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妄动,随老夫前去看看。”
说着钱夫子便越过洛羽,随即巧妙的向侧前方一移,挡住二人,向树林人群处走去。
“诸位乡亲,可否借道让老夫一观?”夫子站在圈外向内询问,声不大,却声声入众人耳。
众人一见居然是钱老夫子!连忙让道,纷纷行礼。而夫子缓步向前之时,还不忘嘱咐钱灵儿留在人群外。洛羽见此忽然转身冲着钱灵儿就是咧嘴一笑,随即得意的迈着方步,小大人一般跟上夫子。
钱灵儿见此,噘嘴蹲在一旁,便开始蹂躏周围的花花草草,气愤难平道:“哼!臭小羽,我......”。
就在钱灵儿独自宣泄不满之时,二人已来到人群内。
衙役见是钱夫子,赶忙面带殷切的笑容前来引路问好:“哎呦喂~!这不是钱老夫子吗?许久未见,您这边请。”
可就在此时,洛羽还不及观察四周情况,便忽然眉头一皱,‘腐臭味!野兽尸体?不可能!如此多人...难道是!’心中猜测,他侧头向前一探,随之瞳孔猛然紧缩。
‘死人!果然是死人!’闻着刺鼻的腐臭味,再看那正飞舞盘旋叫嚣不停的蝇虫,洛羽胃部瞬间一阵翻江倒海。
“额...哇...”
‘我去,早知还不如同灵儿一起待在外面,可把我这小身板给苦的...额哇~’一阵干呕,好一阵功夫才平复住胃中已消化多半,此刻却依然凶猛抗议的食物。待缓过气来,他呼出一口浊气,擦拭掉眼角的泪珠汗渍,大袖遮鼻再次偷偷观看。
看这死者该是不到二十的少年,其身着白色长衫,当胸正有一把三尺长剑贯穿心脏部位。而少年浑身血污,死不瞑目.....。想来胸口剑创便是致命所在...!
而就在此时,他隐约见得那剑身之上,靠近剑格处,好似铭有三字!可刻待他正要细看之时,恰巧夫子身影走过,将他视线遮蔽,而周围众人议论之声也在此时传入耳中。
“......我看定是凶杀!”
“看这穿的一身白,不吉利...不吉利...。”
“这少年怪年轻的,可惜了这俊俏后生......。”
“哼!俺觉着,定是谋财害命.......。”
“二牛,你懂个屁,这定是仇杀。”
“......。”
随着议论之声愈演愈烈,场面开始显得混乱嘈杂起来。
就在此时,场外忽然传来一声呵斥:“安静!”
人群嘈杂之势瞬间为之一肃。
一众衙役连忙将众人斥退维持秩序道:“各位乡亲,都退散开,赵捕头到!”
可钱夫子却依旧不为所动,只静静的驻足观看。望着已死少年与胸口长剑,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顺手轻弹长剑,剑声清脆,而后他身影侧移看向他处。
而当夫子移开之时,身后洛羽连忙走近,视线重回到那长剑之上,只见剑身之上确铭有三字,可已被细密破损的裂纹覆盖,网布不清,更是多有脱落,根本无法辨识!见此他眉头微皱,随即也开始跟着夫子观察起死者来。而就在这时,身后厚重的脚步声却突然响起。
洛羽回头探望,见来者身高七尺有余,却生的是虎背熊腰雄壮威武,面相更是威严不凡,其头戴鷄羽帽,腰挂百炼横刀,这一看他便知此人就是衙役所说的赵捕头。
赵捕头一见钱夫子,顿时眼前一亮,满脸殷切的大声道:“哎呀呀~!原来是钱老夫子,您老也在?太好了太好了,有您老在卑职无忧矣。夫子德高望重,此间案情卑职当听从夫子安排行事啊。”
赵捕头这一边大声嚷嚷着,恨不得一里之外都能听到他那大嗓门。
钱夫子闻声却默然转身,望着面露殷切之色的赵捕头,只微微一笑随即摆手推辞道:“刑命之事乃是赵捕头权司,老夫一乡野老朽岂可越俎代庖,此与法不合,请。”
说完,也不等那面露尴尬之色的赵捕头反应,他便拉着洛羽向一边走去,让出道来。可这赵捕头却不去验查尸体,反倒是跟着夫子左右,又是礼敬又是赔笑吹捧。如此这般倒是弄的一旁洛羽满头雾水,回头看了看尸体再望向满脸堆笑的赵捕头,心中疑惑道,‘这捕头不急于查探命案,甚至连死者都未看一眼,却在老师面前左右为之,如此作态真不明白搞什么?’
洛羽一时不解,可周围百姓却是急不可耐的催促道:“哎~我说,还不快些查案?”
“是啊,这大热天的等着叫人心焦。”
“是凶杀,还是劫财或是仇杀?赵捕头你到是给个说法哪......”
“行不行啊...不行我来...”
“你来?二牛,你以为你名字有个牛字就牛X了?”
“那是......”
众人一阵催促,瞬间又变的嘈杂不堪,而赵捕头却微不可查的斜视看了众人一眼,随即便皱眉走向尸体,同时又瞥了眼身旁相随的衙役。
身旁衙役微微点头,便抬头挺胸一脸傲然的呵止众人道:“休得聒噪放肆,尔等知道什么?我可告诉你们...能让我们赵大人难办的案子还没出现过,都睁大眼睛给我瞧好咯~哼!”
众人一见衙役这架势这气势,倒是信了几分,纷纷静声观望,免得打扰赵捕头破案。听衙役之言,洛羽便看向此刻正认真查探检验的赵捕头‘看这赵捕头面露威严,眼中更是不时闪烁点点精光,希望是位干吏能吏,先拭目以待...。’
半炷不到,赵捕头已手按横刀阔步而回,而衙役赶忙笑脸迎上。围观众人更是无不眼露期许般,盯着此刻正满脸自信从容的赵捕头,同时不断询问。
“咳咳!嗯~”赵捕头清了清嗓子呵斥众人道:“肃静,肃静!”
见周围复归平静,他甚为满意的点头道:“此案已有结论,咳咳~如若本官推断不错,这少年当是...自杀!他的动机定是不想活了!”
此言一出,民众尽皆哗然!而衙役们则或是佩服,或是崇拜之色。洛羽抬头望了望,见夫子却表情如常,默不作声,看不出一丝波动。可他却是震惊万分呆立于原地‘我去,难道是我听错了?这他M的是自杀?还动机是不想活!尼玛,怪不得没有难办的案子...还推断个屁啊!这需要推断吗?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吗?这次‘入世’真是长见识了...!’他实在无法忍受如此无脑的断案,心中郁气难平正要上前理论,却被身旁夫子摁住肩头!
洛羽回头不解的望着夫子,可夫子却只是微微摇头,显然是不许他上前理论。回头看了看那中剑身亡的少年,他眉头紧缩眼中坚毅之色闪过,复又询问般的看向夫子,而夫子却依旧摇头否决。
可就在此时,却有人大声呼问,洛羽连忙转头望去!
“赵捕头,这人命关天的,是不是搞错了?”不曾想自己这读圣贤书之人不曾开口,而这些目不识丁的淳朴百姓却是不甘纷纷询问,顿时一阵羞愧之意笼罩心头。
.................
至于之后结果如何?已被夫子拉走的洛羽却是不知。回想方才之事,有时他不得不感叹百姓的淳朴,敢做敢言黑白分明,倒是他这读圣贤书之人却自惭形秽,自愧不如。
此刻的洛羽与钱灵儿,正埋头跟着夫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洛羽埋头是不解是不苟同,还有一丝羞愧与不快,而钱灵儿埋头确是正生着错过精彩环节的闷气!
就在沉闷之际,钱夫子停下脚步,默默的注视着洛羽问道:“是否认为为师不该阻你?更不该遇此荒唐之事不发一言?”
洛羽抬头望着夫子,倔强道:“弟子不敢忤逆老师,可,可这分明就是凶杀命案。老师何故不言?以老师之威望岂能......可,可不言也罢,老师更不许弟子直言,难道这便是老师教我君子之道?入世观世?”
此刻他眼神坚定,同时毫不退让,在他看来夫子向来是他最为敬重爱戴之人,不仅是夫子待他如亲孙子侄,更是因为夫子君子德行。可如今自己不知怎得,感觉心中忽然空落落的......!
一旁钱灵儿一脸惊慌的拉了拉他衣角,劝声道:“小羽...。”
而洛羽却愤然甩开,回首再次望着夫子时,那稚嫩的面容上却满是期许之色。
如此沉默对持片刻,终于一阵幽长的叹息声传出!洛羽心中随之一颤,仿佛从这叹息之中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失望之意!
钱夫子随之叹道:“处世之道,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
钱夫子说着收回望向远空的目光再次望向他,而眼神却变的严厉几分,洛羽心中顿时没来由的升起退却之感。但当他想到那横死的白衣少年,与那愚弄百姓的赵姓捕头和一众阿谀奉承的衙役,心中顿时愤慨难平,紧握双手,直视着今日让他感觉格外陌生的老师,倔强道:“老师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弟子岂能不明此理,可林间之事何来危险?”
“哎......”
叹息一声,钱夫子转身留下一道老迈的背影,蹒跚着向桃花村走去。听着那幽长深远的叹息声,洛羽此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夫子的那一丝失望!恍惚间前行蹒跚的夫子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钱灵儿见他不听爷爷的话,心中恼火走上前来,对着洛羽右脚就是一下,丢下咧嘴痛呼的洛羽,便追赶钱夫子而去。洛羽皱了皱眉犹豫片刻便强忍疼痛,一瘸一拐的默默跟在身后。
而钱夫子却慢慢放缓脚步,望着远处藏峰隐雾的青丘叠嶂幽幽道:“乾坤之像,腹广而稀,五行持恒!......为一为二为三继万千,存因果而循序。明者行于因而知其果,既不明前因,何故武断其果?”
听夫子之言,洛羽此时真觉得老师不像一位先生了。听其言不似书本学问,更似那玄门长生道。难道这世界考功名,是考这些!而非书中圣贤论?
他其实也明白这是夫子在用讲课,说他观察不仔细,只知其表不知其里,而未见细微之处,才是要害所在。
想到此处,洛羽恭敬的应道:“回老师,表象容易观察却不一定是真实,内里细节往往才是关键所在,却不易察觉。”
见洛羽明白其意,钱夫子点了点头解惑道:“既明此理,那为师便说说此间命案。此,看似是寻常凶杀,实则不然。”
见夫子语出惊人,洛羽猛然抬头望着正分析案件的夫子,只见此时夫子伸出枯瘦的食指道:“赵捕头虽对我礼敬,然怎可以公事相托老夫一白身?此为其一;其二如此明显之事,目不识丁的农夫尚且明白,那赵捕头又怎么会有如此愚蠢定论?三者,衙役闻此定论,却并无惊讶之色,反而皆深以为然,你可知为何?”
夫子收回手指默默的望着他,而他却忽然发现自己的确疏漏很多重要的细节!想到此处他面有悔色同时略微沉思试言道:“弟子以为,此案应该是前次衙役布告村中所说的匪徒所为,而衙役捕头皆早知此事,然而自知无力左右,故有此荒唐结论。至于为何不如实相告,或许赵捕头等人已被匪徒所收买!”
洛羽觉得自己的的分析虽然大胆,但应该相差不远,说着他跟上夫子,而夫子却摆手道:“不然,你忽略了第一点,若是如你之言,捕头等人被其收买,便不会以公事相托于我。”
夫子一语道出,洛羽瞬间否定自己先前的推辞,但同时也越发迷糊了起来?
钱夫子仿佛早知他会这样,便微笑解惑道:“捕头相托,无他,乃不欲引火上身尔。知强人所为,却自知无力而为,是故欲避祸尔;然避之不得,故戏言以定论,为自保之故。俯中郡兵皆无计可施,何况乎衙役捕头?”
夫子说完却再无言语,洛羽只得跟在身后,‘细想发生之事、之人、之物,从头想来,老师所言合情合理。可......不对!剑!’
想到那把字迹破损不清长剑,洛羽急忙冲到夫子身前:“老师,还有遗漏,那把剑。剑上有......。”
不等洛羽说完,钱灵儿便挡在身前警告道:“有,有,有,有你个大头鬼。再惹爷爷生气,以后灵儿再也不理你了。”
“额!......”
话说一半,却被‘怒气未消’气鼓鼓的钱灵儿无情打断。看了看钱灵儿,再望了望此刻正微笑以对的夫子。洛羽慢慢垂下双手呼出一口浊气,同时心中思量‘是啊,就算知道是什么字,知道凶手,又有什么用?官府都不敢道出真相,我一孺子又能如何?非我能左右之事,反倒会连累老师与灵儿,也罢,也罢。’
钱夫子看着他挣扎闪烁的双眼,见他许久不出一言,最终沉寂下来,便满意的摸了摸花白长须唤道:“小羽。”
洛羽抬头沮丧无力的望着夫子,只见钱夫子温言道:“知己,明进退,很好。但为师要你明白,你弱小之时,有些事你左右不了,便需要隐忍韬晦,君子所为又岂可以匹夫之智左右之?”
言简意赅的说完,夫子便拉着钱灵儿微笑前行。而钱灵儿则冲洛羽挥了挥小粉拳以示警告,其‘威胁’之意甚浓......。
洛羽望着这爷孙两于夕阳下的背影,仰天感叹‘是啊,想那么多干嘛?老师待我如至亲,灵儿姐也如是。老师之远见智慧,我如今只能望尘莫及。而我当虚心求教,以博取功名,反哺于家,也不枉来此走一遭。’
就在这时,钱灵儿见洛羽还楞在那,埋怨的呼喊道:“快点啊,小气鬼。”
看着正嘟着脸颊,佯装生气的钱灵儿,他抛开烦闷释怀一笑,卖力的向着前方夕阳下的身影奔跑大喊。
“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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