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二年。
春末夏初的时节,晚上已经闷热不堪。
云瑶在寅时刚过就准时醒来,全身已被汗水濡湿,一『摸』后背手指尖都是水珠,黏哒哒汗津津非常难受。
屋外已经有了动静,虽然放低了脚步,在夜里还是格外清晰。同屋的吉祥紧跟着也坐起了身,拿起蒲扇用力地扇了几下,抱怨道:“这么早就快热死人,等到真正入夏可怎么得了。”
云瑶已经套上了外衣,下床点亮了灯,打开门提了水桶进来,试了试水温后笑着道:“送来的水不冷不热正合适,先去洗簌吧。”
屋子狭窄,里面摆了两张床一张桌子两个凳子,贴墙放着个木柜子,再隔开小小的一块做恭房,其他杂物就只能塞在床底。就算每过一段时间就得拿出来透透气,闻起来还总是有股浓浓的霉味。
吉祥越扇越热,只得放下扇子下了床,她捂着肚子道:“我先去恭房。”
云瑶已习惯吉祥每天醒来就得先去出恭,分了她一半水,侧身让开她提去恭房,自己则靠在门后拧着帕子擦洗。
隔着帘子传出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随后屋子里弥漫开来淡淡的臭味。云瑶怕身上有异味冲撞了主子,赶紧换上了身干爽的中衣后,又将门拉开道缝好透透气。
吉祥从恭房出来,换云瑶进去解决了拉撒问题,这下屋子里的气味更浓,她憋着气把恭桶提出来放在门边,等着小苏拉来收走。
吉祥也手脚麻利,把洗簌的脏水全部倒到桶里提了出来,顺手拿起早送来的食盒进屋。
“今天饽饽里总算没了榆钱,还有山『药』粥呢。”吉祥拿『奶』饽饽就着粥吃得满心欢喜,转头还招呼着云瑶:“快来吃吧,等下迟到了又得挨训。”
云瑶望着远方依然黑漆漆的天空,心里已经泪流成河。
好想能单独住进宽敞的房间,好想洗个痛快澡,好想不用每天就着屎『尿』味吃饭!
就算再臭,云瑶还是得捏着鼻子,抓紧时间去吃早饭,宫里每天吃两餐,早饭午饭,加上晚上的一顿点心。
主子的点心花样多,宫女太监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不是豌豆黄就是沙琪玛,她早吃得想吐,晚上只吃了几口,肚子早就饿了。
云瑶满脸的苦大仇深,用上坟的心情吃完饭,又再次漱完口,与吉祥彼此闻了闻嘴里有无异味,再互相检查了仪容后一起出了门,结伴同去乾清宫当差。
吉祥在茶水房管看炉火,云瑶则在茶叶房当差,两人同属御茶房,却都不算是御前近身伺候的人。
到了乾清宫之后,两人就各自分开忙碌起来,康熙每天早上卯时初起床,起来洗簌时会用茶水漱口,御前伺候的人在他起床前备好一应洗簌用品。
魏珠来各处走动了一圈,提点着道:“都用些心,可别出了岔子。”
他敲了敲柜台,云瑶正低着头核对茶叶数量,忙抬起头来『露』出个甜甜的笑容:“谙达可有什么吩咐?”
云瑶今年不过年方十五岁,正是新鲜水灵的年纪,皮肤又白,一笑脸上梨涡『荡』漾,杏核大眼弯弯似月牙,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加上她『性』情宽和,从不争着在主子面前『露』脸出头,在宫里人缘极好,魏珠也乐得多提点她几句:“这次送来的碧螺春,皇上吃后夸赞了几句,你下次再去内务府领的时候,记着多领些。明前明后的可得认清楚了,别被那帮孙子糊弄了去。”
云瑶极为佩服魏珠,比她才大三岁,已经混到了御前的二总管,是大总管梁九功跟前最为得力的助手。
她前辈子知道的清史有限,最多知道谁做了皇帝,拜清宫剧所赐,认识了几个清朝有名的后妃,也听过大名鼎鼎的李德全苏培盛。
可穿到这里后,根本没有李德全这么个人,她还以为自己穿错了地方。
至于梁九功魏珠结局如何,哪一年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完全一头雾水,没有穿越女知晓未来运筹帷幄的本事,基本等于穿越了个寂寞。
云瑶原身在年幼时就被卖到了宫里,依着宫规宫女到了三十岁就可以放出宫,可她不知道家在哪里,家里还有没有家人,家人卖了她一次还会不会再卖一次。
出宫之后除了嫁人,或者去寻个教养嬷嬷的差使,也没有别的出路,这样还不如留在宫里养老。
再加上云瑶本身就是咸鱼『性』格,既然有了终生铁饭碗,她根本没想过要出人头地。
阿哥们从小接受专业教育,娘娘们心眼比藕还要多,又有天然身份优势,与他们去玩政斗宫斗,那是嫌弃自己死得不够早。
云瑶唯一羡慕的魏珠的地方,是他有单独的院子。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能混到个管事姑姑,有单独的房间就满足了。
她在柜台后福了福,笑『吟』『吟』地道:“谙达提醒得正是时候,碧螺春恰好快没了,我正想着寻个空闲去领呢。”
魏珠沉『吟』了下,说道:“趁着皇上午歇的时候去领回来吧,可别耽误了。”
云瑶忙应下来,魏珠见一切都有条不紊,也没多说转身去了别处,与她一同当值的姚姑姑这时走了进来,问道:“魏谙达来做什么?”
云瑶说了茶叶的事,姚姑姑笑道:“他倒是好心,等下我陪同你去。”
依着宫里的规矩,宫女前去别的地方办差,需得有人同行,一般都是同级别的宫女一同前去,姚姑姑是管事无需亲自出马。只因她已经快满三十岁,明年这个时候就会放出宫,她待云瑶极好,也愿意在离宫之前多教她一些。
云瑶谢过姚姑姑,两人开始整理柜子里的存货,再里里外外洒扫擦了灰,她全身又被汗水浸透,只觉着鼻孔里呼出的气都快变成了蒸汽。
姚姑姑指着她红扑扑的脸,打趣道:“瞧上去跟那映山红般漂亮,哎哟年轻就是不一样。”
云瑶能想像出脸颊上顶着两坨高原红的模样,宫里人称之为喜庆,她却觉着像那门上贴的年画娃娃。
可笑极了!
魏珠这时火急火燎走进来,不由分说拉着云瑶就往外走:“云瑶,梁总管叫你呢,快跟我前去。”
云瑶愣了下,姚姑姑忙上前笑问道:“谙达可知梁总管找云瑶什么事,你瞧她忙得落了一身灰,要是被主子瞧见就该被打板子了。”
魏珠停下来打量了云瑶几眼,『露』出满意的神『色』继续往前走,抬起手对姚姑姑晃了晃:“齐整着呢,我还能害她不成,放心吧,保管将她一根发丝都不少送回来。”
云瑶才没那么天真,更不相信魏珠口中的无事,她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边理着衣服头发问道:“谙达,究竟什么事,得让我先有个心理准备呀。”
魏珠指了指站在御书房门外的梁九功,“得,梁爷爷就在前面,你自己去问吧。”
梁九功见到他们,立即大步走了过来,云瑶福身见礼,被他一把拉起身,眯缝着眼仔细打量之后,转头对身边御前奉茶的宫女春娟道:“你带着她一起进去奉茶,多提点着些,帮她也是帮你自己。”
云瑶根本来不及问,梁九功已经转身离开,她顿时有点懵,她只是管茶叶的,额外做了御前奉茶的差使,这让御前当差的怎么想,再说也没有加班费啊!
春娟与云瑶也熟,闻言忙拉着她笑道:“快跟我来,梁总管也在里面呢,你见我做什么就跟着做好了,不会有事的。”
云瑶糊里糊涂端着茶走进了御书房,眼观鼻鼻观心,垂首跟在春娟身后,眼角余光瞄到里面坐了好几人,康熙声音低沉正在发怒:“这些狗东西,拿到银子后左手进右手出,居然借了这么多,以后不许再借,就让他们光着屁股好了!”
梁九功躬着身子,接过云瑶手里的茶杯放在了康熙的右手边,又取了原来的茶杯放回了她的托盘里。
康熙这时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到云瑶愣了下,鼻孔里轻哼了声:“梁九功,就你会做怪,到哪里找了这么个抹了红屁股的丑丫头来凑趣!”
云瑶:“......”
梁九功忙跪下磕头道:“回皇上,这是在茶叶房当差的云瑶,奴才想着她长得喜庆,便唤了她来奉茶,也是图个乐呵。”
云瑶赶紧跟着下跪,心里将梁九功骂得半死,好端端的拿她来取乐,平时她也没有得罪他啊!
康熙吃了口茶,放下茶杯没好气地道:“起吧,又没有怪罪你。”
梁九功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才站起身,云瑶也跟着磕头,她平常见到的都是些宫女太监,穿来后还没有下跪磕过头。
听他磕得响亮,云瑶这磕头没掌握好力道,力气大了些,顿时脑子里嗡嗡作响加晕头转向,再抬起头连着额头都红了。
康熙看见后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这下子好了,原本是脸蛋红,这下全身都红彤彤,跟那糖葫芦差不多了。”
他一笑,屋子里的人也跟着笑,云瑶晕乎乎的抬头望去,不期撞进了一双深幽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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