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江家,是江夏。”江夏声音断然。
“这里也不是我近期收购的,而是十年前,我拿着云津群岛旅游开发计划书跟李总换的原始股份。五年前,我替他谈下一个中东的原油项目,作为感谢,他把云津这几个岛的股份全给了我,因为这里的经营模式大部分都是我当初的设想,所以股权变动后,这里依旧像以前一样运营,除了少数核心经理人,外人基本不知道老板已经换成了我。”
江夏说得平静,季淮不屑的脸上却风云骤起,五年前,彩虹岛就易主了?不不不,是这周边的一切山庄岛屿都易主了?
她说十年前她用计划书换的原始股份,十年前她多大?
十四!我那时候也十四,我在干嘛?
五年前,她替李总谈下一个中东的石油项目?那时她十九,我也十九,我在干嘛?
季淮将这些时间节点一一对照自身,深埋心底的自卑感骤然冲破封印,疯狂地在他体内奔流。
他缓缓回过身,神情极复杂地看向江夏,耳边是她几乎不停顿的声音:“你总觉得因为我是江家小姐,因为我即将成为季家的孙媳妇,所以我能在短短几天内获得这么多支持。你错了季淮,抛开这些身份,我手里有独立于江家之外的产业,有顶尖黑客,有Y国特种部队出身的保镖,还许多专家级别的手下,想查你,易如反掌。而你呢?季淮,抛开季少爷的身份,你又拥有什么可以用来反抗这段婚姻呢?”
而你呢?季淮,抛开季少爷的身份,你有什么呢?
轻轻薄薄的一句提问,却如山石崩裂,振聋发聩地砸在季淮心上。
季淮几乎是忍不住地顺着江夏的思路往下思考,抛去季少爷的身份,他还有什么呢?
他还是一个演员,一个只演过几部网剧和配角的十八线。名气寥寥,宣布个结婚出轨都没热搜的那种。
偶尔有人提及,下面也是一群“这是那个大学的校草啊?这么帅!”
“啊啊啊,帅哥在民间!”
“哎呀,他好像演过那个什么,什么来着?”
作为演员的唯一价值,好像只有他这一张脸。
他还有多年辛苦练习的舞蹈,这是他真心所爱,可惜,国内没有能让他展示的平台,即便偶有选秀,他也是莫名其妙被刷掉的那个,理由千奇百怪——“年纪太大”“没有话题”“性子太冷”“长得太好”……
最后他知道,全是他爷爷在背后做的手脚。
朋友,倒有三人真心相待,但他们被季家的势力压得牢牢的,即便他们肯为他两肋插刀,他也舍不得插他们两刀。
还有……翻遍他去掉季少爷光环的一切,季淮恍然发觉,自己竟成了一个穷光蛋。
江夏觑着他面上恍惚的神情,开始乘胜追击:“既受家族恩惠,又不想承担责任,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想被束缚,就早一点摆脱舒服之下的枷锁,可季淮,今天以前,你跟我有一样的时间由季少爷变成季淮,但你都浪费了。所以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你咎由自取,我说错了么?”
季淮猛然抬头,目中骤然燃起火焰:“错了!你根本不清楚我的处境!”
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呼喊,不是的,他也曾经为了变成季淮而拼命努力。那从小到大的热爱,H国一千多个日夜的拼命练习,那些湿了干又干了湿的镜面,都是他竭尽全力的见证。
只是,一切都因为四年前,老头子的那场病。
之后,他就成了那个处处碰壁,只能在娱乐圈最底层摸爬滚打的小演员。
“季淮,我清楚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清楚。”江夏平静道,她经历过的挫折与热忱,生存与死亡远多于同龄人,季淮这样一个工具人的喜怒尚且打动不了她。
季淮听着这局外人的冷淡评价,一腔热血渐凉,他在心中冷笑着自嘲,我跟她说有什么用?一只蚂蚁的艰难坎坷落在年纪轻轻,成绩斐然的天之娇女眼里,只怕连青眼都不配得到一枚吧。
“这件事,是我逼你在先,算我不义,但我还救过你一命,所以也不算十分过分。”江夏还在继续说,“放心,我也不想捆你一辈子,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我告诉你实话。”
她抬手往窗外一指:“我拿下松州港之日,便是你自由之时。”
松洲港?
季淮乍一听到自己的目的地,乱糟糟的心海忽然又被砸进了一块大石,激起波涛阵阵。
她费尽周折地嫁进季家竟然只是为了松洲港?
厉害,不愧是十四岁就拿计划书换股份的商人,连自己的婚姻也能当成生意场上的筹码。
“船马上就要靠岸了。”江夏看了看时间。
季淮回头望去,云津港熟悉的钢筋水泥已经出现在视线尽头。
“在云津停靠后,船会继续执行去松洲的航程,时间足够赶上今天傍晚的邮轮。下不下船,你自己决定。”江夏说完,最后深深地看了眼季淮,转身下楼。
楼梯上铺了软毯,几乎听不见她的脚步声,只有她身上繁复喜服衣料的摩擦声在窸窸窣窣,像是能哄婴儿入睡的白噪音。
碧蓝清澈的海水在晴空之下泛着细细的波纹,哗啦啦地冲刷着船体,万里晴空之下偶有一只海鸟伴着尖锐的啸叫飞过,楼下有模糊不清的人声和发动机细微的震动。
太吵了,一切声音纷纷杂杂,像这段时间他经历的一切,逼着他东躲西藏,甚至都没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太静了,静得他只能听见那几不可闻的衣料摩擦声,细得像幻听,又清晰的如她掷地有声的嗓音——
“季淮,抛开季少爷的身份,你又有什么呢?”
“既受家族恩惠,又不想承担责任,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季淮,今天以前,你跟我有一样的时间由季少爷变成季淮,但你都浪费了。”
“季淮,我清楚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清楚。”
我清楚么?季淮扪心自问,应该是……清楚的吧。
我知道我毕生所爱,我向往万人中央的舞台。
可为什么我挣扎了二十四年,却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远了呢?
是我真的浪费了这许多年吗?好像……是的吧。
自从失去那次机会,他心里的那团火好像也失去了燃料,再烧不出那种能献祭生命的畅快。
在跟爷爷一次又一次的拉锯战中,他清楚地看着那团火被踩得七零八落,余烬满地。
次数太多了,多到他已经麻木到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跟老头子置气还是在坚定地向那个目标走。
上一次去练习室是什么时候?很久了,他有些记不清了。
能记起的还是那重复光碟般的场景,他又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跟老头子吵了架,然后夺门而出,自己在练习室里发泄似地跳了一个通宵。
练习室里关着灯,黑暗里,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大脑放空,身体随着肌肉记忆律动,一遍又一遍,直到累得再也起不来。
他躺在无边的黑暗里,只觉得整个人都成了一个壳子,壳子里,黑得没有一丝光亮。
手机响了,是苏瑞喊他去吃饭。
他挣扎着起身,披上衣服,打开灯。
满是雾气的镜面被凝结的水珠撕裂成斑驳的碎片,里面的他,也被割成雾蒙蒙的七零八落。
模糊得让人厌烦,也让人心酸。
他骗自己这是累后的空虚,只有心头一点若隐若现的余烬在哭泣着呐喊,这是他不肯面对的失意和他不肯承认的放弃。
曾经,同样的场景,灯是亮的,那个累到爬不起来的少年是充实而欢欣的。
他转身逃离,逃离自己都害怕的灰心丧气。
他一头扎进少爷们的灯红酒绿里,拼命用酒精告诉自己,这才是公子们正常的生活。
直到江夏不管不顾地打乱一切,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竟逃成了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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