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依旧在朱雀大街上那个幽深、僻静的巷子里,大门也是隐没的深深的黑暗中,淡淡的血腥味不断从那个没人多看一眼的院子里一点点的蔓延出来,很快便弥漫附近,继而不断扩散,直到过了三五条街才一点点的消散。和当年没有多大变化,要说有,那就是血腥味更重了些。
有人开始大魔头王温舒,至少王温舒不会莫名其妙的将你抓紧廷尉府,至少有皇帝的圣旨,或者你真的被人家抓住了把柄。但是现在的廷尉府已经变成了一头吃人的猛兽,谁也不敢预料自己一直会平平安安,因为凡是在朝堂上混的人,哪一个的身后没有点见不得人的事情?
一边是刘曲髦,一边是江充。在没有皇帝和太子的大汉王朝中,这两人几乎成了整个天下的主宰。铁血手腕压制着任何反对的声音,但凡有人敢于表露出丝毫的抗拒,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最好的结果是贬斥出京,如果没有被贬斥,最好立刻回家安顿好一切,等着廷尉府的人上门。
太子洗马金日磾被抓起廷尉府仅仅三个时辰,刘据便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椒房殿、犬台宫全都去过,可惜没有得到任何帮助。按照上官桀的意思,目前唯一的办法便是率领太子六率冲进廷尉府抢人,但是这件事被霍光阻止了。因为这正是刘曲髦和江充等人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只要太子动了手,那将会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苏任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坐在马车里,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自生病之后,苏任非常怕冷,即便是马上就要立夏,依旧穿着裘皮。这一次若不是太子拉着当利亲自前来,苏任本打算永远待在家里,这大汉的江山不姓苏,他没有必要为了刘家人的事情让自己这么折腾,他现在觉得自己对大汉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刘家自己要折腾,谁也拦不住,也不要拦。
马车的车轮在石板路上发出有韵律的节奏,一下一下干涩而沙哑。苏任咳嗽了两声,霍光连忙将被角掖好。看着霍光青涩的脸庞,苏任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立威。”
“然后呢?”
“顺势而为。”
苏任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江充和刘曲髦也是聪明人,他们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将金日磾抓进去,金日磾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外族人,皇帝不会在意,这就是他们的依仗,也只有我对这个孩子还有些旧情,所以这一次你不好露面,为师亲自去。”
“如果陛下……”
“已经没有情谊了,还担心失去什么?”苏任微微一笑:“为师到现在还能这么嚣张,全都奈当年不辞辛劳在百姓中的那点人望,所以陛下那我没有办法,公孙敖、公孙贺就是例子,卫青是因为死的早,李当户太过执拗,所以他们的家暂时还会无事,不过谁知道还能有多久,看着吧!下一个就是李家,最后就轮到我们了。”
能看见霍光眼里的火光,紧咬着牙齿,攥着拳头。苏任轻轻拍拍霍光的手背:“变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还年轻,为师有信心能给你们抵挡过这一场风雨,后面的路你得好好走。”
马车在廷尉府门前停了下来,黄十三和蛮牛一个拎着大斧,一个拎着大锤,身后跟着苏家的三十几名家丁。这几十个人都是跟着苏任从战场上下来,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若论起战力,别说廷尉府的那些虾兵蟹将,即便在羽林卫面前也能走几个回合。
没有多余的废话,廷尉府的人看见苏任的马车便立刻进去报告,剩下的立刻跑进去将大门关的严严实实。“轰!”蛮牛只用了一下,廷尉府的大门便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里面的几个兵卒鬼哭狼嚎的躺倒在地。
黄十三将大斧一挥:“都他娘的听着,不想死的就给爷爷让开,谁要是敢动一下,格杀勿论!”
对于这种愣头青,江充自然不会傻到冲过去和他理论。在黄十三砍杀了几个不长眼的家伙之后,廷尉府上下几乎跑的没了影子。苏任静静的站在已经被拆了廷尉府大门口,冷冷的看着院子里。这里他来过几次,每一次都让他浑身不舒服,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很快,一个浑身是伤几乎奄奄一息的人被人抬了出来,从身形上能认出来正是金日磾。人已经昏迷,躺在软床上依旧在不断的抽搐,苏任咬着牙吩咐手下将金日磾抬出去找人医治,继而对黄十三道:“凡是参与的全杀了!”
那一天长安人见到了奇景,一项被视为凶神恶煞的廷尉府官吏被人追的和兔子一样在长安城乱窜。谁都不喜欢廷尉府的人,所以没人会收留他们,但凡被苏家的家丁抓住,不问缘由全部斩杀。长安人第一次觉得血腥味其实也不错,有不少人非但给苏家的家丁指路,甚至拿出些吃喝递给那些跑的满头大汗的家丁。
刘曲髦带着人赶来的时候,廷尉府几乎成了地狱。鲜血和尸体到处都是,仗着人数众多,大声命令手下的都尉去拿人,可是没有一个人动手,有些大胆的甚至聚拢到苏任周围,俨然成了苏任的护卫。苏任也没有理会刘曲髦,随便喊了几个认识的兵卒就和他们在廷尉府的大门口说起话来。
入夜的时候这一场闹剧才算结束,黄十三袒露着胸脯,他没有找到江充心里有些窝火,对手下的人骂骂咧咧。当看见刘曲髦的时候,那一双血红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吓的刘曲髦慌忙躲进人群不知去向。
第二天,人们发现了一件怪事。苏任一人一椅一桌坐在廷尉府门前喝茶,黄十三和蛮牛凶神恶煞的站在身后。廷尉府中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只能趴着门边向外看,却没人敢出来。早朝的官吏路过这里,急忙下车下马冲着苏任鞠躬行礼,然后步行离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的性命有了依仗,只要苏任在那里坐一天,自己便能多活一天,就算皇帝要自己的命也可以商量。
李当户在巷子外面看了好久,亦步亦趋的过来,也不说话坐在苏任身旁的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了。过了好一会才道:“你这是何苦呢?病着就应该好好养病。”
苏任冷笑一声:“我这人怕死!听说李陵正在被押回来路上,罪名是什么?”
“通敌!”李当户又灌了一杯。
“你信?”
“不信又能怎样?”
“我已经派人去了,你儿子你不关心,我这个做叔叔的还是很喜欢这个侄儿的。”
“哎!这又是何必呢!”李当户站起身,对苏任拱拱手走了。
虽然苏任的头发依旧乌黑,皮肤依旧舒展,但在很多人眼里他已经是个老人家。十七岁出山,摸爬滚打四十年,眼看就要到了甲子之年。能活到这个年纪的人不多,放眼大汉朝堂差不多已经没有几人能够和苏任相比。楼观书院前几年在花园里给过世的先生们塑像,董仲舒、文党、韩安国、翟青狄等人都有,唯独最中间的位置空着。有人说这是给先贤老子、或者孔子留的,但是知情者却知道,楼观书院从来没有将那些先秦人物奉为经典,那里是楼观书院开拓者、现代科学奠基者的位子。
已经有人将苏任这些年做过的学问进行整理归类,和董仲舒那些人相比,苏任的学问庞杂而繁琐,他们不能理解谁能有这么样的能力,将这么多学问集于一身,且都有过人的见解。不懂的人可能觉得那些数学、物理之类的看上去毫无用处,可是明白的人能觉察出其中的要害。
一连十几天,苏任如同雕像一样坐在廷尉府的大门口,除过李当户来过之外也没有人再来过,直到金日磾伤势已经稳定之后,苏任终于不来了。看着残破不堪的院子和哀嚎不断的手下,江充长叹一口气。他没有料到苏任会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来要人,他设想过苏任回去找皇帝。如果是那样他有的是手段,让苏任来的时候金日磾如同公孙贺一样死在苏任前面。
“现在怎么办?”刘曲髦问江充:“此事决不能让陛下知道,金日磾的事情可是我们私自弄出来的。”
江充一笑:“那又如何?”
“你要将此事告知陛下?”
“陛下恐怕已经知道了!”江充左右看了看:“廷尉府乃是陛下的廷尉府,即便是做错了事也需要陛下下旨,苏任如此行事,将陛下置于何地?”
“可陛下曾经说过,对于苏任最好还是不要招惹,那个金日磾也算是苏任的学生。”
江充眯起眼睛,冷冷的笑道:“苏任的学生已经充斥了朝堂,只有搬到苏任才能完成我们的大业。”
“嘶……”刘曲髦吸了一口冷气:“这,行吗?”
江充笑道:“我们手里有的是牌,一个金日磾就已经看出苏任已经技穷,正好一起将他们连根拔起。”
“你想干什么?”刘曲髦不由得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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