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景的信并没有送到他皇叔手里。
就在半月前,萧绥已启程去往遥城,护送徒儿姜昭参加她小姑姑的婚宴,那位即将嫁给太守公子的女太傅叫姜七月,是姜九邻的亲妹。
遥城门口,盼雪搀扶着戴帷帽的少女走出马车,姜昭掀开眼前纱帘,露出小小一张脸看向马背上的青年。
“师父,你要去金陵吗?”
萧绥轻揽着缰绳,点头后弯唇道:“陛下来信,邀我参加他的及冠礼,君命不可违。”
姜昭抿唇,甚至不敢扯一扯青年的衣袖撒娇,只道:“在遥城停留几日也不可吗?”
萧绥漆黑的眸变得幽深,沉声道:“据探子报,北陈太子已入金陵,我总归要见一见战场上的宿敌,以防生变。”
话虽如此,有些事萧绥还是瞒着姜昭,譬如陈祁年托陛下找一个同他万分相似的女子,据说是他长姐,又譬如北陈太子有跟南萧和亲的意向,是他本人,还是为他长姐,不得而知。
这些消息半真半假,但绝非凭空捏造,萧绥敏锐地察觉到金陵的池水将要动荡起来,他身为臣子,必须防患于未然。
姜昭知道留不住自己的师父,即便心里再不舍,也只小声说:“要平安。”
萧绥朝自己的小徒弟笑了笑,干净如九天朗月:“昭昭也是。”
“等师父返程来接你。”
少女扬起笑容,摆摆手。
马蹄声渐行渐远,青年的身影化作一个小小墨点,消失在姜昭的瞳孔里。
她难免怅然若失,丫鬟盼雪见状说道:“姑娘还记得吗?你同遥城冥冥之中有些缘分。”
姜昭拨弄着腰间的佩玉,兴致缺缺道:“又要编故事哄我?”
盼雪笑笑:“奴婢怎敢糊弄姑娘,便是姑娘手中这块失而复得的佩玉。听府中影卫说,那位窃玉的王老伯,他有个女儿,就嫁到了遥城。”
姜昭蹙眉:“我之前从未听说。”
盼雪摇摇头:“在王府的时候,姑娘心里眼里都只有绥王殿下,哪里听得见别人。”
少女脸色绯红,头一次狡辩道:“明明我也关心阿愿姐姐。”
“听师父说,她一切都好。”
盼雪却不认同:“奴婢总觉得绥王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他性子隐忍克制,从不会让姑娘为难。”
姜昭停下脚步,望着这座人潮川流不息的小城,叹了口气:“听三哥说,师父年少时当属金陵城里最耀眼的儿郎,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敢与日月争辉。”
盼雪了然,姜三公子姜暄是极其崇拜萧绥的。又听自家姑娘道:“可惜我同师父之间隔了七年,倘若我早一些出世……”
倒也配得上风华正茂的他。
少女深吸口气,藏下所有隐晦心事,她喜欢徽州的月,但同样不能凭借私心,带回金陵去。
月亮就该高高挂在天上,清冷如初,能借得几缕光已足够。
七月初,陈祁年携李观棋来到南萧金陵,入住专属驿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近一月将养,少年脚上的伤已好,一下就踹掉了轮椅,对亭中品茗听琴的官袍青年说:“李观棋,好雅兴呀。”
青年淡笑不语,朱红色鹤纹官袍与身后的竹林映衬,他摘下乌纱帽,搁在汉白玉桌面上,意思是太子殿下想撤了我随时。
臣下巴不得被贬谪。
少年冷哼一声,抬脚勾起地上的小石子,踢到湖中,阴阳怪气道:“你要是真的无欲无求,就不会随本宫来南萧,也不会亲手画出本宫姐姐的模样。”
李观棋莞尔,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字:你知道就好。
若非为了故人所托,他早就不干了。
陈祁年气不过,抬起袖子把他写的字擦干净,重新写道:“本宫要替姐姐寻门亲事,你意下如何?”
李观棋指尖微凝,一杯茶水倒过去,盖下了这些荒唐言。
“是真的,就在南萧。”陈祁年重复,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笃定说:“本宫要让姐姐在这里落叶生根,彻底绝了她回北陈的念头。”
听言,五官天生温柔的青年冷下脸,一字一句写道:为什么?你就这般容不下她?
陈祁年一言不发,单薄清瘦的肩膀微动:“是又如何?”他话音将落,没忍住牵扯出一声咳嗽。
七月的风已经很和煦温暖,少年的身子却一如既往的羸弱。
李观棋随手丢过去搁在石凳上的披风,接着写道:殿下该吃药了。
陈祁年张了张唇,复而笑道:“好……”
可是,没有用的啊。
少年侧过脸,掩去眸底复杂神色,招手唤来宫人,就着两块糖吃完一小碗发苦的汤药,擦擦嘴道:“把母后的食盒拿过来,本宫要出去见一个人。”
李观棋眼底一亮,捉住了陈祁年的手腕,抬眼看着他。
“没错,本宫要去见姐姐。”少年似笑非笑,补充道:“不带你。”
李观棋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他从未将陈祁年当成君上,自然也没有敬意与分寸。
痛意袭来,少年眉心一皱,低语道:“你觉得姐姐不会见我?”
李观棋点头,十分自信。
“那她就会见你了?”少年抽出因病痛而消瘦纤细的腕骨,垂眼道:“虽说公然找人,贴满通缉令的是我,但画像却是出自你李大人的手,以姐姐的性子,她讨厌我,未必不会迁怒你。”
“你应当知道,她最恨背叛。”
李观棋的手无力垂下。
陈祁年不急不慢说出这些话,系好披风道:“李大人,你别妄想把她带回北陈,偌大的东宫有我一个就够了。”
他再次敲打:“与其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不如想想怎么在竞争者中突出重围,当本宫的姐夫。”
李观棋怔住,脑海里蓦然浮现出南萧二皇子殿下的姓名,听回禀的探子说,陈愿与萧云砚极其亲近。
他们甚至同游花灯节。
以李观棋对故友多年的了解,这一局,他不必再费尽心思了。想亲近陈愿不难,但能得她主动亲近,太难太难。
李观棋抿唇一笑,欣慰且释然,可他到底有些羡慕那个少年。
也想见见那是怎样的人中龙凤,即便是输,他也要输得清楚明白。
李观棋起身,跟在陈祁年身后。
太子殿下说不带他,但没说不让他跟着。
身为文人,抠字眼是第一堂课就要学的,李观棋更是佼佼者。
……
约见的地点是在全盛酒楼。
自从满城贴满陈愿画像的事发生后,萧云砚就主动给陈祁年递了信函,让影卫加急送去。
很简单,他姐姐在他这里,无论陈祁年想做什么,横竖越不过挡在前面的萧云砚。
旅途中收到信后,陈祁年停止了继续找人的举动,转而派探子去打听,萧云砚的长相与身高。
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他的姐夫。
陈祁年的要求也不高,但长相要与姐姐旗鼓相当,心思手段要能与姐姐棋逢对手,身世家底更要门当户对,不纳妾室,不养通房,钱归姐姐管,家务姐夫做。
这么说吧,李大人勉强合格,可惜口不能言,错失了先机。
纵使万般意难平,也捱不过有缘无分,即便陈祁年不在意,李观棋本身也因哑疾而自卑,这足够捆缚住青年的手脚,让他不敢有痴心妄想,好在他很聪明,知道最安全的距离就是好友之间,最长远的联系就是君臣纽带。
再进一步,满盘皆输,若退一步,又不甘心。
那就以故友的名义,不远不近。
陈祁年停下脚步,把手中食盒递给他,说:“不换身衣衫吗?”
整日穿着官服,也只有东宫的婢女觉得李大人制服笔挺,身形诱人。既然是去见姐姐,不应该想尽办法,打扮得花枝招展吗?
李观棋摇头:如此就好。
既是朋友,就不该做逾越友情,近乎暗戳戳的事。
他为官时尚且清正廉明,为人时更要慎独,不可失了风骨。
陈祁年轻嗤一声,顾自往前走,连争都不争,要你何用。
全盛酒楼依旧客似云来。
好在萧云砚提前数日已重金定好了雅间,陈祁年到时只需报出房号,立刻就有店小二上前引路。
酒楼内声音纷杂,菜香扑鼻,李观棋下意识推了把久站不动的少年。
陈祁年回过神,口无遮拦骂道:“狗东西陈祁御。”
这不让外带酒水食物的规矩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他满满一食盒北陈的特色怎么办?!
李观棋赶忙竖指于唇边,示意少年不要暴露身份。北陈的太子也绝不能够污言秽语,尤其是去骂自己名义上的皇兄。
陈祁年收敛怒容,远在南萧他才能性情由己,若是在北陈,他只得做一个风光无限,不允许存在缺点的太子殿下。
只因姐姐在时已做得很好,陈祁年踩在她的肩膀上,要更努力。
许多时候,他对陈愿又爱又恨,爱她光芒万丈却隐忍蛰伏,又恨她一骑绝尘,总叫他望尘莫及。
无论如何,姐弟俩都不是轻易放弃的性格。
少年还想同面色为难的店小二斡旋,以求通融,李观棋见状,在他背后写下四个大字:入乡随俗。
陈祁年翻了个白眼,只见李观棋同掌柜要来纸笔,与店小二沟通,大意是食盒极贵重,若交由你们有所损失的话,责任谁来担?
贵店只说不许带饮食,但食盒的话是私人物品,你们无权干预,若是想把里面的食物拿出来,也好,北陈的特色小点跨越山水而来,若离开特殊食盒的保存,坏了又算谁的?
文人的锋利不亚于刀剑。
店小二说不过,请示掌柜后给他们放行。
陈祁年笑了起来,跟上青年的步伐,朝他喊道:“李大人,要你还是有点用的。”
青年闻言,没有回头,天生上扬的嘴角弯了弯。
将要得见故人,他心甚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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