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谢景闻言一愣,他就这么靠白墙站着,在对面白夜灼热的注视中张开嘴,但一时没发出声音。
“你说你想当警察,是哪一方面的?”他看见白夜在头顶圆形吊灯的暖色调光线中眼底荡漾着波纹,笑吟吟地问他,“那要来我这里吗?”
“他死了?不可能,他怎么会死,他不会死的,他怎么可能死了呢?”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他们不会知道你是谁的。”男人的笑声混合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扩散飘忽,他一字一句,“是你杀死了他,你一辈子也回不去了。”
谢景闭了闭眼睛。
他看见在散漫着无数星子的夜晚,手握剑戟的少年拼了命的奔跑在弥漫着雾气的林子,绿荫如一层层隐藏在暗夜的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吞噬了那几乎是慌不择路的少年的身影。空气中有凉凉的水汽,有些细弱的草拂倒下来,露出尖端一点点鲜红的,刚溅上的血迹。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只记得,那一路——没有任何光亮。
“你要知道,你在外面像条狗一样的时候,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不然你就一辈子只能是一条狗。丢在外面都没有人要的那种,然后无人问津,在下着暴雨的雨夜被雨水侵蚀,最后腐烂,你的骨肉会被蛆虫爬满,它们啃食你的躯体,你的心脏,你将永生——不得安息!”
转瞬间在男人阴狠的话语声中,他看见白夜的面孔居高临下,变得冷厉、陌生,甚至还带着仿若是在看一件垃圾似的厌恶。他的目光凌厉如剑,仿佛要把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全部公之于众,血淋淋地摊开在阳光之下。
光是万物之源,可是对于他来说,那东西只是耀眼又灼目,触之即亡。
“我?”他像是深陷在一个长久经年的梦魇中,喃喃道,“我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以后结婚生子什么的,过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生活?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不正常吗?”
他清瘦脊背靠在墙壁上,望着脚下的地面,谢景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低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总之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们就这样吧。”
白夜退后半步,脸上表情分不清是错愕,不解亦或是失望。少顷他别开目光吸了口气,“说真的,谢景——”白夜眼底闪烁着一丝微微的难过,“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你,对一个不了解的人说喜欢,我自己都觉得太过莽撞,但我说的话不假。”他微微摇了摇头,“愿你所求皆你所愿。”
白夜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觉得白夜的声音好像是从天外飘来那般,恍惚而不清晰。谢景感觉自己的手掌一阵痉挛,他甚至连脚跟都站不稳。
——愿你所求皆你所愿。看吧,这个人,即使是这个时候,他的心底还顾及着其他人。白夜他——谢景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真的很温柔啊。
他和白夜算是彻底完了。
谢景收拾好房间出去的时候,村长已经到了,正和白夜在院子里说话。
“诶,这个潘洪他家一般都是上那种偏晚工,不过潘洪这个人好出去耍,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在不在家呢。”村长抽着烟,吧嗒吧嗒地说,看见谢景出来,笑着打了个招呼,“小同志你醒了啊,我还以为你还在休息呢。”
谢景不知道说什么,淡淡地笑了笑。
“你收拾好了?”白夜看着他,神情冷静,声音平淡,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他已经把自己的状态调试到了最佳。仿佛刚刚在房间里面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谢景一个人的臆想一样。
谢景其实刚听到这句话,都还是有点发蒙的,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白夜这是在跟自己说话。他舌头有点打结,“啊?哦……是,已经收拾好了。”
白夜跳转视线,不再看他,“那麻烦您了,带我们去他家一趟。”
三人错开走在乡村的水泥路上,大桥村村长走得最靠前,其次是白夜,然后是谢景。
间隙除了村长淳厚的声音,再无其他人应话。好歹人家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怎么着也能察觉出来气氛不对劲了,“诶,我说,两位同志是不是昨晚上睡得不舒服?”
一提起昨晚,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那个亲吻,谢景眸子凝了凝,淡淡说道,“不是,昨晚上睡得挺好的,就是还没有吃早饭,精神不太好。”
一说这个果然成功转移话题,村长一拍大腿,“哎呀,是我老糊涂了,居然忘记给你们带饭过来了。”
谢景赶忙笑道,“没事,也不饿,我们忙完就赶紧回去了,市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呢。”他悄悄瞥了白夜一眼,发现他的神情并无异样,所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往前走了几步,赶超了白夜,和村长一起并肩走着。
“对了,大伯,我想问问你,你们这儿附近是不是还有个河口村啊?”
“是啊,但是隔得也不是太近,怎么,小同志在村子里面有亲戚?”
“哦!”谢景笑道,“那倒不是,那平常的时候两村子会互相走动吗?”
“那走动肯定是会走动的啊,这娶个婆娘嫁个姑娘都是有的事情。”村长说着,虽然昨天只是听镇上的人打电话说市里面来了两个领导有事情,具体是干什么的也没有给他说,但是专门交代的,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因此现在听到谢景这样说,他不由得打听道,“诶,我说小同志,你们这次来我们村是有什么事情啊?还是专门去找潘洪家,我记得他家也没出啥事情啊?”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对了,他家七月份的时候女儿失踪过?”
村长点点头,“是啊,当时村子里面人还帮忙找呢。”
“那找到了吗?”
“听说是找到了。”
谢景,“嗯。”了一声,转瞬感觉到异样,皱了皱眉,“听说?”
“哦,是这样的,他家住得比较偏,平常都是潘洪出来找人耍,大家之间没事,也懒得去他家。这事吧,后来就是听他说是找到了,谁还闲着没事跑他家去看找没找到啊。”
“是这样一回事吗?”
村长点点头,“不是我说,你们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事情来的吧?那不就是白跑一趟嘛?”
“不是的,就是普查人口的,他家不是重组家庭吗,过来了解一下。”谢景为了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随口说道。
“这事啊,那麻烦村委会大妈走一趟不就得了,还难为你们大老远的跑一趟了。诶,不过说起这个我们村还有一家也是再婚的诶,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那家还真的是,他娶的那个老婆是真的勤快,什么活都干,什么喂牛、喂猪啊,对自己的公婆也好,一家子被打理得服服帖帖的。”村长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喋喋不休的说着一堆话。
谢景只是安静的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
“再说这个潘洪,人是挺可以的,他父母走得早,自己也肯拼,虽然家里是偏僻了一点,但是他家是我们村里面修得最好的了,三层小楼呢,而且里面家具也齐全。他那个女儿是他婆娘带过来的,但是自家生得还有个儿子,一家子生活也算是可以的了,将来儿女成家,一家出点赡养费,一辈子也基本上就这么稳定下来了。”
“那平时的时候,潘洪对他妻子和女儿好吗?”
“嘶——”村长嘶了一声,“这个不好说,因为你看哈,那女儿吧,毕竟不是亲生的,平时的时候多多少少肯定是有点偏见的,再加上他妻子这个人吧,就是属于那种比较沉默寡言的,也不怎么会护得住自家姑娘。”
谢景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潘洪平日里对自己的这个名义上的女儿并不好?”
“也说不上不好吧,反正吃穿用度啥的,读书啊,不也都是面面俱到的嘛,再不好,他也没让这个女娃不去上学啊。”在村长他们看来,不是亲生的,能供孩子读书就算是很仁至义尽了。
村长看他一眼,“你还小,不太懂男人的心眼,还是比较介意着档子事的。嗐,亲近反正是看不出来有多亲近,不过能养着就可以了。”
“他会家暴吗?”
村长大惊失色,“小同志,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哪能啊,这可是和谐社会,咱都是遵纪守法的,什么爱国敬业可都是村委会要求要背的,而且我们村都挂得有条幅的呢。”
谢景讪笑道,“怪我,怪我,说话没经过大脑思考,总会说出一些令人多想的话。”
——总会说出一些令人多想的话。
白夜皱眉,他是在隐喻什么?是想表达那时候说的话只是无心之失?反衬得是他自己想得太多,强行把自己的念想加诸在他的身上吗?
“不过你这个想法我倒是能理解,其实吧,你说这男人打老婆,那要是脾气暴一点,那也会,哪家没本难念的经啊,常言道,这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
谢景不置可否,跟着村长沿着崎岖的小路向前走去。
走到村尾再往外十几分钟,在偏远的岔路尽头平地起了一座三层自建水泥小楼——那就是潘洪的家了。
外面标准的白色长方形瓷砖,边角用了红色的映衬,铝合金门窗一楼加了防盗网。确实看起来是要比大桥村别的人家户气派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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