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张耳一听，田聪正讲得兴起：

“话说，林将军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威风凛凛，仪表似天神。胯下乌骓神马，手上七彩宝刀。一声大喝，驰出阵前：赵氏小儿，胆敢犯我随州，还不快快下马受缚，更待何时？那赵匡凝打从娘胎里出来，也没见过此等威风之人，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搏虎儿听得双眼直瞪着林言，便好似不认识一般。

泥鳅则呵呵直笑：“这个田老二，也太能吹了。”

林言则又想的是，他先前给过田聪两段故事，教他照着讲，没想到这田聪也会跟进时事，竟讲起了刚刚发生的战事。不亏他姓名中带个“聪”字。

林言本打算听一耳朵便走，此时改了主意。

他遣泥鳅进去把田聪叫出来。

泥鳅推门而入时，林言瞟了一眼，茶馆内人满为患，正振声叫好。

自然是当地人喜聚茶馆听书的缘故。

但也能说明，他如今在随州城内很受欢迎。

田聪何等机敏，一见泥鳅便知道背后之人是谁，所以他没有迈出门槛，先对着外面三跪九拜、五体投地：“草民田二，见过林大将军。”

“林将军？”

“哪个林将军？”

“随州城内还有哪个林将军……莫不是……”

于是整座茶馆都被惊动了，里面的人纷纷往外涌。

这倒是林言意料之外的。

他一般出门，都穿便服，就是不想引起太多关注，也才能看到更多真实情况。

林言只得面朝茶馆内，招了招手道：“林某只是偶尔路过，不想却扰了大家的雅兴，实在抱歉。大家继续玩乐即可，不必以我为念。”

茶馆内本有一些称颂林言的声音，可他们万万也没料到，贵为随州刺史的林言说话竟如此客气，这和以前的洪发奎有着天壤之别。一时间都有些傻眼了。

这倒正合了林言的意。

他可不愿在这些市井琐事上浪费时间。

对着地上的田聪道了句，“随我来。”举步便走。

也就在这时，屋内突然有两人奋力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扑跪在林言的身边，“小民有天大的冤情，请菩萨老爷替小民做主。”

林言看了眼地上的两人，一人约二十，一人四十出头，面相酷似，应为父子或叔侄。都穿着圆领丝质衣物，衣物上有刺绣，不可能是普通百姓。

林言道：“衙门里新出了榜告，任命了七曹参军，凡有冤情，当备好讼子，去司法署找司法参军吴志勉。司法衙署在刺史衙门斜对地，随时可去鸣冤。”

“不不，我们的冤情，只有林将军能做主。”

“为何？”

“因为我们要状告的是宫……”

“闭嘴。”年轻的方着急说得半句，立即被四十岁年长的打断了，“回林将军，我们要状告的是卢悉。他假公济私，滥用私权，强夺了我们家几代人辛辛苦苦积攒的家产，还放纵恶奴伤人。可怜我阿爸已六十高龄，和他们据理力争，反被他们拳脚相加，如今卧床不起，性命危浅……”

卢悉，正是衙门里刚刚任命的司农参军，也是本地的大家族，是宫保一系里的骨干。

眼下告状的这两人，分明也是本地乡绅。

不出意外，他们和卢悉的矛盾，应该便是来源于眼下的征剿粮食。

此时就能看出沈云翔的计谋的精妙了。

明明下令强征乡绅粮食的是林言，可这些乡绅却跑来找林言告状，反倒把所有怨恨都算到了宫保等人的头上。

林言并没有第一时间答话。

他还在盘算，此时，已经到了拿宫保一系开刀的时候了吗？

随着这两人的当众喊冤，茶馆内这时已炸开了锅，而里面的绝大部分声音，都是在讨伐卢悉及其他依附在宫家身边的权贵。

能悠闲地坐在茶馆里喝茶听书的，大多是当地乡宦子弟，看来宫保等人已成为了他们眼下的共同敌人。

甚至有人直接把矛头对准宫家。

只不过很快又有人小声提醒他，林言是宫保的女婿，你不要命了，敢说宫家的不是。

从这些声音中，林言听出了“民意”。

他大手一挥，示意所有人止声，随后朗声道：“所谓法不容情，林某的眼里，向来就只认‘法理’二字。因而，不管是谁，哪怕就是林某本人，只要犯了法，违背了天理纲常，一样得受到惩罚，绝不姑息。”

“好！好！林将军说得好！”

“林将军就是我们随州父老的天。”

茶馆内外，人人争相叫好。

林言点了点头，再道：“你们现在就去司法署找吴参军鸣冤，将你们的冤情一一讲述出来。随后，林某再亲自过问，必定替你们讨要一个说法。”

………………

自被任命为随州司法参军后，吴志勉对林言更是唯唯诺诺。凡有事务，无分大小琐碎，一定要请示林言后才敢实施。

这时涌入大批人来告状，状告的又是卢悉等同僚，他更不敢自作主张，连忙便跑来请示林言。

这一边，林言已找来沈云翔商议此事。

沈云翔道：“处世之道，中庸二字而已。随州境内宫氏一家独大，理应打压，既然有人主动上告，我们自可顺水推舟，应势而动。如此，既可压制宫氏，亦不失中之本位。”

“中之本位？”林言不是太理解这个词的意思，试探着问道，“依先生的意思，我们要接手这些乡绅的状告，并严肃处理？”

“中，乃天下之本位，位在中上，即不可有失偏颇也。”沈云翔进一步提示道。

“不失偏颇……”林言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我们既要受理这些乡绅的状告，也不能立即处置，用它来给宫氏施压。最好能逼得宫保自己跳出来与他们对峙，让双方仇怨日深。而我们则居中调停，一方面既要削减宫氏势力，另一方面，也不能让其他乡绅完全起势。”

沈云翔点了点头，以示认可。

林言也跟着点了点头，“这样处理确实稳妥。宫家是我扶持起来的，一直以来也还算忠心，可以为我所用，轻易不能让它倒下。而且，随州的局势还没有完全步入正轨，许多地方，都还需要依仗宫家，远没到要铲除的地步。”

沈云翔再补充道：“眼下，主要是逼宫家交出粮食。一来可应急，二来也削减了宫家的财力。最主要的，是削弱了他们在乡绅群体中的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