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皇城,凌晨。
鹤家的长生府。
此时...
月华寒凉,覆打身上。
天阶夜色,凉如冰霜。
一个儒雅的男子正站在这冰霜里,抚须北望,眼眸里说不出的复杂。
就在这时,轮椅声响起。
清清冷冷、皮肤苍白的少女来到了男子身后。
“老师...”
无情只是说了两个字,诸葛先生已经知道含义。
他的心很乱,别人看不出来,但这位二弟子却一定可以看出。
诸葛先生轻叹一声:“为师...究竟是对还是错?”
无情只能看到人心底的大概态度,而无法看出细节和具体事件,所以只是猜想先生正陷在某个回忆里,而这个回忆显然和北城那两大刺客势力的火并有关。
长生楼,长生府...世上哪有那么巧的名字相似?
无情想了想,道:“老师,弟子以为世上的事,有时候对或者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是不去做会不会后悔。”
诸葛先生低眉垂眸,这些道理他哪里不懂,但正是因为懂得,且懂得比别人更深,所以才为难。
无情道:“老师若是真在乎对错,当年就不会救我...”
面颊苍白的少女仰头,看着漫天繁星,轻声道:“那时候的我,无论谁看到了,都只会赶紧杀了吧?”
她的声音无悲无喜,因为看尽红尘人心,所以早就漠然了。
诸葛先生猛然转身,看着少女,带着些怒意,缓缓道:“你叫无情,你有家人,这个府里的都是你的家人,若是任何人想杀你,都需要问过你的家人同不同意。”
无情看到了诸葛先生心底的担心,露出笑容,她垂首,默默转动着轮椅,来到栏杆前,和诸葛先生并排在一起,远眺北方。
“老师,府里有我在,没事的。”无情轻声道。
说着,她从轮椅后取出了一套夜行衣递了过去。
诸葛先生愣了下,旋即笑着摇摇头,但他心意却也定了。
那就去看看吧,若是不去...那怕是会终生遗憾吧!
......
远处。
刺客战争已几近落幕。
“小灵萨”白辰刀,“人间凶器”紫凤被擒,这就让悬空坊直接折损了两员大将,而根本就不用再继续打了。
“万蛇庄主”欧阳带着残军飞快撤退,而一入黑暗,刺客们就鱼散开来。
长生楼的刺客自然不会让他们安然撤退,开始了追杀。
但双方实力其实相差并没那么大,所以即便追杀也不敢如何猛追。
至于...重甲毒水队这种,竟是被那巨大黑鹰以怪力给整个儿拎了起来,往远飞去。
白渊没再动,他只是抓着紫凤,在高处默默看着。
他之所以不动,是因为欧阳那个方位毒气太猛了,猛到现在的他还没有信心去抵抗,万一中毒了晕过去了,即便不死,那也会在面具被揭开后玩完了。
前一刻还跋扈嚣张的紫凤,此时也是安静的很。
在她眼前,这位瞬间擒下她的神秘剑客,其实是手下留情了。
毕竟,这前辈所出的那一剑,实在是鬼神莫测,若不是点她穴位,而是直接出鞘,那她已经身首分离了。
而即使再来一遍,她还是无法挡下。
“前辈,您为什么要帮长生楼?”紫凤问。
白渊不说话。
能少说就少说。
说多了,容易暴露。
紫凤道:“刺客要么为钱,要么为名,要么为野心,要么为女人...您无论要什么,长生楼能给的,我们悬空坊也都能给,双倍,三倍,都可以!”
白渊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这姑娘居然还在劝降他?
然而,这笑声落在紫凤耳中,却是让她瞬间无地自容。
她再转动眼珠子看去,只见这灰衣剑客站在月光下,说不出的高冷和孤独...
而在刚刚长生楼的一些人的声音里,她隐约知道这位先生名为无名。
但世上,哪有叫无名的名字...无非是不想用真名罢了。
这一定是个有着辉煌过去的传奇刺客,甚至能够与阴姬、白云城主、兰陵老人、南国世子、西京店红衣娘、绣姬、空空精精、割头小童这些传奇刺客并驾齐驱吧?
传奇刺客,距离成为修士,就只差一个契机...
而她居然还跟这样的人谈金钱、名声、野心之类...实在是口无遮拦。
“前辈,晚辈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紫凤立刻道歉。
白渊没说话,负手而立,维持着望月的pose。
他已经发现了,一旦自己摆出这个姿势,可以无视任何问题。
不论别人问什么,只要看到他如此姿势,都会不再问下去。
片刻后。
战场清空。
诸多俘虏被点了穴道,五花大绑着放在板车上,而不少壮汉则是拖着这些俘虏离开。
至于俘虏中地位最高的紫凤和白辰刀则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里...
两名悬空坊的顶级刺客,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再度见面。
两人交流完了被俘经过,便面面相觑。
紫凤忽问:“白辰刀,你也没看清无名先生是怎么出手的?”
“没有。”
“你不是自诩靠直觉就能杀人么?这都看不到?”
“总比你连危险都感觉不到要好。”满身尘土的白衣男子摇摇头,“他是真的很强,出手之间,没有惊天动地,但总是一剑致命...若是不懂的人看来,还觉着他只是个八品九品的普通武者。
可是,并不是啊,这是于武道,尤其是刺客之道中返璞归真,已入化境的人。
这样的人不屑用强大的力量,而只是用恰到好处的力量。
这是一种掌控力,判断力已经臻至极致的象征。”
紫凤沉默了下,忽问:“他是谁?只要不是修士,那么就总能在这几十年里查到有关他的行踪...他这样的人,必然有着辉煌的过去。”
白辰刀道:“你不是曾在坊中探查信息的部门待过么?这都不知道?”
紫凤察觉他模仿自己说话,愣了愣道:“你还是不是男人?”
白辰刀笑笑。
紫凤想了想,又道,“不过我是真的不知道,或许有些隐退的传奇刺客,但暂时还没有能和他对上号的。”
说话之间,马车已经远去。
轮毂声也远去了。
夜风卷着鲜血和落叶,也远去。
而在遥远的最高处,一身黑衣蒙面的诸葛先生正静静看着这一幕,当他看到望楼上安然无恙的小佛爷,墨娘时才轻轻舒了口气。
至于六子虽然不在,但两人脸上并未浮现悲痛之色,显然也是并无大碍。
最后,他又深深看了一眼正在两人中间的灰衣人。
“无名?”
诸葛先生喃喃着。
最近,好多次听到这个名字。
但他也没有追查下去的打算。
一来是没这闲工夫,二来人家是抱着善意,三来人家没有作奸犯科,他又岂能去查?
无论是无相那边,还是小佛爷墨娘这边,人家都是间接地帮了他。
没有人知道,其实...长生楼楼主是他的二弟。
但,那位二弟,和他之间却再没有兄弟之情,而只有痛恨与生疏。
故事很简单...
三十年前,他身为皇帝身边第一侍卫,查案极多,树敌无数,那些敌人形成联盟,意图报复。
之后,那些人查到了他家人所在,便设立计划,先是调虎离山,然后再闯入他家人所在的村子进行屠戮。
虽然他也有派了高手以及隐居的朋友暗中保护,可依然...没能阻止惨案的发生。这就导致不少亲友死亡,甚至连他那刚刚生产的三妹也死了...
只有二弟侥幸逃脱。
但从那之后,他们就决裂了。
那位二弟带着三妹临终前生养出的一对龙凤胎,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这对龙凤胎,就是墨娘和屠山尽。
待到再相见时,那位弟弟已经成了长生楼楼主,并且入了伪六品。
正常来说,当年他带走的那对龙凤胎必然也该成了武道中的强者,只可惜在当年屠村中,这对龙凤胎受了伤,先天不足,故而并没有。
只是,此时此刻...两人,一个是正气阁鹤家家主,一个是地下势力地下四皇之一,却是再难相合。
之后,双方又发生了一些摩擦。
长生楼作为地下势力,虽说黑白两道通吃,但总会有作奸犯科被抓到,而这些事也总有会需要诸葛先生盖章的。
尤其是一些死刑犯,是需要正气阁虎鹤龟三家共同复核,盖章,才能执刑。
许多时候,诸葛先生知道那些死刑犯是长生楼楼主的人,可是...他却也没办法包庇,只能继续盖章。
甚至有一次,遇到一个重要的罪犯,那位楼主让人取了信物去找他,可是...他在仔细复核之后,发现这罪犯是死有余辜,若是不杀,实是愧对“正气阁”的正气两字,于是...他便还是加盖了章印。
长生楼楼主理解他,可是不原谅他。
一来二去,可谓是新仇旧恨,两人虽同处皇都,却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此次,长生楼楼主失踪在外的事,他也早有耳闻。
若是顺从他的本心,他会立刻去追查,然而...因为鹤家长生府乃是重地,更是一个类似于指挥部机关枢纽的地方,他不得离开。
而今晚,即便知道悬空坊要进攻长生楼,他也无法多做什么,公器私用乃是大忌。
尤其是堂堂正气阁三家家主之一的诸葛先生,竟然去帮助地下四大势力之一的长生楼,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所以,今日前来,他虽是黑衣蒙面,却依然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所幸,一切安然,他心底也长舒了口气。
...
...
另一边。
小佛爷正立在战场上接受着各方汇报,无论是战况,而是战时发生的一些特殊事件,诸如长生楼辅楼忽然空气消失,花朵之中藏人头之类的事。
他越听,越是神色凝重,很快有人折返了辅楼,却发现那“藏着人头的花”已经不见了,同时辅楼里的空气已经恢复了。
小佛爷思索了下道:“去问问紫凤和白辰刀。”
旁边的刺客问:“需要严刑逼供吗?”
小佛爷沉默了下,然后摇了摇头,道,“注意分寸。”
现在长生楼处于弱势,下面打打杀杀,死再多人也是正常,但若是这些有名有姓的顶级刺客死了,那就是不死不休,连坐下再商谈的余地都没了。
那刺客道:“是!”
说罢,便退下了。
不远处,却是又出现了两道身影,正在走来。
一男一女。
男子高冷,女子妩媚。
小佛爷急忙快步上前,对着那男子恭敬地行礼道:“照尘今日真是多亏了无名先生,否则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白渊淡淡道:“查的怎么样了?”
他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很感兴趣。
这些事,看似遥远,却其实可能和他息息相关。
小佛爷道:“事情杂多,需得一件一件理顺,照尘已安排人去拷问了,想来今天白天就能出结果。若是出了结果,我定把信息与先生共享,绝不藏私。”
白渊淡淡道:“明日深夜,我想知道。”
小佛爷笑道:“那时间肯定是够了...”
说话之间,他忽地“哦”了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龟蛇相间的玉牌,双手递呈过去道:“先生,这是我楼中供奉玉牌,合计只有五块,但这五块却从未全部发出过...
如今,只有一块在外,那是给了白云城主,这一块便是给先生。
持此令牌,长生楼中畅行无阻,一切长生楼势力见此令牌如见楼主,皇朝异域,合计外围势力一千两百三十六,先生皆可凭此令牌调动。”
一千两百三十六个势力?
还遍布大江南北皇朝异域?
好东西啊。
白渊淡淡道:“取了这令牌,我需要做什么?”
小佛爷笑道:“无需做什么。”
只有权力,没有义务?
白渊愣了愣。
小佛爷道:“今日若无先生,我长生楼定已大败,再加上先生与我表姐交好,此令牌合该归先生所有...只希望先生日后看在玉牌的份上,能在关键时刻帮帮衬一二。”
白渊明白了,这是个道德要求,而不是强制要求,一旦他接过玉牌,以后这种场合他就最好都要到场,可若是不到场,也不会怎么样。
就像白云城主,爆发这样的大战,人还不知道在哪儿...
不过,他本来就存了让长生楼做他眼睛的心思,自然也不会看着长生楼覆灭,那么...这就是双赢了。
于是他不缓不急地接过了令牌,放入怀中。
小佛爷见他接过,心中暗暗舒了口气。
本来,即便无名先生再大功劳,小佛爷也不会把这玉牌给他,可是...小佛爷看到墨娘的神色时,却忽地改变了想法。
因为,墨娘看着这位无名先生的眼神,让他有一种“此人日后必为姐夫”的感觉。
这些大势力,虽也是用人唯才,但在核心上却是唯亲。
白云城主是小佛爷的岳父,所以拿着一块长生楼供奉玉牌,如今小佛爷想要把无名先生打造成“姐夫”,所以又把另一块玉牌给了他,以增进感情。
他的逻辑很清晰。
这样的人物,若不是对墨娘有情,或是有好感,为何要定居在平安坊?
即便现在感情还没到那一步,但日久生情,也是可能的。
表姐才成婚,还未入洞房,她那可怜的丈夫就一命呜呼了,表姐名为人妇实为处子,年纪轻轻却成了寡妇......而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表姐会对一个男人露出温柔娇羞的表情。
无论是为了长生楼,还是为了表姐的幸福,这块供奉玉牌都是要给的。
而这位无名先生既是取了玉牌,那今后便是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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