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停灵在永福寺, 云瑶带着小树去孝东陵拜祭过仁宪太后。连着多日辛苦守灵哭灵,就算是小树还年轻,也累得眼底出现了淡淡的青『色』。
云瑶更是累瘦了一圈, 上了马车后就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小树乖巧地将靠垫塞在她后,轻轻帮她捶着腿。
云瑶睁开眼, 握住小树的手温和地道:“别忙了,你也歇一会吧。”
小树忙道:“不累,婶婶, 你要不要喝水?”
云瑶摇摇头, “这天忙着也没有机会问, 你在府里过得还习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小树抿嘴微笑, “没有, 有皇伯父与你在,还有额涅看着, 哪里有人敢惹。”
她伸出手臂晃了晃,得意地道:“己也厉害着呢。大哥弘昌就收拾了一顿,再也不敢在额涅面前阴阳怪气了。”
云瑶想到每次见到弘昌, 他都几乎耷拉着一张脸, 好像别人都欠了他银子没还一。
听到向来温和斯文的小树居与他打架,云瑶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树轻蔑地撇了撇嘴,道:“还不是那呗,他总觉得阿玛生前偏心, 他关了这么多年, 本来封了世子,最后却落到了七哥弘晓的头上。
现在皇伯父加封了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他就更加眼红了。就是在守灵时, 也不时阴阳怪气的话。
不过额涅不愿意在灵前闹起来,就没有理会他,怕阿玛在天有灵,知道了也会难过。
那天派他的差使,让他看着长明灯别熄了。是让他看着,有下面伺候的奴才在,他不过去督促过问一下而已。
这事小吧,也就是偶尔去看看的事。大吧,灵前的长明灯熄灭了,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硬是没有去看过一次,下面的奴才上行下效,也偷『奸』耍滑没有管。
最后七哥去看到了,及时添了灯油。七哥气得不行,额涅气不过也了他几句。
这不得了,他的委屈一下上来了。他是长子,捧盆摔盆的事轮不到他,倒派他做这下人做的差使,把他成了灶间的那偷油婆。
额涅仗着儿子多,送了女儿出去博富贵,所以处处欺负他这个庶子。
气不过,上前扯着他一摔,一下就把他撂倒在地。威胁他要是再敢嘴里不干净,就见他一次揍一次,反正他也知道有人护着,他只能吃哑巴亏。”
小树神『色』黯淡下来,挽着云瑶的胳膊靠在她上,闷闷不乐地道:“大哥现在老实了许多,是还是觉得不得劲。
在府里只住了这么时日,就觉得憋得慌,不知道额涅是怎么过来的。
哥哥们妻妾成群,还有阿玛留下来的侧福晋小妾,乌泱泱的一群人,成天扯皮拌嘴。
婶婶,你以前是不是也因为这,所以才去了仁宪太后边?”
云瑶不会轻易评价去争宠的人,毕竟诱『惑』太大。王权富贵不是人人得,生在皇家进了皇家,还想独事外有点难。
她觉得,人还是该有底线。就她己来,不是她曾经历过,女人还以过不一的日子,以有不同的选择,不用靠生孩子争宠。
也许她也一头扎进了这个名利场,至今是死是活也还难。
不过这已经是过往云烟,她想起了明天还要与胤禛去看皇后。
不管是仇人恩人,都已经渐渐离开人世,就更没有提的必要了。
只是云瑶过由在的生活,回来的这段时间,虽有胤禛在撑腰,她也不能仗势就不讲规矩。
她除了去怡亲王府,在宫里时,养心殿前殿是胤禛批阅奏折,见大臣的地方。在天时她呆在后殿,连屋门都不会出去。
现在她也已经快憋得透不过气,恨不得立刻回到杭州。
“年轻的时候,觉着一点点委屈,就是天大的事。现在老了,回头去看看还真笑。
不过老啦,现在倒不用看这脸『色』。你还年轻着呢,多看看吃吃苦也好,也算是难得的经验,反正过不久们就回去了。”
马车渐渐停下来,小树忙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后站起了,道:“婶婶,皇伯父来了,下去坐别的车。”
云瑶来孝东陵,胤禛本来要陪她来。他实在走不开,要是来了的话,拉下的正事得熬夜去做。
她最后拉下脸,他才勉强答应。没想到不过才分别一天,他追了来。
小树下去没一会,胤禛就上了马车。云瑶见他风尘仆仆,忙拿出帕子递他:“快擦擦,你怎么来了?”
胤禛没有接帕子,而是打蛇随棍上把脸凑了过去,“来接你,今天们顺道一起去圆明园。”
云瑶本想把帕子直接糊到他脸上,看到他额角留下来的汗水,他怕热还在大太阳下在外赶路,忍了忍顺势帮他擦了擦。
胤禛的脸都快笑成了朵花,云瑶看得直眼酸,倒了杯茶递他,问道:“不是明天再去圆明园吗?”
胤禛本来还想就着她手喝,见她瞪了过来,忙伸手接过去喝了口,道:“在宫里你一直在屋子里呆着,怕你闷得慌,早去一天你也能早出来透气。”
云瑶愣了下,她这段时间什么都没有,没想到胤禛那么忙,还是注意到了她的情绪。
“知道你不愿意呆在宫里,在江南这么多年,你早就习惯了那里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次你回来,面对宫里宫外的规矩,你好似手脚都绑起来了,走路话都小心翼翼。”
胤禛深深凝视着她,眼里满了不舍,但是仍道:“这次多亏你回来,有你陪这一段,已经好过了许多,不还真不知道怎么挨过这段日子。
知道你想要回杭州,所以趁着你还在,要多珍惜与你相处的日子。”
云瑶心里一暖,眼睛也跟着湿润起来,她狼狈地转过头,掩饰己的失态。
她实一直在想怎么向胤禛提,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他对她关怀备至,对她千依百顺,所有的好她都看在眼里。
他是帝王,想要什么的女人都唾手得,是他还是没有忘记初心。
年轻的时候兴许不懂感情,但是他后来对她的承诺,都从来没有变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君子一诺,承诺比相守相爱还要难。
就算是在她前世,能一辈子守着承诺的,也少之少。
胤禛也万般不舍,能开口出让她走的话,已经费劲了他所有的气。
他伸手揽住她,勉强笑道;“也想过过你江南闲云野鹤的生活,你等等啊,等放下了这一切,就随着你来。”
云瑶一震,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胤禛看着她笑,“怎么,你嫌弃老,不想收留?”
云瑶摇摇头,她实在是太过吃惊,不由得结结巴巴地道:“你是......,不是,你怎么能来?”
胤禛叹口气,闷声道:“现在来不了,再过年吧,要是能活到那天,就来找你。”
云瑶松了口气,原来他只是有这个想法。他能放下大清江山来跟她在一起,起来她己都觉得有荒唐。
马车到了圆明园,一路行进去,云瑶看着既熟悉陌生的景象,不禁心『潮』起伏。
现在的圆明园景象,与她以前见到的,几乎只有未改道的河流与湖还能看出原,尤是万方万和。
她以前看到的是一片在建『乱』糟糟的景象,现在呈现在眼前的,是以汉玉为基底的建筑群。
建在汉玉上面的重重亭台楼阁,几十间房屋殿宇相连起来,气势恢宏,连着假山流水,景致美得不似人间。
从东南角的码头登上宝船,到对岸的十字型亭子下船。亭子周边种着奇花异草,这时正争相开放,云瑶觉着空气中都是香甜的气息。
胤禛一路上跟她讲解着各处的景致,携着她的手来到正殿,上面匾额是他亲笔手书的“万方安和”四个大字。
他笑着道:“以前的字太过青涩,不过字随心动,现在再,看上去不一了。这年奏折批得多,字迹愈发潦草,反而不如开始时的工整。”
云瑶这年也没有放弃字,在她看来,胤禛开始登基时的字,笔锋太过锐利。这几年的反而愈发洒脱恣意,她更喜欢他现在的字。
胤禛顾不上歇息,带着云瑶到了万字房的瀑布处,拿起挂在柱子上的千里眼,笑着道:“你且来看看。”
云瑶睁大了眼,这不是后世的望远镜吗?她兴致勃勃走上前,胤禛细心地教她使用,“看得清楚吗?”
虽这时的千里眼还不够清晰,看得也不太远,但是透过千里眼,整个“万方安和”的风景一一呈现在了云瑶的眼前。
夕阳下,四下都渡上了一层金光,在镜头下更为恍惚。不知为何,云瑶有想哭,这一切都太过虚幻。
如梦如幻,譬如朝『露』。
胤禛接过千里眼,慢慢欣赏着园内的景致,“以前心烦意『乱』时,就己一个人静静来看风景。
万方安和看不够,就去九州清晏,杏花馆,一路看下来,也就心平气和了。”
云瑶听得鼻子发酸,她仿佛看到了巨大的天地间,他独一人的影。
“汪汪汪”,几只小狗撒欢地朝他们跑来。云瑶看着狗狗们头上扎花的扎花,梳小辫子的梳小辫子,眼角不由得抽了抽,心中的落寞瞬间一扫而空。
他还是这么爱狗,哪里像她的猫狗都是随便放养。他的狗狗们不但打扮得精致,还有一大群奴才伺候,简直就是狗生赢家。
晚上到了晚膳时,胤禛还安排了戏班子来北殿唱戏,他们坐在正殿内,隔水相望,一边吃饭一边欣赏。
他不住打量着她,终是问道:“你觉着他们唱得能与沈家班的琴窕相比吗?”
云瑶愣住,接着噗呲笑出了声。
不管怎么变,他的小心眼始终如一,她都快忘记了,亏他这么多年还记得。
云瑶咳了咳,好整以暇地道:“嗯,还不错,就是少了野趣,太过工整匠气了。”
胤禛瞪了她一眼,也忍俊不禁,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胤禛就陪着云瑶一起去了畅春园探望皇后。
畅春园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清溪缓缓流淌,仍旧清澈透明,花草树木也郁郁葱葱。
不知为何,云瑶总无端觉着,畅春园好似处处都透着一股子不出的凄清。
皇后住在清溪书屋,云瑶对这里太过熟悉,故地重游,她心里不出的感慨。
沿着廊檐走进正屋,除了半躺在床上的皇后,多年未见的李氏与钮祜禄氏,耿氏等都在屋内。
大家见到云瑶,各种眼光齐刷刷的扫了过来。她扯了扯嘴角,真是久违的感觉。
虽大家都老了,是这种氛围还真是始终如一,半点都没有变啊。
因为有胤禛在,几人忙收回视线,紧接着福请安,皇后也挣扎着要起,胤禛忙道:“你还病着,不用管这虚礼。”
他对屋内的嫔妃们摆了摆手,道:“你们且先出去吧。”
几人忙鱼贯而出,李氏边走还边打量着云瑶。她看着李氏瘦削苍老的脸,只微微笑了笑,福对她们见礼,上前朝皇后福请安。
皇后躺在锦中,只剩下了瘦瘦小小的一团,脸『色』蜡黄中透着灰败之气,话都有吃。
胤禛问了几句太医的诊断,用过何种『药』,伺候的嬷嬷都一一仔细回答了。
他对皇后关心地道:“你且安心养病,不用『操』心太多。你们先话吧,等下朕再来看你。”
胤禛走后,皇后斥退屋子里的下人,指着床边的锦凳道:“坐吧,抬头看你太累了。”
云瑶顿了下,依言在锦凳上坐下,任由皇后打量。
半晌后,皇后长长呼出口气,道:“世道真不公平啊,你一点都没有变。真是太讨厌了,若是你过得不好,还能开心点。”
云瑶没想到皇后如坦,一时愣在了那里。
皇后笑了起来,“瞧着你的模,没心没肺地过得才好,惜到了临死之前才懂得了这个道理。
这年你不在京城,是你却处处都在。经常都在琢磨,你究竟有什么好。惜琢磨得都快死了,才琢磨透这个道理。”
云瑶看着她,也跟着笑起来,两人相视一笑泯恩仇,年少过往都已是昨日烟云。
她干脆直接道:“是,一直都这,己天下第一,谁都比不过。
己过好了,才有闲暇顾及别人。有人这是私,私就私吧。女人太难了,己都不爱己,那谁还稀罕你啊,是吧?
人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怎么痛快怎么来。你看连孩子都没有,以前没有想过要生孩子,到现在也没有后悔。若是有孩子,那『操』的心得更多了。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本私,还留在这里争什么啊。
再死后就占那么点儿地,句难听的话,陵墓修那么豪华,倒便宜了以后的盗墓贼。”
皇后神情有刹那间的错愕,接着也嘲讽地笑了笑,“倒想与顺治帝他们一火葬,一把火烧掉一了百了,惜做不了主。
起来真笑,们明明是仇人,对着你还能几句心里话,知道你懂。”
云瑶道:“最了解你的,还得是己的仇人。”
皇后神情恍惚,了一段话后,累得得歇息一阵,她喘息着喃喃道:“下辈子不再这了,但愿还有下辈子。”
云瑶看着她,心里不出的悲凉。想了想低声道:“下辈子去别的世界吧,那里虽没有十全十美,是女人不会过得这苦。
女人也能食,以掌控己的人生,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皇后眼中蓦迸发出热烈的光芒,激动地问道:“真的吗?”
云瑶微笑着点点头,“肯定有那的世界。”
皇后手搭在胸前,神『色』向往,不知道在痴痴想着什么。
云瑶从正屋出来,见李氏也从偏房探出头,看到她顿了下,后眼神怨毒,恨恨地看了过来。
云瑶李氏的眼神看得一顿,见她已经走了过来,便停下脚步等着她。
“你回来做什么,大家本来都好好的,你一回来就弄得所有人如临大敌!”
李氏的头发已经花,年轻时娇俏红润的脸,时嘴角下拉,不笑时显得有刻薄。现在她眼里淬满恨意,看起来尤为狰狞怖。
云瑶觉得好笑,李氏居这恨她,还恨了这么多年。
“皇上不在,你这幅假惺惺的模谁看呢,真是惜了。
得宠怎么,还是照生不出来孩子,以后连个供奉的香火都没有。”
李氏的神情愈发激动,嘴皮子上下翻飞:“你见不着好,嫉妒儿弘时,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让他厌恶了儿。
如今儿去了,你高兴了,惜啊,皇位还是没你的份,谁叫你是下不出来蛋的老母鸡!”
云瑶静静看着已经半癫狂的李氏,一言不发走开了。
胤禛这时从书房走出来,疑『惑』地看了一眼李氏,对云瑶笑着伸出手,牵住她问道:“李氏跟你什么了?”
云瑶笑着道:“没什么,只是一旧话。”
胤禛哦了声,没有再去管李氏,“们回去吧,从地里顺便带个瓜回去,吊在井里冰着。午饭吃铁锅炖大鹅,吃口渴了正好拿来解渴。”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雍正暴毙圆明园。
大臣鄂尔泰与张廷玉捧雍正御笔亲书密旨,宣布弘历继位,并指张廷玉为辅政大臣,同时昭告天下。
杭州的秋季特别美,正是板栗与山核桃成熟的季节,云瑶捧着新炒的糖炒栗子,椒盐山核桃,站在码头上边吃边朝远处看。
不远处已经隐隐能看到一艘大船缓缓驶来,她拿着板栗的手一顿,将栗子塞进荷包里,顺手递一旁的小树,己朝前狂奔了几步迎了上去。
小树笑意盈盈看着云瑶,站在原处没有动。大船渐渐靠岸,最前面走下来的,是一个清瘦雍容的男人。
原本凌厉的脸见到云瑶,瞬间柔和了下来。他笑着张开双臂,不顾一切把奔上甲板的她紧紧拥在了怀里。
小树笑着笑着眼睛就湿润了,她仰头看着天高云淡的天空,一朵云长得像是一副带笑的脸,也在笑看着人间的悲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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