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梦尘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拍出那一巴掌的，似乎是过于激动，头脑一热，然后右手一提，就送出去了。而且这一巴掌很准，徐凌羽也没有躲开，直直地扇到了他的脸上。

一个清楚的红印，他的头随着冲击力侧歪过来，整个人就这么定格在那里，久久没有反应。

唐梦尘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想法，也不知道此时徐凌羽的想法，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自己扇得很用力，在他的左脸上留下了一个痕迹，但也许留在心上的痕迹更深。

唐梦尘的大脑空白了。

徐凌羽缓缓地转过头，蓝色的双眸之中充斥着难以置信，但又在转瞬之间变成了复杂的悔恨，锐利的光芒也瞬间黯淡下来。他的双手不断地抽搐，十根手指在寒风中不断抖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做出什么动作。

停顿了几秒，徐凌羽心中强行压抑的自尊的怒火最终还是冲破了理智的束缚，大脑在昏热的状态下发出了攻击指令。徐凌羽猛地抬起右手，带起一阵劲猛的拳风，完全依靠着自身强悍的肉体力量，对唐梦尘挥出了一记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一拳。

他是认真的，自己会被一拳打死。

此时的唐梦尘，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就在徐凌羽的右拳即将接触到唐梦尘面门的前一秒，徐凌羽的动作瞬间停止，他咬着牙看着思想放空的唐梦尘，缓缓地松开了右手，失去了攻击的动力。

唐梦尘只感觉自己的面前有一阵凉爽的清风吹过，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徐凌羽正魂不守舍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脸上的红印早就已经消失，但似乎整个人都变得萎靡不振了。

“凌羽？”唐梦尘感觉自己不像之前一样那么发热了，自己的神智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好像，扇了徐凌羽一巴掌？

不过，他好像没有这么生气，反而是一脸被玩坏了的呆滞的表情。双目失神，注视前方，似乎什么也看不见。

徐凌羽低下头，他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该死……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唐梦尘竟然看到有一滴晶莹的液体，从徐凌羽冰蓝色的眼瞳中流出，顺着脸颊滑落。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精神状态也很不稳定，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不对，已经崩溃了。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徐凌羽突然仰天发出一声悲鸣，用模糊的视线注视着满天星辰，几秒之后，又再次低下了头，但底下的角度，比之前的要大上少许。

那倒转的流光，不断地化作实际存在的液体，带着感情和温度流淌而出。

他哭了。

在唐梦尘的印象当中，徐凌羽是一个不是很冷也不是很热的人，他不会轻易地对任何人表露出自己真实的情感——尤其是负面情感，甚至包括她，也从来没有看到徐凌羽在受到什么巨大的打击以后出现什么明显的伤感情绪。

从天而降，冰寒曜日，红尘空间，红海基地，王煜复仇，神界崩盘，再度堕凡，社团游戏，题海学习，烧烤故事会，泳池华发……

她一直以为徐凌羽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是一个很强大的人，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他都是一个可以依靠，能够独挡一面的人。所以弱小的自己会产生对强大的他的向往。从第一次相遇直到现在，在唐梦尘的印象里，都没有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他哭了。

这三个字，有形地刻印到了唐梦尘的脑海当中，仿佛一行字幕，在屏幕上久久挥之不去，只能任由其慢慢淡化。

他竟然哭了。

被自己一巴掌打哭了。

唐梦尘想起了自己哭泣的时候，徐凌羽是怎么做的，于是她没有犹豫，直接上去抱住了徐凌羽，任凭这个软弱而又坚强的人在自己的身体上挥洒如雨的泪水。

“对不起……我……对不起。”

这是敷衍，也不是敷衍。

对于哭，这种宣泄情感的方式，唐梦尘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她自己也经常哭，就算是遇到这些因为异能而起的破事之前，作为一个女孩子，她有时候也会因为孤独寂寞，不被人理解而哭泣。有时候她觉得人应该坚强，不应该流泪，但有的时候，似乎只有眼泪，才能宣泄自己心中的情感。

对于徐凌羽，自己的眼泪意味着什么，虽然唐梦尘无法用语言来进行确切的描述，但她心里知道——她真的知道。

那么，对于她来说，徐凌羽的眼泪，又意味着什么呢？

口口声声说徐凌羽不了解自己，唐梦尘这时才发现，自己更不了解他。

他也是人啊……

唐梦尘抱得更紧了。

现在知道，为什么面对哭泣的自己，徐凌羽只是拥抱了。比起说些空话，不如一个拥抱，说完那些空话，更不如一个拥抱。唐梦尘后悔了，无比后悔，心中的罪责感更重一分。

“对不起，凌羽，我，我现在知道了，你不是敷衍我……因为我也会下意识地这么做……对不起。”

人都有软弱的内心，只是有些人善于把它隐藏起来，出于某种目的不让别人看到，而某些人则不善于隐藏。但无论处于什么目的，无论这种行为的出发点是好是坏，有一点是很确定的。

软弱的内心，一旦受到巨大的创伤，或多或少都会想哭，想宣泄，强行抑制住这种宣泄的欲望对于他人有没有好处尚无确切的定论，但对于抑制者本人来说，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所以，就有了那句话。

想哭就哭出来吧。

徐凌羽的确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或者说，一个尝试让自己在他人眼里看起来很坚强，他其实并不坚强，他只是强制自己变得坚强，强制自己不在他人面前流露自己的真实情感。

自己软弱的一面，不想让别人看到。

不得不说，徐凌羽的确很坚强，他坚强地让自己在别人眼里成为一个坚强的人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面，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将这段时间里遭遇到的无数痛苦压抑在心底。

也许正如萨图恩所说，徐凌羽的一生注定是一场悲剧，他的命运促使他与整个世界的秩序作对，所以他必然不会轻松。作为一个人，他经历了太多不该经历的，更要命地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活了下来，没有一死了之。

如果当年，真的就这么撒手而去，便少三千烦恼，也少了如今如梦如幻的故事。

隐瞒得越久，伤口就会发酵得越浓郁。即便如此，他依旧选择隐瞒，因为他不想找任何人倾诉——他不想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别人，不想把随便找个人当做自己的情绪垃圾桶——这样做是不负责的，再找到一个可以永远倾诉，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人之前。

他的人生信条，就是负责。他活着，为自己负责，为他人负责，为世界负责，为一切希望他活下来的负责。他从来不嫌身上的责任重，因为他知道，他身上被寄予的希望也是同样的重量。承担责任的同时也承担希望，这是唯一坚守的理由。

如果说唐梦尘是希望的象征。

那他就是责任的象征。

他冷淡地走到了现在，直到他遇到了唐梦尘——这个女孩实在是太单纯了，单纯到似乎完全没有能力接受自己的故事。

单纯地像四千年前的自己——这才是自己要舍弃生命保护她的理由。

他之前找不到不崩溃的理由，现在他找到了，就在他的身边。为了守护当年的童贞，为了守护这个女孩。

当一切都明了，那所有不明智的一切发生的缘由都水落石出的时候，徐凌羽思考得出的结论。最终使他崩溃——

在毒液的影响下，自己差点亲手杀掉了自己一直在守护的人。尝试着去想象没有她的世界，于是维持了四千年的平衡，瞬间崩溃。

过了十几分钟，不知是流尽了四千年积攒的眼泪，还是失去了哭诉的力量，徐凌羽松开了抱紧唐梦尘双手，他抽噎着注视着唐梦尘，眼圈红肿，前所未有的狼狈。

“梦，能把肩膀借我一下吗？”徐凌羽柔弱无力的声音传入唐梦尘的耳中，而他的身体，在唐梦尘做出肯定的回答之前，就已经靠了上去，“就一会儿，真的就一会儿……求你了……”

他也会说出“求你了”这三个字。

虽然唐梦尘此时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软弱的徐凌羽，面对从未想象过也从未面对过的徐凌羽的祈求的时候，唐梦尘不禁还是有些心碎——他紧紧地依偎着自己，像之前的自己一样，紧闭着双眼，眼角还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唐梦尘轻轻挪动身体，抱着陷入安静的徐凌羽坐在了那座小篝火的边上。

“凌羽，我想，这次出去之后，你带上我们梦华谭社的成员，去红海总部觉醒异能吧。”唐梦尘轻轻说道，“我不能再这样依靠你了，针对有第一次，必然有第二次，我想独当一面。”

“嗯。”徐凌羽回应的声音更轻柔，“去吧，不能再拖了。”

抬头仰望无垠的星空，徒劳地数着比这里的沙粒更多的星星，她突然感觉自己和他一样，其实都是很普通的人，都是很渺小无助的。在这寒风的吹拂下，处于沙漠之中，坐在这微弱的篝火旁，只有彼此的紧紧依偎，才能在心灵上获取火焰无法带来的温暖。

“凌羽和梦尘应该就在这片沙漠里，最后的信号就是在这里传出来的。”文言看了一眼身边的唐泠音，又看了看身后一个同样穿着白色劲装，有着一头亮红色长发的蒙面女孩，说道，“灲，你进去吧，之前我说服那些人费的力气太多了，现在我很不舒服……”

“我早说了不要强求。”暗红色的口罩之中传来动听的女音，只是其中的不屑态度十分明显，“你们二十八铭护之间关系从来就不是那么好，不要强求。”

“不强求，不行啊……”

“那，我先走了。”红发女孩双脚下冒出红色的火焰，化作一道跳跃的流光消失在了沙漠之中。

“我们下去吧。”文言说着，拉着唐泠音从通体漆黑的武装直升机上跳了下来，然后那架直升机就掉头飞走了。

“为什么能够飞过来，却一定要用直升机？既然坐了直升机过来，为什么现在还要让它回去？”唐泠音尝试着问道，“为什么我们不直接乘直升机过去？”

“我也不知道——说实在话，难道你就不晕机吗？”

“并没有……”唐泠音真的很想吐槽，为什么你还会晕机。

“好吧，我还以为晕车晕机晕船什么的是一种相当普遍的现象。”文言晃了晃脑袋，长吐一口气，说道，“脚踏地面，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