诺诺,见着他便如耗子见着猫一样,那确实是他给吓出来的,应该怪到他的头上。可吴志勉变得如此,确实不是他的缘故。
林言也没多解释,他回想起了吴志勉曾讲过的两条狗的故事,转述给沈云翔。
沈云翔听罢,恍然。
“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原来这是他的谋生之道。”
…………
事实证明,沈云翔给宫保下的“贪小利而无大谋”的评语十分贴切。
就在一众乡绅子弟状告卢悉的第二天,卢悉本人还未接到法曹的传唤,宫保倒坐不住了,跑到林言跟前来哭诉。
“贤婿啊,当初是你说要赈济流民,又说城内缺粮,我才去主动收缴粮食的。我做这些,那可都是为了支持你的工作。现如今,那些刁蛮之徒竟以此来状告我们,这哪里是在告我们,分明就是在拆你的台。他们就是想借机闹事,让随州城不得安宁……”
“岳父大人莫急。小婿自当为你主持公道。”林言先安抚住宫保的情绪,再怪道,“我也听吴参军汇报过此事,一共有九人递了状子。可他们状告的都是卢悉,与岳丈无关啊。”
宫保不假思索就回道:“卢家和我们宫家,那是百年交好。卢家的事,也就是我们宫家的事,怎么说无关呢?”
“哦。”
这是属于自己亮牌了。
林言再道:“征剿粮食,这是我亲自签发的布告,若有人敢以此兴难,岳丈放心,我绝不会轻饶了他。可小婿看了两张状子,他们告的是卢悉假公济私、滥用私权、纵奴伤人……这些似乎与征剿粮食无关啊。”
宫保立马就急了,“你别听他们满口胡说!他们分明是被强征了家产,心怀怨恨,才狗急了跳墙,恶言伤人。”
“大胆狂徒,竟敢诽谤衙门命官!岳父大人,请随小婿一道,我们这就去会一会这些胆大无耻之辈,与他当面对质。”林言看起来十分气愤。
竟然要我去与那些人当面对质?
宫保一愣,心里极不乐意。
可事到如今,他也只有跟着林言走了。
还未出衙门,宫保瞅准身边没人,悄悄凑到林言耳旁道:“贤婿,你跟蓉儿之间……”
林言冷面回道:“不过是些儿女私事,不敢劳烦岳父大人过问。”
“哦。”
宫保一肚子的话又被憋了回去。
心里也更没底了。
到了司法衙署。
林言先拉着宫保入座,再让吴志勉将昨日递了状子的所有九人传来,大家一起对簿公堂。
那九人昨夜录了一夜笔录,方才就在衙署里休息,因而很快便被召来。
他们一进大堂,见宫保与林言并坐,心下也都虚了,不敢开口。
林言则取过笔录细细查看,也不开口。
反倒是宫保火气正旺,当先破口骂道:“好哇,原来是你们几家!我还以为是洪家的那些个不知死活的狗腿子,竟敢告到老子头上来了,没想到是你们这些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堂下一人心虚地回道:“宫翁误会了,我们怎么敢说你的不是呢?我们告的是……是卢员外……”
“还敢狡辩!你们状告卢悉,跟告我又有什么区别?”宫保怒气越盛,“一个个白眼狼!老子哪里亏待你们了?前两天征集你们几家的粮食,那是奉了我贤婿的告令,而且老子还给你们付了钱。早知如此,就该一个字也不给你们留,叫你们也跟龙王庙前那些流民一样,都滚到大街上去喝西北风!”
那九人只有挨骂的份,一声也不敢吭。
这可不是林言想要的结果。
他慢悠悠地放下笔录,问向宫保道:“我看这笔录上所说,他们确实收到了偿款,可却与实际数目不符?”
“绝无此事!”
宫保连忙保证。
又给了堂下九人狠狠一个眼神。
那九人迫于威胁,也只能吞吞吐吐道:“或许是我们记错了……”
“记错了?白纸黑字,记在了这份笔录上,便没有记错这个说法,只有诬告这条罪名。”林言望着那九人道,“你们承认你们诬告了卢参军?”
“啊……这……”
那九人目瞪口呆,不敢回答。
林言再问向吴志勉:“吴大哥,你是随州司法参军,你来告诉他们,诬告衙门官员,该如何判处?”
吴志勉虽事事小心谨慎,可以往的聪明还在,早摸准了林言的意图,因而故意夸大,恐吓堂下九人道:“诬告衙门官吏,轻则抄没家产,刺墨放逐;重则斩首弃市,株连三族。”
“那他们九人的行为,是从轻发落,还是当重罚?”林言再问。
“重!”
吴志勉立即答道。
“啊!!冤枉啊!”
那九人早就吓得面色发青,也顾不得宫保的威胁了,纷纷大喊冤枉。
“他们补偿的钱财,确实只有那么点,怎么可能抵得了收缴的粮食?而且他们不止收缴粮食,还有我家的店铺,还有一些宅子,全被他们给没收了……我们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隐瞒,林将军若是不信,可以去我家查。只要多查出来一个铜板,我,我就认命。”
“还敢胡说?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宫保也急了,大骂不止。
可那九人有了性命的危险,哪里还顾得了许多,争相诉说他们的冤情。
这才是林言想要的节奏。
他悠闲地置身一旁,冷眼看这双方互揭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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