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潋微微睁开双眼,她感觉头剧烈作痛,眼前的人影前前后后地晃动,让她想看也不能看清。她感觉自己眼前的光线虚实不定,她时而听到有人在耳边呼唤自己的名字,时而又在黑暗中听到一声落水声。
载潋感觉自己在漂浮,却不知道自己要漂向何处。“皇上…皇上最心爱的女子不在了…我最终没能保护下她…他一定会心痛,会难过…我要怎么办…”她想到这里,觉得心痛,她不敢去面对至爱之人的心痛,更不忍告诉他真相,于是就想彻底沉溺在这不见天光的黑暗里,随着水流漂远,永永远远地离开。
“妹妹,妹妹…”载潋听到有人在叫她,那个声音在她的心头重新点燃了火。她不忍心离开,她知道声音的主人舍不得自己,这世上还是有人在牵挂着自己的。
载潋拼命去睁开双眼,只感觉眼前的光刺得双眼疼痛,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头晕恶心。她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载沣。
“五哥…”载潋虚弱地喊了他一声,载沣坐在床边,闻声后立时欣喜如狂地牵起载潋的手,喜极而泣道,“妹妹!你终于醒了,你!…你可要吓死了我。”
“打哥哥的嘴,不许说那个字,不吉利。”载潋的嘴唇微微翕张,她此时只有气声,却强撑着力气与载沣顽笑。载沣听罢却忍不住悲痛,落着泪道,“我当真被你吓坏了,宫里头的谙达送你回来,你额头上全是血,到底怎么弄的?”
载潋下意识地去摸了摸额头,仍感觉钻心地疼。她合起眼来,回想起发生的一切,她觉得像是一场噩梦,在梦里她眼睁睁地看着崔玉贵将瘦弱的珍妃拖走,空荡的颐和轩里传来一声绝唱:“皇上,来世再报恩了!”
从前的珍妃珠圆玉润,两年的冷宫生活竟令她消瘦至此。载潋的泪又流了下来,她心绪抽痛,合着眼只吟出一句诗,“惆怅人间万事违,两人同去一人归…”
她感觉有人用手绢为自己擦了擦脸上的泪,她以为是静心,睁开眼却看到阿玛的侧福晋刘佳氏。
载潋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要坐起来,刘佳氏却垂着泪对她道,“丫头别起来了,好好歇着。”
载潋让静心为自己将枕头垫高了些,她望着刘佳氏轻笑,“姨娘别为我伤心,我身上这些病痛总会好的。”
载沣听罢了载潋方才吟的诗,心里更加担忧,追问她道,“妹妹,到底出了什么事?!”
载潋感觉心口中的悲伤一点一点没顶而来,最终将自己吞噬,她回忆起往昔与珍妃相处的画面——她站在长街上,珍妃向自己得意地笑了笑,轻而易举地帮自己支走了跟踪的小太监。如今这些画面皆已失了颜色,耳边只剩下戊戌年时她那句,“有你在,我这景仁宫也比从前热闹多了!”
声音仿佛犹在耳畔,却已是天人永隔。载潋痛哭失声,只有她知道,那个聪慧灵动的女子,永远沉没在冰冷的井水中了。
载沣紧紧抱住载潋,用手拍着她的背,道,“妹妹,别哭了,哥哥在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载潋靠在兄长怀里,断断续续只说出一句,“珍主子…珍主子,被太后赐死了。”载沣周身一抖,不可置信地浑身发冷颤,“什么?!怎么…怎么会这样…我们都以为太后安顿好了珍妃。”
“我苦苦求了太后好久,她都不肯开恩!…”载潋的哭声不止,声音里仍旧带着惊恐与悲痛,“我将自己做过的事都告诉了太后,想让她来罚我,放了珍哥儿,她还是不肯!…”
载潋哭得连连咳嗽,载沣连忙吩咐人去端药,载潋却挥手道,“不必了哥哥,多喝这一碗两碗也无用!”载潋抬眼时竟瞧见孙佑良正垂着头候在暖阁外偷偷抹泪,不禁诧异问载沣道,“外头的不是佑良吗?他怎么在这儿,怎么没跟着皇上?!”
载沣回头也瞧了瞧,反应过来载潋问的是皇上身边的太监,便示意孙佑良进来,又向载潋解释道,“妹妹,太后与皇上两宫西行,不方便带太多人,皇上本是让孙谙达回家的,他却一定要来见你。”
“三格格!…”孙佑良早已控制不住心里的担忧和悲痛,他扑倒在载潋床边,哭着叩头道,“是奴才无能,看着格格病得这样重了,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载潋抬手去将他扶起来,摇了摇头道,“佑良,你快起来,告诉我,皇上圣驾往哪儿去了?”
孙佑良用手背擦了擦泪,轻叹了一声道,“奴才听说,两宫是往西安去了。”载潋略点了点头,孙佑良又道,“格格,奴才出宫后便四处找您,之前在仪鸾殿看到您晕倒了,奴才就一直担心您的身子…皇上也时常念叨呢,有次奴才听见万岁爷问来诊脉的太医,说知不知道醇王府三格格怎么了?太医说未曾去过醇王府,万岁爷就一直郁郁寡欢的…”
载潋内心抽痛,原来皇上还是念着自己的。孙佑良又道,“三格格,奴才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万岁爷,万岁爷让奴才回家,可奴才怎能临难苟全,若是寇谙达泉下有知,也不会放过我!奴才想要赶上万岁爷去。”
载潋坐直了身来,她问孙佑良道,“佑良,你来找我,是不是想让我带上你,去追两宫圣驾?”孙佑良应声跪倒,哽咽着向载潋道,“格格,奴才绝非想要利用格格,是奴才心里明白,您能体谅奴才的心,因为格格是挂念着万岁爷的。”
载潋披上衣裳,她踩着投射在地面上的光线向外走了两步,心绪流转,想起多年以前大雨瓢泼,就是在这里,她与皇上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坦诚相对。
珍妃的惨死,除了刺痛载潋的心,更让她坚定了要活下去的决心,因为如今,真正心系他的人,已越来越少了…
载潋望向窗外晴好的天,想到此刻留在皇上身边的人唯有载漪、载澜、刚毅与荣禄等人,他们都是太后的喉舌,谁会站在皇上的处境上去考虑呢?他漂泊在外,处境究竟如何,载潋却无从知晓。
载潋想至此处,忽回过头来望向载沣,疑惑问他道,“哥哥,为什么你选择留下来呢,为什么不跟皇上和太后走?”载沣眉心微蹙,随后便宽和地笑了笑,他不希望载潋再为自己担心,便装作豁然道,“哎,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太后下达了谕旨,让我在京中准备,将来代表朝廷去向德国道歉。”
载潋听后不觉后背发凉,她的心提到了喉咙,她心里波涛汹涌,既为载沣担心,又替他不平,“道歉?为克林德公使被杀一事吗?!哥哥,你知不知道,道歉这种事情,是最难办得尽善尽美的了,既不能失了朝廷的颜面,还要让德国人满意。更何况,容妹妹说句自私的话,克林德被杀的祸首是载漪,为什么哥哥要替他担责,为他冒险,他就躲在后面做缩头乌龟呢?!”
载沣心中也十分无奈,一直以来他都遭受太后的排挤与冷落,戊戌以后,太后立储,皇上几乎被废,醇王府的处境也跟着更加艰难,为了自己的家人,他必须去取得太后的宠信。如今太后终于开始对自己有所重用,却要从这样棘手为难的事做起。
可载沣也没有办法了,他身为爵位世袭的亲王,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这件事由他去做,似乎是最合情合理的。
载沣不希望载潋再为自己担心,她拍了拍载潋的肩,为她又披了一件衣裳,在她身后轻声道,“妹妹不要这样想,端郡王手下的人犯了错,自然不能只记在端郡王头上,洋人会将这笔账记在朝廷头上,由我去道歉,是合情合理的。”
载潋骤然转身,将兄长抱紧,她眼里含着泪,不敢设想兄长即将独身涉险,“哥哥,你要去洋人们的领馆道歉吗?或者…”她不敢问出下半句,只怕一语成谶。
载沣拍着她的背,轻笑道,“这回我要亲自去一趟德意志国了,别担心我,若真的要去德国,也有的是随从官员跟着我呢。你六哥七哥都不去,你们踏踏实实在家等我回来,我给你们带新鲜的洋玩意儿回来。”
载潋眼里的泪夺眶而出,载沣竟然真的要去遥远的异国他乡,可太后谕旨已下,谁还能扭转眼下的局面呢?载潋恍惚间又想起皇上,太后逼迫他一起西行前,他还曾穿着朝服,希望能亲自前往领馆与洋人谈判。
越是在危急的情况下,载潋就越心疼皇上的一片碧血丹心。
她感觉心口撕裂,如今国破山河碎,皇上的爱妃坠井而亡,他还被蒙在鼓里,身边也没有一个知心的人。
载潋想至此处,早已忘记了自己的一身病痛,她对载沣说道,“五哥,我想好了,我要去西安。”
载沣被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连连摇头,“什么?不行不行…你一个人怎么去?!现在外面太乱了,更何况你还病着呢!”
“哥哥,就如孙佑良所说,我怎能够临难苟免?你我是皇上的家人啊!”载潋发自肺腑地向他解释,希望得到他的理解。载沣动摇了,他愣愣地看着载潋,载潋连忙又道,“哥哥,我的身子我知道,你尽管放心便是!我身边还有那么多人跟着,我走几日就歇一歇,不会有事的。”
此时载涛忽从门外闪身进来,向载沣道,“五哥,阿玛临终前曾叮嘱我们,要永远心向着自己的家人,我明白阿玛的意思…我愿意陪妹妹一同前往西安。”
载潋感动地望着载涛,心意已领,却对他道,“七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五哥身边也不能没人,他还要去德国,临行前事多,不能没有人帮他。”
孙佑良此刻从暖阁里追出来,在载潋身后道,“格格,奴才愿意鞍前马后跟随您。”载涛仔细思虑了片刻,挥手叫来阿升与苏和泰,对他二人道,“如今六爷去天津了,我不便再离开,你们两人好好跟着格格,护她一路上安全。”
载潋感激地望着载涛,含着泪点一点头,道,“多谢七哥成全我,体谅我的心意。”
载沣见事已至此,又不能强迫载潋跟着自己留下来,唯有唤来自己贴身伺候的李文忠,道,“你也跟着潋儿去吧,你在她身边我也好放心些。”
载潋却受宠若惊,不敢领受,唯有向载沣道,“五哥,文忠叔是你手下的人,不能跟我走,不然你身边就没有得力的人了。”
载涛也拦载沣,道,“五哥,六哥去了天津,你身边只有我,别让忠叔再离开了。”随后他又抓住载潋的手,领着她向院外走,来到马厩前指着两匹骏马道,“我一直不舍得骑的两匹好马,这次你要远行,给你用了。”
载潋转身抱紧载涛,一切感激与感动皆在心中,她只对他道,“七哥,你要好好保重。等六哥回来了,替我告诉他,别为我担心。”
载潋临行前,拜别了家中的兄长与刘佳氏,又独自去到妙高峰,在阿玛与额娘的陵寝前磕了头,她取出一直藏在荷包里的玉,淡淡笑着跪在额娘陵前,道,“额娘,我知道您一定牵挂皇上呢,女儿一定不辜负您的嘱托,这就去陪在皇上身边,一定不让他在这万难的时刻感觉孤苦。”
空中有几只大雁飞过,像是额娘回应了她。她望着陵寝上的一片荒草,心生凄凉,更觉思念,儿时在父母身边欢笑嬉戏的日子也仿佛在眼前。载潋徒手拔去了阿玛与额娘陵寝前肆意生长的荒草,又重重跪倒,磕了三头后转身离去。
走下长长的石阶,载潋才回到山脚下,此时阿升与孙佑良早已驾好了马,苏和泰另骑着一匹马跟在后头。静心、瑛隐与阿瑟站在车下,静心见载潋回来了才道,“格格,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咱们走吧。”
载潋点了点头,此时她才见载沣与载涛也出来为自己送行,瞬间感觉眼眶酸涩,她登上马车催促阿升快走,她害怕别离的时刻会阻碍了她离去的决心。
载潋极力忍住眼泪,马车已越走越远,她听到载涛在身后高呼她“妹妹”,她终于忍不住探出身子去,挥手向他二人告别,“哥哥!你们要好好保重!”
载沣与载涛一同向她挥手告别,直到已看不到彼此,他们才各自放下手来。载潋坐回进马车里,再难抑制地哭起来。
不觉间已行至天黑,载潋又剧烈地咳起来,阿瑟翻倒着数个包裹行囊,却没有找到屈桂庭为载潋开的“息宁丸”。阿瑟与静心面面相觑,而瑛隐早已慌了神,啜泣道,“这可怎么好!格格的药没带来,这么长的路途要怎么过啊!”
载潋喝了一口孙佑良端来的清水,挥手笑道,“那药本也是消耗身子的,图个白天平安罢了,现在不必日日进宫了,我也不用再吃了,只这几日难熬,等我将病…将病养好了,就都好了。”
阿瑟在一旁却轻叹道,“可在路上不比在京城里,没有大夫,也没有能好好休息的地方,格格的病要怎么养呢!”
载潋仍旧只是笑,“吃什么药,吃了那么多下去,也不见好,说不定这次不吃了,我倒好了。”
自离开紫禁城,已是第五日,两宫西狩的队伍已来到了河北怀来县的沙城。怀来县知县吴永早已提前预备,以沙城内一佛寺为两宫行宫,所住之地尚为宽敞,待两宫安顿下后,才又传膳。
一行人等皆已劳顿不堪,载湉也已疲劳至极,众人都回房休息后,他却仍觉得内心难安。夜色初上,他独自一人站在寺门内,望着天上的月亮,在等待着什么人。
乡下人烟稀少,月色却比京城内更美,他恍惚间想起戊戌年时,自己与载潋坐在养心殿外赏月的情境。那时候载潋问他,“奴才在想,奴才什么时候才能一直守在皇上身边呢?”
他心中的波澜愈发汹涌,直到他已无法再忍受磨人的牵挂,此时怀来县知县吴永与一直护送两宫西行的陕西巡抚岑春煊一同入寺来预备布置,却在黑暗中撞见心事重重的载湉。
他二人未敢确认站在黑暗中的人是谁,直到载湉已开口说话,他二人才闻声跪倒,请安道,“微臣叩见万岁爷。”
载湉冷冷对他二人道,“起来吧。”他二人才起身,岑春煊自戊戌年来便一直支持新政,更牵挂皇上的圣躬,不禁问道,“皇上何故还不安置休息呢?有何事放心不下,尽管吩咐微臣便是。”
载湉轻笑一声,只问他道,“你率兵入京护驾,护送朕与太后一路至此,可知西行前京城中的情况?”岑春煊迟疑了片刻才答道,“京城中乱象丛生,微臣所见,百姓四处逃散,无处可逃的,已有不少人家携妻子儿女一同自尽。”
载湉只觉脚下疲软,势若昏厥,吴永将他一把扶住,送他回房休息,垂着泪连连道,“万岁爷,您要保重啊!”
载湉却倒在扶手椅内,目光呆滞,像是早已失去了所有感知,只剩下麻木,“这天下百姓臣民,终究是我对不住他们!是我!……”
载湉极力捶打自己的胸口,直到他已咳声不止,岑春煊冲上来制止他,跪在他面前求道,“万岁爷!您要爱惜圣躬,擅自调养,臣等心意才有圣主可依!”
载湉麻木地倒在扶手椅里,呆呆地一言不发,却反复想到岑春煊的话,京城中已有人家携妻子儿女自尽,他临行前在太后宫里看到了载潋,后来载潋却不知去向…他最了解载潋的心性,若是洋人铁蹄践踏,她绝不苟活…
担忧与惧怕一层漫过一层,纵然是要让他自己去面对洋人的枪炮,他都没有像这样怕过。
载潋,载潋,载潋…
纵然恨了这个名字千次万次,可这个名字已在心里默念了千遍万遍,怎能说忘就忘呢?
岑春煊与吴永已跪安,二人欲退,载湉却突然紧紧抓住岑春煊的手臂,气力虚弱的他许久只问出一句话,“知不知道醇王府上如何?”
岑春煊一愣,道,“微臣几日来护驾至此,见京城中各王府皆随行,宗亲贵族不在少数,至于为何醇王府缺席,微臣实在不知。不过微臣听说,醇王爷与六爷七爷已往京郊避祸了,还请皇上放心。”
载湉没有听到载潋的名字,不禁更加担心,追问他道,“你可曾听说醇贤亲王的三女儿?知不知道她跟去了没有?!”岑春煊颔首回道,“皇上恕罪,微臣极少接触宗室女眷,实在不知三格格境况。”
载湉笑了笑,像是在嘲讽自己,他松开了岑春煊的手,挥手示意他二人退去。夜寂静而悠长,唯有他自己了,他终于敢面对自己的心事。
他取下腰间的双生玉佩,放在掌心摩挲,心口撕裂而绞痛,“潋儿…你究竟在哪里?你到底去了哪里…”
载潋行至怀来县城,遇上瓢泼大雨,一行人急忙躲避,来到一处破旧的房屋废墟。阿升冒着大雨去栓了马,雷声却惊吓到了马儿,使马儿连连嘶鸣。
载潋浑身已湿透,病本未好,又因珍妃之死而大受打击,自上路后也无法安稳休息,已经发起了高烧。阿瑟怀抱着昏迷不醒的载潋,躲在废墟下忍不住落泪,哪怕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如亭亭山上松与瑟瑟谷中风,不轻易落泪,却也在此情此景下顿生走投无路之感。
苏和泰撑着伞来到阿瑟身边,为她二人挡雨,静心抱着行囊跑来,将包裹放在房檐下无雨处,又招呼阿升道,“阿升!前头有户人家!咱们去问问,能不能借宿几天,给格格请个大夫看看病!”
瑛隐跑上去与他们一同去,阿瑟感到载潋身上冰冷,便一直用力抱着她,此时大雨瓢泼,雷声滚滚,阿瑟看到载潋嘴唇微张,便贴到她嘴边听,只听到她断断续续唤道,“皇上…皇上…”
阿瑟紧紧蹙了眉,心中如有火烧,她擦了擦载潋脸上的雨,附在载潋耳边道,“格格,皇上会平安的,您也要好好的…”
静心三人敲响临院人家的大门,片刻后便有一名年轻的汉人女子撑着伞来开了门,她见到静心几人皆面生,便有些惶恐地回头去向着屋子喊了声,“清哥!外头来人了!”
静心几人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只见屋内又走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随后又有一个小男孩跑出来,跟在男人身后笑问,“爹,娘,外头来客人了吗?”
男人将自己的妻子与儿子护在身后,拱了手问静心道,“敢问几位是?”
静心努力压下焦急的心情,缓和了语气跟他二人解释道,“我们是商人,要去西安做买卖的,途经此地,我家小姐却生病了,又赶上大雨,实在走不了了,恳求公子与娘子能收留我们住下,容我们为小姐请医治病,若公子愿意,我们绝不吝惜银两报答!”
名叫清哥的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女人的眉目间顿生怜悯,她撑起伞来举过静心的头顶,问静心道,“这位姑姑,请问你家小姐在哪里?我们接她过来,不要再淋了雨!”
静心眼里的泪顿时夺眶而出,拂袖向二人跪倒,瑛隐与阿升也跟在静心身后跪倒,男人上来忙扶他们起来,道,“千万不要如此,快请起来!”
阿升领众人往载潋所在的地方而去,女子撑着伞也要跟着阿升与丈夫同去,清哥却回头对她道,“眷娘,外头雨大,你在家等我。”
阿瑟此时仍紧紧怀抱着载潋,苏和泰在一旁为她们撑伞,阿升一路疾跑回到载潋身边,将她从阿瑟怀中接过,背在身后。
清哥见状,忙领他们进院,又一路为阿瑟与静心几人撑伞,连连向众人道,“快请进去吧!换身干净衣裳!”清哥的妻子眷娘领着载潋与静心几人进了右厢房,清哥又领着阿升、孙佑良与苏和泰几人进了左厢房。
眷娘伸出手摸了摸载潋的额头,吓得缩回了手,道,“这姑娘烧得厉害,我去给你们请村里的大夫来吧!”瑛隐却不放心,她趴在载潋床前摸了摸载潋的额头,回头问眷娘道,“娘子,这乡下地方,大夫信得过吗?”
静心听罢,连忙站出来挡在眷娘前面,从荷包里拿出银子来放进眷娘手里道,“还请娘子为我们小姐请大夫过来,我感激不尽了!”
眷娘轻笑着摇了摇头,将银子放回到静心手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两间房平时无人住,我看得出你们是真的落了难,施以援手而已,我和官人不会趁人之危的!银子你们留着给大夫就是了。”
眷娘领着大夫回来时,众人都已换了干净衣裳,那大夫是村中最有威望的医者,村里人都说他妙手回春。大夫搭了载潋的脉,又听到她的咳声,立时对静心等人道,“这姑娘咳疾顽固,病入肺里,不过按我给的药方吃上一月,一定能有所缓解。”
静心接过大夫写下的药方,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味药材名,除杭菊、川贝、雪梨与罗汉果等寻常药材外,居然还写着一味“清明菜”,静心指着药方便问道,“大夫,这清明菜是什么?”
眷娘在一旁笑道,“清明菜是我们乡下的一种野菜,在前头的菜地里就能挖到。”大夫也笑着点头,“正是了,将清明菜一同入药,最能止咳。”
静心半信半疑地收下药方,从大夫手里接过几味药材,才道,“谢过大夫。”她仍不放心,大夫正欲离开,又在身后追问道,“大夫,依我家小姐的情况,何时才能再上路?”
那大夫脱口而出,回答道,“必须静养一个月,不然就是前功尽弃。”
入了夜后,乡下的寒冷刺骨,阿瑟披着一件斗篷坐在院子里和瑛隐一同看星星,等着静心与苏和泰为载潋端药来,却忽见一个小男孩领着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围在她二人身边笑,“两位姐姐是哪里人?”
阿瑟还未答话,眷娘已提着灯笼走了过来,牵起小女孩的手向阿瑟笑道,“姑娘别见怪,我这一双儿女还小,喜欢玩闹,不见生。”
阿瑟也望着小女孩笑了笑,见小女孩圆嘟嘟的脸蛋,她心中顿生怜爱,道,“无妨,我们都喜欢孩子,等小姐醒了,她也一定喜欢他们。”
清哥此时也走出来,为自己的妻子披了一件衣裳,又去领了男孩儿的手,哄道,“走了,领着妹妹回去睡觉了,别扰二位姐姐了。”
清哥送自己的儿女回了屋,又走来陪在眷娘身边。阿瑟望着他二人,只觉当真艳羡。她心下酸涩,忽想起了卓义,甲午年时,是他不顾自身安危,在大海的波涛里救下了自己;自戊戌年后,竟连书信也未得,至今消息全无。
可她还是愿意相信卓义心中是惦记着自己的。
瑛隐望着清哥与眷娘,却想到了载沣,可她却也只敢偷偷地想上片刻而已。
她丢着手里的石子,悄悄发笑,心中默念,“若能与王爷做这寻常的乡下夫妻,该有多好…可王爷是天家贵胄,我出身卑微,怎敢高攀,又怎敢拖累王爷与我做乡下夫妻…”
静心与阿升端了药回来,孙佑良也跟在他们身后,几人来到载潋床边,将烧得迷迷糊糊的载潋扶起来,一勺一勺喂她喝药。
阿瑟在一旁看得忧心忡忡,不禁回头问眷娘,“娘子,这清明菜入药当真没问题吗?”眷娘笑道,“我的女儿生病了,我都会去挖清明菜给她入药。”
次日天明时,载潋终于醒了,她感觉昏沉沉的头终于轻快了许多。她坐起身来,眼前的一切都极为陌生,她努力回忆,却根本不知道究竟都发生了何事。
载潋看到静心睡在自己外侧,不忍吵醒她便想绕过她走出去,而静心睡得浅,听见床榻里有动静,早已醒了过来,她见载潋醒了,不禁喜极而泣道,“格格!您可算醒了,还难受吗?好点了吗?”
载潋感觉似乎已有许久没见过静心了,病着的时候她梦里全是皇上,她总梦见自己追赶上了皇上。
“好多了,姑姑。”载潋轻笑着对静心道,为了宽慰她,载潋便抚了抚静心的手。静心含着泪点头,将瑛隐也叫醒,瑛隐迷迷糊糊醒来,听说载潋醒了,立刻清醒过来,从外间一路飞奔,扑进载潋怀里,哭声大作,“奴才的格格!您可算醒了,您若是不好了,奴才怎么回去向王爷交代,怎么对得起老王爷和福晋!”
“你这丫头,我哪里不好了,哭什么呢!”载潋拍了拍瑛隐的后脑勺,瑛隐才止住哭声,抬起头来向载潋笑道,“您没事就好,奴才就放心了!等奴才去叫醒瑟瑟姑娘!”
载潋探头看了看阿瑟,见她睡得正香,便拦下瑛隐道,“诶不用了,瑟瑟姑娘本是读书人,跟着我们一路风餐露宿,实在辛苦,叫她多睡会儿吧。”
载潋此刻才想起来问静心情况,静心便如实答道,“格格,这是怀来县乡下了,昨儿下大雨,您又发着烧,烧得昏昏沉沉的,奴才便敲了这家的门,主人是对年轻的夫妻,公子叫清哥,娘子叫眷娘,他们还有两个孩子。”
载潋隐隐约约想起来,自己的睡梦里似乎总听到有人喊“眷娘”,梦里的她还在想,这个人是谁?
载潋点了点头,嘱咐静心道,“既然搭救了咱们,就不要薄待了他们,算是我一点心意。”
静心却叹道,“昨日我给眷娘银子,她居然不要。”载潋心中来了兴趣,伸手取过衣裳来,穿在身上,令瑛隐与静心陪自己去看看这家的主人。
载潋踏出房门,看到对侧的矮房上正升起轻烟,空气清新香甜,泛着雨后的淡淡泥土香与炭火味,她走了几步,房檐上的雨滴落在她头上。
载潋深吸了一口气,几乎要沉醉在乡下的空气里,这里安静舒缓,只有院外的绿水与青山,眼前的一切竟令她暂时忘却了战乱的烦忧。
载潋立在门外,看到一个年轻女子从正房里走出来,端过炭火上的一盆热水,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她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肌肤似雪,手指纤纤,并不像自小务农的女子。
载潋向女子福一福身,笑道,“见过娘子了,多谢娘子昨日搭救之恩。”眷娘此刻才看见载潋,又惊又喜,道,“这位姑娘你醒了!你好些了吗?”
载潋点一点头笑道,“好多了,多谢娘子照顾我。”眷娘将热水端进载潋屋里,又走出来笑道,“我还怕你们晨起后没有热水,特意提前烧上了!”
“多谢娘子的心意,我实在惭愧,给娘子家中添乱了。”载潋颇有些愧意,眷娘却笑道,“惭愧什么,我也许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家里热热闹闹的多好呀,你们安心住下就是了。”
载潋望着眷娘,尚没有说话,又看见一名眉目清俊的男子走来,为眷娘送了衣裳出来,有几分嗔怪道,“眷娘,早上冷,你也不多穿些。”
眷娘含着笑望向自己的丈夫,却不接丈夫手里的衣裳,男人无奈,只好笑着为她亲手披上。载潋垂眸一笑,问道,“这位公子就是清哥吗?”
清哥连忙向载潋拱手,道,“还未来得及关怀姑娘,姑娘可觉得好些了?”载潋点一点头,又道,“多谢公子与夫人昨日的搭救之恩。”清哥只摇头轻笑,“不必言谢,姑娘在此处安心养病便是。”
载潋用了乡下的药方,咳疾果然渐渐已好转了许多,虽然仍未根除,却已比从前好了许多。载潋不知不觉已在清哥与眷娘家里住了大半月,眼见节气流转,又已入秋,她却仍没有皇上的消息,不禁愈发焦急。
当日载潋晨起后便想出院走动,她自病倒后,还没有到外头转过,也不知外头的风景。
阿瑟陪她一同出来,载潋却捡了院里的一根柴火,又捡了几叠糊窗户用的薄纸,来到田地外头的黄土地上,聚拢一丛枯草,点起一把火来,将手里的薄纸烧了。
阿瑟惊问她道,“格格,您这是做什么?”载潋脸上却带着泪,苦笑道,“复生走了,这么多年,我在北京城里都不敢为他烧点纸钱,现在珍哥儿也走了,也没人敢为她痛哭一场,我想为他们捎点心意过去。”
阿瑟听后便沉默了,她拾起手边的枯草,扔进熊熊燃烧的火光里。
清哥与眷娘此刻从远处回来,清哥身后背着竹篓,里头装满了野菜。载潋看到眷娘为清哥擦汗,清哥疼惜地挽住她的手,笑道,“你这双手,不要为我再辛劳了。”
眷娘又笑,“清哥,你不要总这么说!我们当日决定来到乡下,不就是想过这样悠然见南山的生活吗,再也不受外人的打扰,现在我们都实现了,能守着你,守着孩子们,我就是最幸福的人。”
载潋与阿瑟用溪水里的水扑灭了火,载潋默默站在原地,心中的疑问似乎已得到了答案,从初见眷娘,她就觉得眷娘并不是从小长在乡下的女孩。
载潋望着清哥与眷娘越走越远的背影,眼里的泪化为雾气,她竟痴心地想着,若有一日,她与皇上也能如此,远离尘世,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们就只做他们自己,抛去所有的身份与伪装,从此不离不弃……
在乡下静养了一月后,载潋的病渐渐好了,她心里早已无比牵挂皇上,恨不能日夜兼程,弥补这一个月的损失,早点追上他去。
临行前载潋向清哥与眷娘告别,他二人挽着彼此的手,领着一双儿女一同为载潋送行。院外溪水声潺潺,有绿竹掩映,载潋立在风中向他二人含笑,“我自知银两乃凡俗之物,不敢以俗物污染清哥与眷娘超凡脱俗之境。唯有向你们道谢了。”
眷娘走过来搭住载潋的手,颇有几分不舍道,“姑娘,你要好好养病,若是回程路上经过这里,就来看看我们。”
载潋点一点头,又向眷娘笑道,“我很少艳羡过何人,也以为拥有过一切,如今才明白,若能做清哥与眷娘般清闲的眷侣,不被世俗打扰,才是千金不换。我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到这里,只希望清哥与眷娘能不嫌我俗套,领着小公子和妹妹去我家里作客,我一定作陪。”
眷娘的儿子此时蹦蹦跳跳地上来跟载潋笑道,“姑姑,你家在哪里?”
载潋蹲下身去,牵过他一只手来,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下一个“醇”字,又对他笑,“门口有两只大石狮子。”
载潋上路后,日夜兼程,每行两日让马儿休息一日,随后再加急上路,一路上她看着枫叶染红,又看着落叶纷飞,断断续续又走了月余,终于来到了西安。
西安的冬天萧瑟而又凄冷,北风呼啸地打着响,穿透了载潋身上仅穿的两件衣裳。她进城前才打起帘子向外看,所见之处只剩古老城阙的寸寸残垣,她一路上颠簸辗转,终于来到西安,如今已是疲劳至极,可当她想到他就在这里,心中的火又燃烧起来。
为了见到他,是她一路上千里迢迢不辞辛苦的唯一动力。
如今两宫已经抵达西安,安全戒备程度也不可与彼时同日而语。载潋的马车才进城门,便有侍卫盘查,载潋无法证明自己,唯有解释道,“我是醇亲王三妹妹,来给老佛爷和万岁爷请安的。”
侍卫却不相信,拦下她仔细盘问,而一路跟随着两宫西行的载泽今日正巧往城门处巡查,遇见有人被侍卫拦下,走近一看,竟是载潋到了西安,心中不禁又惊又喜,忙挥退侍卫,领着载潋进城。
而此刻的载湉虽已抵达西安,却始终未得到载潋的消息,所有的官员都不知道载潋的去向,太后和身边的人都对载潋闭口不提,他抓心挠肝地担心着载潋,日日寝食难安,一度几近疯狂。
他甚至绝望地以为,载潋已经殉难,所以所有人才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撕心裂肺的思念与牵挂几乎令他忘却了对载潋所有的恨,他日日期盼载潋能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愿意抛下戊戌年所有的恩怨,再次将她紧紧抱紧在怀中。
可她始终都没有出现,杳无音讯。
两宫到西安后住在西安府巡抚衙门内,衙内门柱皆以红漆粉刷一新,牌楼皆画以云龙,载潋此时才换下了汉家女子的衣裳,重新换上旗装与高底的花盆鞋,同载泽一起来到西安府衙。
载潋望着眼前的大门,感觉自己的心已狂跳,几乎要跃出喉咙,这一路上所有的风霜雨露都不再重要,因为她日日夜夜牵挂惦念的人就在眼前。
载泽领着载潋来到府衙内,载潋便看到许多从前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载泽一路领着载潋来到太后的寝殿外,正欲领她进去,却看到载漪站在门外。
载漪见到来人竟是载潋,不禁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走下台阶来,蹙着眉问,“这不是三格格吗?三格格千里迢迢,竟一个人追到了这里?!”
载潋没有答话,载泽便替载潋道,“端郡王,潋儿来为太后与皇上请安,太后现在午休起了吗?”
载漪背着手走了几步,轻哼了一声道,“没看到我正等着呢?太后还没起!泽公啊,要我说,你可不要心疼错了人,这三格格的心思还真是深不见底,一个人竟能追到这里。”
载泽焦急地为载潋解释,“不要这样说,潋儿心性善良,待人真诚,绝不是兄长想的这样。”
载漪并不理会载泽,此刻载漪的弟弟载澜也来到殿前,他看到载潋竟然来了,还面带着病色,不禁嘲笑问道,“哟,三妹妹来了,瞧这神色,还吃得消吗?”
载潋只摇头轻笑,“劳贝勒爷挂心,路上受了些苦,还吃得消。”载澜也轻笑,他扬了头走在载潋前面,随口问了句,“京中情形如何,醇亲王安否?”
载潋心里清楚载澜是在问京中被联军侵占情况,却不愿与他这等挑拨拳民与洋人矛盾乱臣贼子多费口舌,只道,“我先前避祸京郊,不知城中情况,我兄长俱安,还请勿念。”
载澜知道载潋为人向来热诚,今日对自己冷淡如冰,必是因为立储之事留下的祸根,于是也不再愿意同载潋多讲,他想到等会儿还有要事与太后商议,唯恐载潋听了去,便想支开她,于是冷冰冰道了句,“太后午休未起,三妹妹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我刚去给皇上请过安,皇上未曾午休,三妹妹不如去给万岁爷请安吧!”
载潋的心立时如被点燃,她猛地转头问载澜道,“皇上在何处?!”载澜也被载潋的反应吓了一跳,他退了两步才指了指不远处一座殿宇。
载潋立时放开脚步飞奔而去,来到皇上所住的房前时,她已满额是汗,她停在帘外,心底翻腾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紧张与惶恐。
她盯着正殿门帘子上落下的几点冰珠子,忍不住直打冷颤,她不知道今日同皇上再见,该是何情形,又该将话从何说起。
她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里面,就隔着这一层帘子,她千里迢迢地赶来了,到了门口终于还是害怕了。载潋咽了咽口水,半晌不敢迈步子,却忽然里面传来令她极为思念的声音,“潋儿?!是你吗?”
载潋的心已狂跳不止,她急促地呼吸着,眼中的泪早已滚落,纵然隔着一道珠帘,她也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载潋看到殿内的人向自己走来,令她紧张得动弹不得,只属于他的味道渐渐靠近,直到将她包围淹没。
载湉掀开眼前的珠帘,只见眼前的人竟真真切切是载潋,心中所有的思念与牵挂一起迸发,涌上他的心头,他展开双臂将载潋紧紧揽入怀中,以下颚抵着她的头,“潋儿,是你…是你…你一切都好吗?”
载潋跌在他的怀中,张开双手回拥住他,眼泪早已决堤,他们已有两年之久,没有像这样亲近过。
“奴才一切都好,一切都好…皇上好不好?”载潋的泪将载湉的衣衫打湿了大半,载湉疼惜地捧起载潋的脸,道,“潋儿,朕一切都好,唯是担心你。”载潋将载湉抱得更紧,她合起眼来,紧紧靠在皇上怀中,道,“皇上,潋儿也担心皇上,所以才来到这里,只为了见皇上一面…”
载湉心中抽痛,她疼惜地抚了抚载潋消瘦的脸颊,用额头抵在载潋的额头上,哽咽道,“潋儿,我对不住你。”
载潋却抬起手去捂载湉的嘴,蹙着眉道,“我不许皇上这样说。”
载湉望着眼前的载潋,再也不忍心将她推远。如今国破山河碎,风险万千,她却不顾一切,千里迢迢地独身来到这里,告诉他只为见上一面。
在这座不是皇宫的行宫里,他终于可以暂时褪下皇帝的重任,她也终于可以不再是太后身边的知心人,他们两人终于能够放下前尘往事,坦诚相对,将心底最炽烈的思念与爱恋交给对方。
载潋望着眼前与自己相距毫厘的皇上,她的所有思慕都再也无处安放,她鼓足勇气,迎着他热烈渴望的目光,更加靠近他,缓缓吻上他的唇。
载湉心中的思念早已如洪水猛兽,他回应着载潋的吻,两人的吻立时变得热烈而缠绵,他环抱起载潋,将她抱向内暖阁的床榻…
“潋儿…”载湉低声唤着她的名字,覆身压在她的身上,而她的双手蔓上了他的身躯,与他紧紧贴靠在一起。
“皇上…”载潋轻声呼唤着他,声音中每一处颤抖都像是一把巨大的锁,将载湉牢牢锁住,让他再也不能逃开。载潋脸上早已是一片绯红,目光中闪动的羞涩与期待神色全部夹杂在一起,尽数投入载湉的眼眸。
两人的气息就这样交汇融合在一起,载湉俯下身来再次用唇吻住了载潋的唇,他紧紧抱紧了身下的人,用手指在她的发间穿梭。
载潋浑身酥麻,感觉自己眼角温热的泪涌出了眼眸,她松开一直紧紧抓住枕边穗子的手,将载湉拥进自己的怀里,心甘情愿地沉沦在他的气息与柔情之下,从此不醉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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